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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几道（1038～1110），自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18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此后仕途失意。晏几道是北宋词坛一位有独特创作个性的作家。其创作活动主要在神宗、哲宗朝，比欧阳修、柳永、张先稍晚出，比周邦彦稍早，与苏轼、黄庭坚、秦观大致同时。这个时代，是宋代词坛名家辈出的全盛期，又是词风转变的关键期。今存《小山词》，作品260余首，基本固守小令的阵地。晏几道的词始终是构建在对过去的温馨回忆和现在的苦闷这样两个感情世界上的，尤其他把对爱情生死不渝的追求作为人生的精神寄托。作品感情真挚，哀婉缠绵。他的《临江仙》《鹧鸪天》《阮郎归》等，都是人们传诵的名篇，其中新辞丽句，深为论者所叹赏。如“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临江仙》），《复堂词话》赞它是“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苕溪渔隐丛话》评它为“词情婉丽”。可以说，晏几道的词艳而不俗，浅处皆深，将艳词小令从语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两个层面上发展到极致。

【题解】《临江仙》，唐玄宗时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本词是一首感旧怀人之作。词中的“小苹”即《小山词·跋》中提到的“莲、鸿、苹、云”中的“苹”。在现存晏几道词中，涉及到“小苹”的作品较多。这首词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世事沧桑、欢会无常的感慨。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1〕。去年春恨却来时^〔2〕，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3〕。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4〕。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5〕。

〔1〕“梦后”二句：写梦后酒醒时孤独愁困无法摆脱。楼台高锁、帘幕低垂，都用以表示所想念的人已经远去。

〔2〕“去年”句：去年春天的离恨恰巧这时候又涌上心头。

〔3〕“落花”二句：唐翁宏《春残》诗：“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见《全唐诗》卷七六二）燕双飞：用以反衬人的孤独。

〔4〕心字罗衣：杨慎《词品》卷二“心字香”条：“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心字罗衣’则谓心字香熏之尔。或谓女人衣曲领如心字，又与此别。”这里“心字”似还含有深情蜜意的双关之意。

〔5〕“当时”二句：指当时映照小苹归去的明月如今还在。彩云：比喻小苹。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题解】《鹧鸪天》，词调名，首见于宋祁词。这首词《花庵词选》题作“佳会”。上片追怀欢乐的往事“舞低杨柳”两句为传世名句，向为词评家所称赞。它以秾艳工致的笔墨刻画了华筵上通宵达旦地欢歌狂舞的特定情景。下片描写别后两地相思及重逢时悲喜交集之情，化用杜甫诗句，而更用虚字转折以加强语意，尤觉委屈深婉。全篇辞采浓淡相间，婉妙明畅，正如陈廷焯所说：“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

彩袖殷勤捧玉钟^〔1〕，当年拚却醉颜红^〔2〕。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3〕。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

照^〔4〕，犹恐相逢是梦中。

〔1〕彩袖：指歌舞女。玉钟：酒杯的美称。

〔2〕拚：不顾惜，甘愿。

〔3〕扇底：古人歌舞时多持扇。庾信《春赋》：“月入歌扇，花承节鼓。”

〔4〕“今宵”二句：杜甫《羌村》三首之一：“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剩把：尽把，再三把。

：油灯。

【题解】这首词记述的是词人一次春夜宴会上惊艳的情事。上片写昔日相聚，句句有歌，句句有酒，词人的任情与率真可见一斑。下片写别后相思。末两句是全篇之警策，人生天地间，制约太多，只有潜意识而生的梦魂最无拘检。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与小晏同时的学者程颐，每听到人诵“梦魂”两句时，必笑曰“鬼语也！”意甚赏之。

小令尊前见玉箫^〔1〕。银灯一曲太妖娆^〔2〕。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3〕。碧云天共楚宫遥^〔4〕。梦魂惯得无拘检^〔5〕，又踏杨花过谢桥^〔6〕。

〔1〕小令：令曲。此处指歌唱。尊前：指酒筵。玉箫：范摅《云溪友议》载韦皋与姜辅家婢女玉箫两世姻缘事。此处指代莲、鸿、苹、云等歌女。

〔2〕银灯：指《剔银灯》，宋代流行艳曲。毛滂《剔银灯》自注：“侑歌者以七急拍、七拜劝酒。”妖娆：指歌声娇美动听。

〔3〕“春悄悄”二句：“春”“夜”二字互文。

〔4〕“碧云”句：江淹《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相思巫山渚，怅望云阳台。”《文选》司马相如《子虚赋》：“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注引孟康说：“云梦中高唐之台，宋玉所赋者，言其高出云之阳。”此句化用江淹诗及宋玉《高唐赋》中楚王神女相会事，抒写欢会难再之情。

〔5〕惯：纵容。拘检：拘束。

〔6〕谢桥：谢娘桥，意即谢娘家。

【题解】这首词诉写离情。上片一则苦苦挽留，一则乘醉而去，送别者内心的无奈与怅惘显而易见。下片头两句叙述别处，只有杨柳一枝枝、一叶叶，都似主人公离情如此之多。最后两句转作绝语，怨而不能割舍。全词以写场景为主，意境曲折，婉丽不失典雅。其中“一棹碧涛春水路”“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都是形神兼备的佳句，为后人所称道。陈廷焯评曰：“怨语，然自是凄绝。”（《词则》）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1〕。一棹碧涛春水路^〔2〕，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1〕兰舟：舟的美称。

〔2〕棹：船桨。

【题解】这首词写别情怅恨之意。上片写秋雁南飞，主人情长，引起思乡之情，正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下片写因自己孤高的性格而仕途失意，想以狂醉来排遣忧愁，然而却是“断肠”。这首词写得曲折层深，沉郁悲凉。“清歌莫断肠”妙笔点睛，使全词沉着厚重之意到此忽成一片空灵。

天边金掌露成霜^〔1〕，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2〕，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3〕。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1〕金掌：汉武帝在建章宫立铜柱，高20丈，上有仙人，掌声擎承露盘。

〔2〕绿杯红袖：前者指酒，后者指歌女。

〔3〕旧狂：指当年征歌逐舞的宴饮之欢。

【题解】此篇写爱情，小山以真情一脉贯注，深挚感人，纯诚入骨，创造出了深婉疏秀的艺术风格。上片忆旧，歇拍说明所忆者乃青楼小莲。过片化用李商隐诗句，蜡炬陪泪终成灰，吴蚕丝尽仍缠绵。丝尽缠绵，是丝尽而情不尽也。“绿鬓”三句仍直接写人，虽然一年年的逐渐衰老，然而仍不愿以断弦相比，言感情深挚至死不渝。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绛蜡等闲陪泪^〔1〕，吴蚕到了缠绵^〔2〕。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1〕“绛蜡”句：杜牧《赠别二首》之二：“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绛蜡:红烛。

〔2〕“吴蚕”句：李商隐《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题解】身世经历、秉性生活使得小晏的词多缅怀往事，抒写哀愁。笔调包含伤感，感情深沉真挚，他有特定的苦恋对象，即莲、鸿、苹、云四位歌女，不同于别人作品中的泛爱泛恋。他造语工丽，吐属天成，技巧极高。风格风流妩媚，轻柔自然，极富美感。他的词全部构建在对过去的“温馨追忆”和“现实苦闷”上面。此首当为小鸿所写，别误作晏殊词，见《花草粹编》卷六。

小梅枝上东君信^〔1〕。雪后花期近。南枝开尽北枝开^〔2〕。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3〕。

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1〕东君：司春之神。

〔2〕“南枝”句：《白帖》：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

〔3〕“长被”句：用陆凯赠梅范晔故事。

【题解】挚情的小山，最感痛心的是人情的易老，他在词中再三叹息：“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蝶恋花》），痴绝的词人总是在盼望着，等待着。本词的上半阕写秋节到来时人的寂寥心绪，下半阕叹息人情的易改。一结婉曲之至。

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1〕。更谁来凭曲阑干。惟有雁边斜月、照关山。

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2〕。

〔1〕金英：菊花。

〔2〕低眉：低头。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叔原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叔原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晏氏父子，仍步温、韦，小晏精力尤胜。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子晋欲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诚为知言。

*况周颐《蕙风词话》未刊稿：《小山词》从《珠玉词》出，而成就不同，体貌各具。《珠玉》比花中牡丹，《小山》其文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