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

绵绵瓜瓞^①，民之初生^②。自土沮漆^③，古公亶父^④。陶复陶穴^⑤，未有室家^⑥。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⑦。率西水浒^⑧，至于岐下^⑨。爰及姜女^⑩，聿来胥宇。

周原瞴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迺慰迺止，迺左迺右，迺疆迺理，迺宣迺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迺立皋门，皋门有伉。迺立应门，应门将将。迺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注释

①绵绵瓜瓞：绵绵：绵绵不断。瓜瓞（dié）：大瓜叫瓜，小瓜叫瓞。也就是大瓜小瓜。②民之初生：周族最早的生活。③自土沮漆：自：从。土：故土豳地，豳地，在今陕西省旬邑、彬县一带。沮（jǔ）：水名，在豳地之南。或者是水草丛生的低湿地带。漆：水名，在陕西邠县，即今彬县西，西南流，与沮水相会，注入渭河。《史记》记载：“古公亶父自豳地，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这里的“度”是渡河之意，“逾梁山”就是穿过山梁。④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周武王建周后分封古公为太王。⑤陶复陶穴：穴：窑洞。陶：即“掏”，就是挖掘之意，挖掘窑洞。复：一般认为主窑洞的侧面再侧挖一个套式窑洞为复，主窑洞为穴，在陕西宝鸡住过窑洞的人就更容易明白其含义，也就是一个大窑洞中，在侧旁套挖一个小窑洞。⑥未有室家：未有，没有。室家：室：屋子。家：国家。⑦来朝走马：来朝：从早晨。走马：驰马。⑧率西水浒：率：带领众人。西水浒：沿着渭水岸向西。⑨至于岐下：至于：来到。岐下：岐山山脚下。据近年来考古发现在陕西岐山县京当乡有周城的遗址，呈长方形，南北约1200米，东西约500米，面积约60万平方米。但是从周原到京当乡的地形看，这不应该是周族最早的城邑。⑩爰及姜女：爰：于是。及：与。姜女：古公亶父的妃子，即太姜，也就是周姜。聿来胥宇：聿：迅速。胥：观察。宇：屋宇，住处。周原瞴瞴：周原：地名，在今陕西岐山西，宝鸡虢镇西北，宝鸡市的东北。这是说古公已将人民的居住地和开辟的田地从岐山发展到周原。瞴瞴（wǔwǔ）：肥美。堇荼如饴：堇（jǐn）：堇菜，一种野菜的名称。荼（tú）：苦菜。饴（yí）：用淀粉制成的糖。爰契我龟：契：同“启”，启用。龟：龟卜。筑室于兹：兹：这里。就修筑宫室在这里。迺慰：迺（nǎi）：于是，就。慰：安慰；于是就在这里安居。迺疆迺理：疆：疆界，地界。理：治理，治理好。迺宣迺亩：宣：公布；宣布。亩：田亩，田地。这里是根据人口劳力数量而划分田地的亩数。周爰执事：周：全，周全。执事：职事。司空：周朝时专门主管用丈尺测量土地给民众居住的官员。司徒：即是周礼中的大小司徒。大司徒为正职，小司徒为副职；大司徒掌管建邦之土地的舆图与其人民之数；小司徒主管建立国家的教官、官法等等。正如《礼记·王制》曰：“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俾立室家：俾：使，命令。立：建立。室家：建立邦国。其绳则直：其：那些。绳：丈量土地大小长短的尺子；木匠用以取直的墨绳；准则，法令。则：准则，法度。直：正确，拉直。缩版以载：缩：用绳子捆扎起来。版：筑墙的夹板。在陕西关中一带过去修筑房屋，有的是用泥土打墙，就是用两层木板按照墙的厚度平行撑开并用木头支撑，或者用绳索固定，中间加土，用石捶一层一层夯实的方法。载：开始，这里是指墙开始一点一点加高。作庙翼翼：作：开始。庙：宗庙。翼翼：壮严整齐。捄之陾陾：捄：将土盛放在器皿中，如将土放进夹板中。陾陾（réng　réng）：众多的样子，这里是指将很多土加入夹板中。度之薨薨：度：度量。薨薨（hōng　hōng）：古代诸侯死称之曰薨。这里的薨薨，就是根据墙的厚度死死地夯实泥土。筑之登登：筑：筑墙。登登：用锤子夯实土墙的声音；也可以是土墙逐渐升高的样子。削屡冯冯：削：分割，减少。屡：屡次，多次。这里是指多次将土墙不平的地方削平。冯冯：盛满的样子。又将泥土盛满。百堵皆兴：百堵：百：很多。堵：古代筑墙单位，一般长高各以一丈为一堵墙壁。皆兴：皆：都。兴：起来。很多土墙都已造起来。鼛鼓弗胜：鼛（gāo）鼓：大鼓。弗胜：不能超越。皋（gāo）门：皋：原本是水边的高地。这里是指王都的护城墙之门。伉：伉俪；双门；高大。应门：宫室的正门。将将：庄严辉煌的样子。冢（zhǒng）土：原本是坟墓的意思，如古冢、荒冢、衣冠冢。而大多数学者在这里将冢解释为社，社一般认为是祭祀土地神的庙，因为冢，也就是坟墓是土堆，也就是土，所以将冢解释为社、土地庙也可以说得通。而周族的远祖，也就是后稷先祖的是帝喾，也是周人的高祖，后稷是周人姬姓的始祖，周人祭祀天时，配以帝喾，而祭祀地时配以后稷，祭祀祖庙以文王和武王作为祭祀的主要对象。这也应该是周族修建了高祖和先祖之庙，这里的社就是指帝喾和后稷之庙，也就是谷神之庙。一般建国的诸侯要设立五庙，即父庙、祖父庙、曾祖庙以及高祖庙和始祖庙五庙。这里的高祖庙、始祖庙，加上宗庙中三位祖先，就是五庙，因为诗文的第五节已经将建立宗庙的过程做了交代，所以在这里的冢应该是高祖庙和始祖庙。戎丑攸行：戎丑：这里是指古公亶父在豳地居住时，经常来侵犯他们的戎狄之族。攸行：攸：就；处所。行：想要，将要。这是说戎狄想要侵犯他们的居处就不容易了。肆不殄厥愠：肆：陈列。这里是陈兵之意。殄（tiǎn）：消灭。厥：他的，那个。愠（yùn）：怨恨，恼怒。亦不陨厥问：亦：也。陨：坠落；毁坏。厥：古公。问：追究，查问；干预；通“闻”，声誉，声望。柞棫拔矣：柞：柞树。棫（yù）：棫树。拔：拔除。行道兑矣：行道：行走的道路。兑：通行，通畅。混夷駾矣：混夷：古代几种民族的混称。駾（tuì）：逃窜。喙（huì）：鸟兽的嘴，人的嘴。这里是指因为人言的传说。虞芮质厥成：虞（yú）：虞国；当时商朝的诸侯国，在山西平陆东北。芮（ruì）：芮国：商代诸侯国，与虞国相邻，在今陕西朝邑县南。质厥成：质疑，也就是分歧，《史记》记载二国因为国界而发生纠纷。蹶厥生：蹶（jué）动，感动，动摇。厥：他，他的。生：同“性”，本性，天性。予曰有疏附：予：我的，同“与”，称赞。疏：疏远。附：靠近；增益。奔奏：奔：跑。奏：奏本。御侮：御：进献，进言，这里是指若是他们去将自己的纠纷向文王诉说。侮：侮辱。自取其辱。

●译文

那延绵不断的大瓜小瓜，就是周族最初的生涯。自豳地渡过了漆水沮水，古公来到了岐山之下。挖了大窑洞套着小窑洞，那时还没有建立国家。

古公亶父带领着周族人，从早晨驰马奔走察看。带领众人沿渭水向西走，一直来到岐山山脚下。于是就与那姜姓的妻子，迅速来观察新的住处。

周原的土地广大又肥美，就是堇菜苦菜也如糖。于是就开始了各种谋划，于是启用宝龟卜吉凶。宝龟说这里就是好居处，就修筑宫室在这里吧。

于是就决定在这里安居，于是划分左右和前后。于是就划疆界治理田地，于是依劳力划分亩数。自岐山之西到岐山之东，人人全有职事不闲着。

于是就征召了司空之职，于是就征召司徒之职。使用他们开始建立国家，那些法度就会很正确。固定好夹板就开始筑墙，开始修建宗庙很庄严。

将很多土加入到夹板中，度量死死夯实那泥土。筑墙登登响来不断升高，多次削平又多次填满。很多堵围墙全都造起来，众人欢呼超越大鼓声。

于是就建立城墙的大门，大门扇双开又高又大。于是就建立宫室的正门，正门庄严又辉煌壮丽。于是就建立高祖始祖庙，戎狄想要侵犯不容易。

不陈兵消灭怨恨的戎狄，也没有毁坏古公声誉。柞树棫树都已经拔除了，行走的道路也通畅了。混夷闻风也不敢侵犯了，这都是因为传闻之故。

虞芮二国求文王断是非，文王感动他们的本性。说我们不要疏远要亲近，说我们要学周人礼让。说我们跑来奏本有何用，我说进言是自取其辱。

●评析

这是一首颂扬周朝先祖古公亶父从豳地来到岐山周原之地营建周族新的住地而后建立邦国的诗篇。全诗共分为九小节。

第一节颂扬了从后稷到古公亶父的功绩。“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这两句，是说周人的始祖后稷的功绩。后稷是黄帝的曾孙帝喾高辛的儿子，其母姜嫄；姜嫄是帝喾高辛的元妃。姜嫄外出感巨人足迹而有身孕，生下儿子，以为是不祥之物，就弃之于巷子，马牛过皆避开而不践踏；又弃之于树林，树林中人太多，又弃之于冰河之上，飞鸟以自己的羽翼为其覆盖保护。姜嫄以为此子为神圣者，遂又收养所以取名为弃。这个弃很小时就好种植各种农作物，种植各种瓜果，所以大瓜小瓜就是对弃之功德的颂扬。弃成人后，被帝尧选拔为农官，后辅助大禹治水有功，又被舜帝封为农官，农官就是主管农业生产的官员，为稷。舜帝分封弃于邰地，号曰后稷，赐姓姬氏，所以后稷就是周人的始祖。而“自土沮漆”到第八节，都是在颂扬后稷的第十二代孙古公亶父，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

《史记·周本纪》记载：“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占，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去豳，度漆、沮，逾梁山，至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所以说，这首诗主要就是对古公亶父之功绩的颂扬之诗。

诗文第一节记载了古公亶父继承了始祖后稷的功业，为了周族的事业，从豳地来到了岐山，刚刚来到岐山时，还没有建立国家，为了解决居住问题，就开始挖窑洞，而且这种窑洞还是复式的，就是大窑洞的侧面又套着小窑洞。

第二节记载了古公领着周人及他的妻子周姜来到岐山观看新的住处的情形。

第三节记载了古公和爱妻看好了岐山之地，因为此地的土地很肥沃，所以最后用龟卜决定建设宫室城邑的地点和时间。

第四节记载了规划城邑的前后左右，划分土地地界的情形。

第五节记载了招募五官和司空司徒，开始建立国家和宗庙的情形。

第六节记载了修建城墙、宫室之墙的情形。这一节所记载的修筑宫室围墙的方法非常详细，而西周时代这种筑墙的方法一直流传使用到当今陕西宝鸡地区，在宝鸡农村这种修筑土墙的方法仍然还在使用，所以读起来就感到格外亲切而有感染力。

第七节记载了修建城门、宫室之门的情形，还记载了修建高祖庙和始祖庙的情形。

第八节记载了古公建造好宫室建立国家之后，并没有前去攻打使人民怨恨的戎狄之族，这样就更加使古公的声誉提高，也为第九节的内容打下了伏笔，那就是这一节的最后两句诗文：“混夷駾矣，维其喙矣。”笔者将这两句解释为：“混夷闻风也不敢侵犯了，这都是因为传闻之故。”这是依据《史记》的内容解释而已，因为《史记》并未记载戎狄因为古公在岐山建国立家而逃窜之事，而只记载了其他各国人民听闻古公的贤德都追随古公而来。那些北方的民族，如虞国、芮国，听闻文王的贤德，就要寻找文王为他们断纠纷，到了岐山后还没有见到文王就被周族人民相互礼让的贤德、尊老爱幼的美德所感动。

第九节是虞国和芮国二国君主被文王感动的对话，这也是根据《史记》的记载来解释诗文而已。

这首诗歌所记载的历史事实在《周易》贲卦、大畜卦、姤卦、升卦、井卦、泰卦等卦辞中都可以得到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