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散曲

关汉卿同时还是一位散曲作家，在元代散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今存关汉卿散曲，计套曲14、小令35（一说57）。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描绘都市繁华与艺人生活，羁旅行役与离愁别绪，以及自抒抱负的述志遣兴。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杭州景》与〔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二散套，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宋元时期杭州的景象。“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正是：“水秀山奇，都市繁阜，人烟辏集，勾栏瓦舍星罗棋布艺伎伶人大显身手。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这些作品，通俗生动，率真本色，和北宋柳永著名的《望海潮》词可说异曲同工。关汉卿描绘男女离愁别绪的散曲写得十分动人，感情丰富而深沉，没有矫揉造作的虚假成分，一扫萎靡纤弱的曲风，所谓“以健笔写柔情”，是这部分作品的特色。如〔双调·沉醉东风〕小令：“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又如〔黄钟·侍香金童〕套：“【神仗儿煞】深沉院宇，蟾光皎洁，整顿了霓裳，把名香谨爇；深深拜罢，频频祷祝：不求富贵豪奢，只愿得夫妻每早早圆备者。”这部分作品，和封建文人写爱情的作品大异其趣，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平民的爱情理想。关汉卿散曲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自写身世、抒发胸中抱负的作品，如〔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套数写得诙谐老辣，笔力横肆，充满自负、自嘲、自乐的情趣，不但是研究关汉卿生平思想的重要依据，也是元代散曲中不可多得的名篇。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不伏老

【题解】南吕是宫调名，一枝花是南吕宫调中常用的套数。一般以《一枝花》《梁州第七》《尾声》三支曲子组成。本套因为加了一支曲子，故《尾声》改为《隔尾》。这一套数以首曲《一枝花》命名，称《一枝花》套。这是关汉卿中年以后带有自述心志的作品。不伏老，即不服老，指风月场中不服老。

【一枝花】攀出墙朵朵花^〔1〕，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熬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2〕。

【梁州第七】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竹^〔3〕，打马藏阄^〔4〕，通五音六律滑熟^〔5〕，甚闲愁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6〕。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7〕，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8〕，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9〕，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10〕。我玩的是粱园月，饮的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11〕。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嚥作，会吟诗，会双陆^〔12〕。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征候，尚兀自不肯休^〔13〕。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14〕。

【注释】

〔1〕出墙朵朵花：指妓女。

〔2〕花、柳：皆指妓女。

〔3〕分茶：茶汤的一种制作方法，煎茶用姜盐，分茶则不用姜盐。宋杨万里《观显上人分茶》诗“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竹：古时带有赌博性质的抽签。品茶作画，都是妓院技艺之一。

〔4〕打马：指打双陆，古代的一种博戏。在圆牌上刻良马名，掷骰子以决胜负。藏阄：指藏钩，古代猜拳的一种游戏。饮酒时手握小物件，使人探猜，以决饮酒与否。

〔5〕五音六律：指音乐。五音：宫、商、角、徵、羽。六律：古代以十二管的音阶高下，分为十二律。阳律为律，阴律为吕，这里六律指阳律。滑熟：十分熟悉。

〔6〕金缕：唐曲调名，即《金缕衣》。唐无名氏《杂诗十九首》之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7〕排场：同“做场”，宋元时称演戏或其他技艺的表演。

〔8〕窝弓冷箭：伏弩，暗箭。窝弓：猎人藏在草丛内射杀猎物的弓弩。蜡枪头：指“银样镴枪头”，比喻中看不中用。

〔9〕铜豌豆：据说是元代青楼勾栏中对饱经风月的老狎客的昵称。亦比喻难以收拾，不好对付，既精且硬的东西。此处含有性格坚强的意思，暗指自己经得起一切磨难。

〔10〕恁：你们。子弟：嫖客。每：同“们”，用于名词或人称代词后表示复数。他：指风月场中的艺人妓女斫（zhuó）：用刀斧劈砍。顿不脱：挣不开。慢腾腾：这里指软绵绵。锦套头：网套，这里指妓女笼络子弟们的美丽的圈套。

〔11〕梁园月：指勾栏美女。梁园：为汉代梁孝王的花园，此代汴京。东京：北宋都城汴梁。洛阳花：指牡丹。洛阳盛产牡丹，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专志之。章台柳：代指妓女。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太平广记·柳氏传》载，唐韩翃与妓女柳氏有婚约，安史之乱，两人分离，韩赋诗以表思念：“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12〕蹴鞠(cù　jū)：古人一种踢球游戏。打围：古代打猎时的合围，后泛称打猎。插科：古代戏剧演出中插入滑稽动作或诙谐语言逗趣助兴的表演，一称“插科打诨”，杂剧演出中常用之。嚥（yàn）作：指歌唱。嚥：通“咽”。朱有燉《桃源景》楔子〔仙吕·赏花时〕曲：“你道我咽作的吞子忒献斗，你道我撇末的场中无对手。”吞子谓嗓子，献斗指出色。双陆：一种赌博。以木盘上置黑白两色木棋子（又称“马”）各15枚，盘上左右各画1路，谓之“梁”。二人对局，掷骰按点色行走，白马自右而左，黑马自左而右，先出完者获胜。或谓：若掷得双六，必操胜券，故称“双陆”。

〔13〕歹症候：恶疾。指上面提到的这么多不好的毛病。尚、兀：都是犹、还的意思，同义词连用加强语气自：语助词。元曲中常见方言。

〔14〕则：与“只”同义。则除是：就是“只除是”，犹言今之“除非是”。冥幽：指上句的地府。迷信说法中人死后灵魂的去处，俗称阴间。烟花路儿：指狎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