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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教育:人类学视野——“西南民族文化与教育的人类学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1.1 序 言

序 言

西南地区幅员辽阔,占地面积270万平方公里;民族种类36种,占中国56个民族的2/3,每一种类民族都有一种独特的文化。中华民族的弘扬发达,中华民族文化的任何进一步发展,倘若少了西南,少了西南民族的文化,那都是不成立的。因此,研究西南民族的文化,其任务不仅仅是西南本身,也是中国进一步文化发展、精神文明确立、民族精神弘扬的重任。

当视野投向西南民族文化之际,我们发现,每一种文化都有四个环节:第一,发生。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每一个民族有一种自己的独特文化?这跟它的天地系统有什么关系?第二,演化。从历史走来,怎么逐渐演化的?它是怎样同其他民族交往,继而形成自己的历史、传统的?第三,传承。无论是发生还是演化,这两个东西都离不开传承,它是怎么传、怎么承的?也就是广义的教育。现代学校教育开始得相当晚,而民族文化的传承早已有之,至今传承民族文化的主要方式还不是靠学校。所以,西南民族文化的研究,势必导致我们把研究的眼光投向田野考察(fieldwork)、投向实际。第四,发展。这样的发展导致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即少数民族在经济上走向繁荣,走向现代化的同时,如何保持自己文化的民族特色,自己民族精神的特立。这个任务不仅仅是西南民族的,更是世界的。

以上四个环节,无论是发生、演化、传承、发展,都少不了人类学的研究。本书的主题是“西南民族文化与教育的人类学研究”,人类学是什么?研究人类本质的学问、方法。在西文当中,“人类学”(anthropology),就是在人类anthrop一词后面添一个ology,ology这个后缀来源于希腊哲学,什么意思呢?ology= on+ logy,最简单的单词on去掉n,on乃有“在”“关于”“论”之意。logy什么意思?logos,所谓logos,它的意思是世界万物:天、地、人,所有物质的运动都没有秩序,你看到的只是混乱的、表象的,但是它的深处,它的隐秘之处,存在着秩序、规律、理性,这个就叫logos。从古希腊到古罗马,基督教把它升华,My God,这个God说的话,即上帝说的话,就是把天地万物的秩序这个logos说出来,所以,在西方基督教中,以上帝之言为logos的表达。

在中国,这种思想类似于中国的“道”,中国的“道”,“天地万物俱矣”。所以,“道可道,非常道”,中国的“道”无处不在,传之久远。而学术上所谓的“道”,它是研究万物背后的“道”。那么,严格意义上,它不应该划为某一块,我们划的每一块ology都是整个logos、整个“道”的分支的一个具体表现,不分才是它本来的面貌。所以,它不是交叉学科,而是回归本貌。因为人类学研究的是人的本质,你能把人、人的大脑、人的情感划为哪一个学科?岂止一个学科!从培根开始,自然科学推崇实验,认为科学是可以控制、重复和再现的,重构条件继而引起必然的结果。控制条件引起某种需要的结果,科学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是人的许多东西本质上是不可控制的,我们没有权利控制,也控制不了。

人类学的研究需要回答以下几个问题:第一,回答为什么研究,它是文化发生、演化、传承、发展这四个环节的出发点。第二,它也是归宿点。以人为本,所有的研究,所有的发展,“舍人其谁”,我们的发展不是为了物,也不仅仅是为了纯粹的经济发展、科技繁荣。归根到底,科技的繁荣、经济的发展,都是为了人的发展。第三,它还是方法。因为在现代科技蓬勃发展之际,科学是可以实证的,可以控制的,可以再现的,但是,文化、人的研究及人性的发展,没有办法用这些科学的方法进行控制、操作、检验。于是,怎么使它变得更实在,更为大家所接受、经得起检验,使之相对严密、逻辑能成体系,那只能用人类学的方法。参与其间,细细观察,认真思考、分析、比较,所有的这些东西就是英文里常说的fieldwork。这个fieldwork要求我们一定要深入实际,继而从实际中获得问题,找到要解决什么,继而进一步思考如何解决问题,提出切实有益的对策。

每一代人都不同,每一代人生长的环境都有差异,这一代人跟上一代绝然不同。在主题为“西南民族文化与教育的人类学研究”的会议闭幕式上,重庆酉阳土家人唱了山歌,这些土家老百姓也垂垂老矣。他们不是在作秀,不是所谓的“标新”,他们唱这些歌,非常自然。听他们的歌,感觉到有一种质朴的、原始的东西扑面而来。这类山歌不是土风,不是“乡巴佬”。第一,中国文化当中的《诗经》《离骚》盖出于民歌。《风》《雅》《颂》里的第一部分就是《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民歌也。土家人唱的这些民歌就是以前的“土壤”,它以“活化石”的形态传到今天。比如他们唱的《奴幺妹》,是浣溪沙词牌的曲调,三句三句的,非常精彩。第二,它因情、因景、因人、因事而生,所以每一个人在歌唱时,都是在即景创作。它的教育是生活,即联系实际生活,比如歌里的栽秧、梳头等日常生活环节,所有的环节盖能成为心声、能升华为艺术。这种活的艺术的生长远比我们许多明星唱的歌强得多。比如现在流行的《青藏高原》,那次去西北的路上,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听了很诧异。“我看见一座座山川”,什么时候“川”变成了“一座座”的,这完全是语法错误,居然还能流行?追星、炒作、创伪、作秀,导致文化特色的丧失,甚至“阉割”。这涉及学者们谈到的“文化安全”问题。我们的文化土壤中,岂止一个苗、侗、彝,每一个民族都是一个原生态的歌海。

我们的人类学研究,从人的本质,从人的立场,从人本身出发,最后回归人。一定要紧扣“人”本身,以人的方法立场、人的价值、人的取向来研究民族文化。民族文化研究者所做的不仅仅是完成一个学位论文,发表什么等级的文章,而是切实于国于民有好处,于文化发展有好处,对我们回答“一个民族现代化的同时,如何保持特立独行,以其特色融入世界?”这个问题有好处。这个问题的解决,不仅仅是西南民族文化研究者的任务,更是全球性的任务。因为全球一体化日益发展的同时,全世界都面临一个怎么在发展洪流中保持自己特色的问题。所以,设此论坛,开此大会,邀请各方友好方家,到此讨论此事,继而获得碰撞、交流,进一步引起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解决,做到这些,那么此会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大家在这里交流,也许你的研究是你的,他的是他的,但是有一个是共通的:都在探求文化的传承,都在追寻人类怎么走自己的路,一个民族面临全球一体化的趋同之际,怎么保持自己的特色,以自己的特色融入世界发展主流。在这个问题上大家是一致的;只不过是从自己的领域、视角、学科,逼近这一点罢了。当然,这次会议在这个领域只做了一点,离我们想达到的目标还早。

谈到文化保护问题,我们的文化保护应该上下一体,应该从政府的行为变为民间的自觉。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认为政府应该做一点儿“减法”,让民间多一点儿自生、自发、自由的空间。以前的土家山歌没有哪一个政府去干预、去呼吁。当我们盲目以经济为旨归,只看现代化经济指标之际,其实我们是在破坏环境,更为重要的是在破坏文化生态。这个话题很沉重,在这当中,如何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既传承又弘扬,恐怕不是一个小的、轻飘飘的话题,而是一个沉重的历史使命。本书倘能为这个历史使命的呼吁、呐喊,尽那么一点力,足矣。

是以为序。

张诗亚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