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景臣散曲

睢景臣，一作舜臣，字景贤，扬州（今江苏扬州）人，生卒年不祥。据钟嗣成《录鬼簿》记述：“大德七年，公自维扬来杭州，余与之识。自幼读书，以水沃面，双眸红赤，不能远视。心性聪明，酷嗜音律。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唯公《哨遍》制作新奇，诸公皆出其下。”撰有《屈原投江》等三个杂剧，后人辑有《睢景臣词》，惜皆不传。现只存三首套曲，残曲四句。这里所选的《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套曲是其代表作。

般涉调·哨遍

高祖还乡^〔1〕

【题解】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高祖十二年（前195年），刘邦平定英布后，凯旋而归，经过故乡沛县（今江苏省沛县），免除了全县赋税，与乡亲欢饮十余日，临行前，全县人民挽留。《史记》对此是歌颂的，但套数《高祖还乡》却完全是批判的。它通过一个熟悉刘邦底细的乡民的眼睛，把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举，写出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以辛辣的语言剥露了刘邦微贱时期的丑恶行径，从而揭露了封建帝王的本来面目。作品情节鲜明，形象生动，风格朴野，诙谐泼辣。

【哨遍】社长排门告示^〔2〕，但有的差使无推故^〔3〕。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4〕。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5〕。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葫芦^〔6〕。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粧么大户^〔7〕。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8〕。见一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9〕。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10〕。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11〕。明晃晃马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12〕。这些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13〕。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14〕，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15〕。更几个多娇女^〔16〕，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17〕，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18〕。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19〕，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20〕，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21〕。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22〕，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23〕。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24〕。换田契强秤了麻三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25〕，有甚胡突处^〔26〕。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27〕。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28〕，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29〕，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30〕。

【注释】

〔1〕高祖：汉高祖刘邦。

〔2〕社长：相当于里正、村长，是基层小吏。社是古代地方基层组织的单位，设有社长，以负责管理事务。汉以二十五户为一社，元以五十户为一社。排门告示：挨户通知。

〔3〕但有的：凡是摊派下来的。无推故：不得借故推脱。

〔4〕不寻俗：不同寻常。一壁厢：一边。纳草也根：供给马饲料。也：衬字，无义。差夫：服劳役的民夫。索：须。

〔5〕车驾、銮舆：代指皇帝。前者指皇帝出行时的车马仪仗，后者指皇帝出行时所用的车子。还乡故：还故乡。

〔6〕乡老：在当地年长而较有地位的头面人物。瓦台盘：陶制的用来奉献贡品的高盘。忙郎：宋元时期俗语，指牧童，又写作芒郎；一说是农民的通称。这里是对社长仆役的戏称。酒葫芦：用葫芦做成的酒器。

〔7〕新刷来的：新洗过的。恰：刚刚。糨(jiàng)：旧时洗衣为求干后挺直，在清洗完后再浸入掺有米汤之类的水里称为糨。畅好是：正好是。妆么大户：装充有身份的阔人。

〔8〕王留：杂剧中对一般农民的通称。火：同“伙”。乔：装模作样，亦含贱、丑之意。胡踢蹬：胡乱。踢蹬：语助词，用以加强语气。

〔9〕一（diū）：一队。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一”条：“虏中谓一聚马为颩，或三百疋，或五百疋。”匹头里：同“劈头里”，犹当头。舒：舒展。

〔10〕“一面旗白胡阑”句：这句写月旗。白胡阑：白环。胡阑的合音为“环”。迎霜兔：白兔。套住：在月形圈中画白兔。传说月亮里有白兔捣药，所以这里用白环里套着个兔子来进行调侃。“一面旗红曲连”句：这句写日旗。红曲连：红圈。曲连的合音为“圈”。毕月乌：古代星历家以七曜（日月水火木金土）配二十八宿，又以各种鸟兽配二十八宿，如“昂日鸡”“毕月乌”等。这里毕月乌指乌鸦。传说太阳里有三足金乌，故用红圈圈着乌鸦代表太阳。鸡学舞：指凤旗。狗生双翅：指飞虎旗。蛇缠葫芦：指蟠龙戏珠旗。

〔11〕红漆了叉：涂上红色的叉。“叉”和下句中的“斧”都是仪仗中的兵器。银铮：镀银。铮：镀。甜瓜苦瓜黄金镀：指卧瓜、立瓜等金瓜锤，仪仗器械。

〔12〕明晃晃马：朝天镫，仪仗器物。白雪雪鹅毛：写鹅毛宫扇。鹅毛之白好似铺了雪一样。

〔13〕大作怪：十分奇怪。

〔14〕辕条：驾车用的辕木。套顶：牲口拉车时套在脖颈上的圈套和绳子。不见驴：指没有用驴拉车。这是写车驾得异样，与农村日常所见不同。黄罗伞：皇帝乘舆所用的车盖，称“曲盖”，形如一把曲柄大伞。

〔15〕天曹判：天上的判官，写皇帝侍从的可怕形象。递送夫：指奔前跑后侍候皇帝的随从。

〔16〕多娇女：娇态媚人的妇女，指随驾的嫔妃官女。

〔17〕大汉：对刘邦的蔑视。施礼数：行礼。

〔18〕觑：看。

〔19〕猛可里：忽然间。

〔20〕须：本来，本是。你妻：刘邦的妻子姓吕名雉，史称吕后。

〔21〕根脚：根底，底细。数：列举，揭露。

〔22〕亭长：秦制十里为亭，亭设亭长。刘邦发迹前曾担任过沛县泗水亭长。耽：嗜好，沉迷。

〔23〕拽坝：拉耙。坝：通“耙”。

〔24〕采：这里当指刘邦偷采或强行采。零支：零星借支。无重数：数不清。

〔25〕“换田”句：是说换田契时你强行多秤了我三秤麻。第一个“秤”字作动词用，是称重量的意思。第二个“秤”字是名词作量词用，乡间以十斤为一秤，三秤即三十斤。斛（hú）：量器名。初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改作五斗为一斛。

〔26〕胡突：糊涂。

〔27〕标：写。册历：账本。见：通“现”。文书：契约，借据。

〔28〕“少我的”句：是说过去借的钱要在现在摊派的官差钱里扣除。差发：当官差。旋：立即。私准除：私下里扣除。

〔29〕刘三：刘邦排行第三，称他刘三，是藐视他的地位，或为表示此村民向与刘邦的熟稔。揪捽(zuó)：揪住不放。揪：抓。

〔30〕白甚么：平白无故地为什么。意承前句，是说没人愿意揪住你讨债，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叫做汉高祖。高祖是刘邦死后的庙号，刘邦当年还乡时并无此称，这里是嘲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