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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戚继光
1.73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曹端妃与嘉靖皇帝躺在玉熙宫寝殿龙床上。嘉靖皇帝渐渐发出鼾声。曹端妃轻轻坐起,穿上衣服下地。她不习惯和皇上挤在一张床上过夜,云雨过后,待皇上进入梦乡,她就会悄悄溜回自己的寝宫。

杨金英早洞悉这个规律。

门廊里坐夜的宫女杨金英一阵暗喜,她秉烛过来,悄声问,娘娘走啊?

曹端妃说她在这儿,皇上睡不好。

杨金英向廊外上夜太监悄声吩咐,送曹娘娘回寝宫。

几个上夜太监提灯送走曹端妃。

杨金英急忙走出去。

月华如水,嘉靖皇帝正在龙床上熟睡,十六个宫女幽灵般鱼贯而入,杨金英一挥手,姚淑翠第一个跳上床,骑在嘉靖皇帝身上,双手掐住嘉靖皇帝的脖子,嘉靖皇帝从睡梦中惊醒,又惊又怒,想喊,喉咙已发不出声。他双腿用力蹬着,两手想扯开姚淑翠的手,邢翠莲急忙把备好的黄绫抹布递给她,蒙住嘉靖皇帝的头,邢翠莲按住他的胸,王槐香压住皇上的身子,苏川药、关梅秀分别攥住他的左右手,刘妙莲、陈菊花按住双腿,姚淑翠、关梅秀扯绳套用力勒其颈。

张金莲没敢上手,在一旁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如筛糠。

另外几个宫女在门口望风。

可是由于慌乱,绳套打成了死结,怎么也勒不牢。姚淑翠急出一头汗说,绳套打成死结了,勒不牢。

杨金英下令,解开,重打结!

姚淑翠着急解死结,手抖,怎么也解不开。

这时,谁也没注意,张金莲悄悄溜了出去,直接去向方皇后告密了。

方皇后被惊醒了,隔着帘子问上夜宫女,深更半夜谁在喊?

一个太监把张金莲扯进来,张金莲吓得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她、她们把、把万、万岁、爷、爷勒、勒死了!

方皇后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端妃正睡在梦中,忽听走廊里有人大喊,不好了,杀人了!也有人喊,宫女造反弑君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曹端妃从床上坐起来,宫女忙点灯。

曹端妃连衣服也没穿好,赤脚与太监、宫女们往玉熙宫奔,一边喊,快,快去奏报方皇后,告诉冯保。

当方皇后带人赶来时,曹端妃先到一步,宫女们还正在忙活。

王宁嫔躲在屏风后幸灾乐祸地看。听见脚步声,她急忙闪开,但曹端妃看到了她的身影。

一见方皇后、曹端妃进来,姚淑翠一边喊“快”,一边扑上去打了她一拳,正打在方皇后脸上,把方皇后打了个趔趄。陈菊花立刻吹灭了灯。

几个宫女还在勒绳套。

方皇后喊,快点灯!

她带来的宫女几次点燃灯火,都被陈菊花她们打翻在地。

黑暗中,杨金英在催促,快,使劲勒!

大批举着火把的太监赶到了,为首的正是冯保。

冯保下令,还不把造反弑君的贱婢拿下!

太监一拥而上,将宫女们绑上,方皇后过去,曹端妃正在床头哭。

方皇后说,哭什么!今晚不是你陪皇上的吗?你为什么擅自离开?万一……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走到龙床前,但见嘉靖皇帝面容青紫,双目紧闭,曹端妃又惧又痛,更大哭起来。

冯保忙叫传太医,快请蓝道长!

十万火急,几乎把太医院国手全搬来了,皇上寝宫里人头一片。太医院使许绅带一群太医围着龙床商议。

见皇上命悬一线,没有几个太医肯往前靠。

嘉靖皇帝仍未醒来,奄奄一息。许多太医都摇头,有的说,小人医道浅。有的说,还是请蓝道长吧,他不是有起死回生术吗?

曹端妃见他们互相推诿,就央求太医快用药啊!

方皇后只能对院使许绅施加压力,他品级最高,方皇后说:许绅哪,请你快想办法呀,难道白养你们这班太医了吗?

许绅无可推托,只得硬着头皮开方子,说,我调峻药下之,看如何。

在龙兴寺熬了一夜的沈四维、戚芳菲好歹等到小和尚开了大雄宝殿的门,戚芳菲伸手到“无忧禅定尊者”屁股后头摸了一下,信还在,仍无人来取。

二人从后门溜出来,戚芳菲说,憋死我了,白等了一宿。

沈四维说她还睡了一会儿呢,沈四维可一夜没合眼。

戚芳菲感到好饿,饥肠辘辘,就要出去吃饭。

沈四维说不行,万一这时候来人取走情报,我们不是白等了吗?

戚芳菲说,那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弄点吃的。

这时山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一乘华美的官轿抬过来,正扫庙门前枯叶的几个和尚忙退到一边作揖,喊“大施主”。

在庙门外落轿,走出宋朝举来,他身后跟着牛三省和一大群仆从,捧着香、纸。

知客僧闻讯,一路小跑迎出来:大施主好多天没来亲自上香了。

宋朝举笑吟吟地说,今天是朔日,我是一定来的。

这时戚芳菲来到热气腾腾的斋饭堂前,斋饭僧刚把蒸好的糕饼从笼屉里拿出,戚芳菲进来,说,师父,我饿了,给几个斋饼吧!

斋饭僧虽觉奇怪,还是说,拿吧,拿吧。

戚芳菲便抓了几个热得烫手的糕饼,边走边咬地出来。

宋朝举在大雄宝殿蒲团上跪拜后起身,把从人留在门外,只带牛三省一个人从左向右转,在十六罗汉像前走过。

后门外长椅上吃糕饼的沈四维发现了,停止了嚼咽,她对戚芳菲说:这不是盐运副使宋朝举宋大人吗?

戚芳菲说,他挺虔诚啊,大清早就来拜佛烧香。哎,他会不会是那个奸细呀?

也许他真的是那条腥了一锅汤的“大鱼”。沈四维示意她噤声。

只见宋朝举来到“无忧禅定尊者”罗汉像跟前,故意放慢了脚步,牛三省前后左右看看,样子很可疑。

戚芳菲心里想,难道会是他?那可太不可思议了。

沈四维也觉得像是他,怎么不可能?戚继光早怀疑官府上层有倭寇收买的奸细了。

在牛三省掩护下,只见宋朝举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向佛像后,拿出一封信,迅速掖到袖子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四维一个箭步蹿出去,一把抓住了宋朝举的手,大叫,我看你往哪里逃!

宋朝举一惊,忙叫,有刺客!

牛三省立刻上来扭打沈四维。

戚芳菲几乎同时从另一方向扑上来,三两拳击倒牛三省,扭住宋朝举的另一只胳膊。

宋朝举一阵大叫,他的仆人、轿夫全从院里赶过来,不容分说,对沈四维、戚芳菲大打出手。庙里的和尚也围过来看热闹。可沈四维、戚芳菲对付这帮人,游刃有余,一边抓牢宋朝举,一边使出拳脚,把宋朝举的家仆打得满地爬。

长老和知客僧都被惊动了,住持长老对沈四维、戚芳菲说:二位侠女,宋大人乃朝廷命官,又是本寺乐善好施的施主,不知二位为何要与他过不去?

戚芳菲抢先说,他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我们奉参将戚大人之命,在此等候他七天了!

沈四维的话简而赅:他是倭寇的奸细!

此言一出,和尚们大惊,长老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呀!一个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是倭寇的奸细?

沈四维从他衣袖里扯出那封信来,说:这就是他刚从“无忧禅定尊者”罗汉后面取来的倭寇情报!

宋朝举大叫冤枉,说她们是歹徒,血口喷人!

戚芳菲说,“无忧禅定尊者”那里,就是他与倭寇互通情报的地方,塞这份情报的倭寇已经被戚大人抓了。

知客僧心想,怪不得这宋大人上香来得这么勤呢,还以为他心诚呢!

沈四维这时已打开了那封信,匆匆一阅,对众人说:这封信是倭寇头子写给他的,要他探听戚家军现驻防何地?新招的三千义乌兵在哪里,哪里防守薄弱,在哪里登陆为好,让他尽快据实相告。

宋朝举有点冒汗了,嘴里仍在说,这是栽赃,我什么也不知道。

沈四维叫住持高僧过来:请长老来过过目,我是不是给他栽赃?

长老不肯过来看,说槛外之人,不管滚滚红尘事。

沈四维义正词严地说,你的龙兴寺成了倭寇据点,你脱不了干系的,你不予协助,更是有罪。

长老被镇住,忙过来,看了沈四维手上那封信,双手合十,连说了几声“罪过”。

这时,在庙外的戚继美、陈子平等人听到风声,也进了龙兴寺。戚继美一见沈四维和戚芳菲扭住的竟是宋朝举,不禁大为吃惊,是他吗?

沈四维把信交给戚继美,说宋朝举正取情报,叫我逮了个正着!

戚继美看过信,上去狠狠打了宋朝举一个耳光,说,这个耳光,我替那些被倭寇残害、蹂躏的浙江百姓出气!

他又打了宋朝举第二个耳光,说,这个耳光,我替为抗倭死难的士兵出气!想不到倭寇收买了你这么大一个内奸!怪不得倭寇情报那么准,原来有你这么个败类!

宋朝举仍色厉内荏地狡辩,这是栽赃,我要见胡总督!

戚芳菲说,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命了!

戚继美下令把他押走!

大清早,严嵩相府大门被敲得山响,守门人忙跑去开门。

大太监冯保坐轿来了。

睡在床上的严嵩都被震醒了,问,大清早,什么人喧哗?

管家带着大太监冯保脚步匆忙地跑来,老相爷,不好了,宫中出大事了,皇上他、他、他……

严嵩惊问,出了什么事?你结巴什么?

冯保说,皇上被人行、行刺了。

严嵩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轰的一声,缓过气来才问,人怎么样了?

冯保叫他快去吧,太医院的人全去了,还没醒过来。

严嵩一急,竟连外衣都没穿,光脚下地往外跑,管家在后头追,老相爷,穿上衣服啊!

严嵩这才定了定神,边穿衣服边问,刺客抓住没有?

刺客倒是一个也没跑了,冯保说是十六个宫女干的,她们差点把皇上勒死。据曹端妃说,背后主使可能是失宠的王宁嫔。

严嵩大惊,有这种事?这可是哪朝哪代也没听说过的呀!都是用宫女炼“先天丹铅”闹的吧?

冯保说,差不多吧。

严嵩恨不能嫁祸于蓝道行,让他倒霉。

严嵩忙让管家快备轿!

严嵩赶到玉熙宫,守在嘉靖皇帝床头的太医院使许绅战战兢兢,连衣服都被汗湿透了。他在给嘉靖皇帝喂汤药。

蓝道行满屋贴符咒,披发赤足,仗剑游走,口中念念有词,煞有介事地舞剑驱鬼。

严嵩凑到龙床前,跪下,叫了声“皇上”,还真挤出几滴眼泪来,这眼泪不是假的。他怕皇上万一蹬腿去了,那新君对他怎么样都难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直守候到下午,嘉靖皇帝终于醒来,连吐多口紫血,呼出一口气。

守在旁边的方皇后、曹端妃、严嵩、冯保等人都长出一口气。

方皇后说,谢天谢地,可算醒了!

许绅却一下子昏厥过去,方皇后说他太累了,叫人快扶许太医去歇息。

蓝道行却不忘抢功,说皇上醒来,是他念《太平洞极经》灵验,张天师显灵了,是皇上多年修玄、得道,才有起死回生之术。与太医何干!

谁都知道他得宠于皇上,没人与他理论,也没人信他的鬼话。嘉靖皇帝却深信得益于修道,才大难不死。

严嵩想借此事除掉蓝道行的计划胎死腹中。

门外,许绅家人来抬他时,许绅悄声对儿子说,太医们束手,我是太医院使,我无可推托,如治不好,必杀身,现在,皇上虽无事了,我却活不成了……

冯保也小声对方皇后耳语说,太医院使是吓的……接着他请示方皇后,问杨金英一干人犯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方皇后只交代了这样一句:要不留痕迹。

冯保心领神会。这是家丑,岂可外扬?

十六个宫女的下场不难想象。

这天傍晚,皇宫西北角宫墙下,成了临时刑场。宫女谋反的事,方皇后下令严密封锁消息,指令将造反宫女秘密处死。

杨金英等十六个宫女分别被绑在柱子上,每人面前站着一个赤膊刽子手,他们都拿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停地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每人脚下有一个陶罐,装着盐。

王宁嫔也躲不过这一劫。

方皇后和曹端妃带着大太监冯保过来,冯保托着方盘,方盘里有一条白生丝巾。

王宁嫔一见,立刻面如土色,问干什么?

曹端妃冷笑,你还装!她们都招供了,你就是那些谋逆宫女的主使,皇上赐死,算便宜你了。

王宁嫔不服:这是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过宫女弑君?我要见皇上!

方皇后说,别多事了。宫女都招了。

王宁嫔大叫,我冤枉啊。

曹端妃说,不是你告诉她们,除非皇上死吗?这还不是教唆?

王宁嫔无话可说。冯保已把白练挂在梁上,结成套,另一个小太监搬来一张方凳。

王宁嫔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站到凳子上。

当王宁嫔的身子已在梁上摇晃,舌头渐渐从口中耷拉出来时,曹端妃还在幸灾乐祸地笑,没想到,方皇后突然变脸,对颇为自得的曹端妃说,你笑什么?没有了争风吃醋的对手了?你难道没有一点自省吗?

一见方皇后变了脸,曹端妃忙跪下,皇后宽恕,臣妾也有过失……臣妾不该擅离皇上寝宫。

这太轻描淡写了。她专宠于嘉靖皇帝,方皇后早恨不得一刀宰了她了,只是师出无名,这回可是天助,一石二鸟。方皇后说,皇上是宠幸你而出事的,你睡到夜半,却独自离去,该当何罪!况你平时不与王氏争风吃醋,又怎会危及皇上?你还不该受惩罚吗?

曹端妃叩头不止,她以为非被废、打入冷宫不可了,却不料方皇后竟吩咐冯保:也给她一条白练,赏她自己结果了吧,总该比王氏体面些。

当冯保将白练掷于她脚下时,她哭喊着,我要见皇上一面再死。

方皇后冷笑,你太自不量力了。

说罢扬长而去。

冯保对曹端妃说,怎么着?还用我帮忙吗?

曹端妃大骂蛇蝎心肠的方皇后,这才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方皇后利用一个宫中千载难逢的突发事件,一下子踢开了两块绊脚石。可曹端妃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能庇护她的皇上正跨在阴阳两界自顾不暇呢。

叫人抬走了两个妃子的遗体,冯保又赶到宫墙下监刑,他对宫女们说,你们也太狗胆包天了,敢弑君!真是死有余辜!

杨金英喊道,啰唆什么!要杀要砍快点,今生杀不了昏君,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他!

苏川药大叫,来呀,砍头吧,一死而已,不就是一刀罪吗?

冯保却冷笑一声,你想一刀就死?没那么便宜!没看这小刀吗?要把你们凌迟处死,懂什么叫凌迟吗?就是一刀一刀地割肉,割下一片,再撒上点盐,叫你们遭零罪!

宫女们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只有张金莲在啜泣。

姚淑翠鄙视地斥责她,哭个屁!你以为你告了密,就能躲过一死了?

苏川药吐她一口,都是你这个小人,坏了大事!

关梅秀说,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不会饶过你!让阎王判你万劫不复,再不,托生驴马!

陈菊花说她一点都不后悔,当初干这事,也没打算活。

杨金英叹口气,这都是天意呀!如果不是忙中出错,绳子打了死结拉不紧,那昏君就和咱们同归于尽了!

苏川药反而挺自豪,我们这群小宫女,干下这样惊天动地的谋逆大事,也没白活,杨姐,你说,史书上能记上一笔吗?

杨金英认真想了想说,能,肯定能。没有不透风的墙,史家迟早会知道的。

被任意捏圆搓扁的历史真被小宫女们言中了,总有秉笔直书的史家,后来真有人把她们的名字,以及震惊天下的“宫婢之变”记入史册,这是后话。

大太监冯保喊了声,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死到临头了还不服软!你们犯的罪,杀十二回都够了!

他一挥手,刽子手们挥刀上去割肉……

锣声震动台州全城,长衢短街万人空巷。

紫阳街两旁,包括商号、店铺露台上、窗口,都挤满了人,就是正月十五灯会也没这么热闹过。

远远的,从靠近灵江岸的紫阳街尽头,穿红衣服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们,簇拥着宋朝举的囚车缓缓而来,两旁是马队,正拉着宋朝举游街示众,他蓬头垢面,穿着囚衣,背后插着亡命牌,上写“斩倭寇奸细宋朝举一名”,用朱笔重重地勾了。

今天的观刑很特殊,它点燃了百姓心中积存多年的怒火。多少年来倭寇横行江浙,不知有多少人家被烧杀抢掠、妻离子散,而这个披着人皮的狼,居然是个官员,能不惹人恨吗?一路上,愤怒的民众呐喊着,不断把西红柿、西瓜皮、臭鸡蛋、烂泥巴投向囚车,宋朝举脸上、身上全是鸡蛋汤、西红柿水、泥巴……

此时台州法场内外也是人山人海,都来争睹汉奸的下场。

监斩台下搭了一长溜台子,胡守仁带兵守卫着。原来台子上面摆满了金砖、银锭,还有各种珠宝、古玩、字画,多得让人咂舌。百姓拥挤着、伸长脖子在观看这些不义之财。

锣声响近,监刑官谭纶和戚继光的大轿被从人簇拥着来到法场,拥挤的人群裂开一道缝隙,放官轿进去。

谭纶和戚继光携手登上斩将台。民众争相启踵张望。

谭纶已调任福建巡抚,明天就要到福建上任了,他说在浙江任上的最后一举竟是杀宋朝举,大快人心。

戚继光望着台下的金银珠宝,说,财富有这么大的魔力吗?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谭纶叹道,是呀。人不可能把财富带到棺材里去,可财富却能把人带进棺材。

说得真是入骨三分哪!戚继光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来报,二位大人,时辰到。

戚继光向民众挥手,人头济济的法场顿时鸦雀无声。

戚继光朗声道,台州父老乡亲们,四十年来,倭寇横行浙江,黎民涂炭,城乡屡毁,民不聊生,据估算,前后竟有二十万人被杀,几万人被掠为奴、为婢,一百多个大小城乡被洗劫,财物劫掠无法胜算,大家都是受害者。倭寇固然凶残,倘无内奸,也不能使倭患如此猖獗,今日要处斩的宋朝举,身为朝廷命官,却干着祸国殃民的勾当,充当倭寇内奸多年,大家看,台下这些金银珠宝、银票,就是宋朝举从倭寇那里分得的不义之财,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

“打死他”“只吃一刀,太便宜他了”“点天灯”……吼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

局面很快失控,人们拥上来,有的骂:你这个畜牲,你还我女儿!有的叫:你还我儿子!有的喊:我一家人全叫倭寇杀了,都是你这鬼引来的呀!

在无法遏制的狂潮中,臭鸡蛋而外,石头、瓦块、木棒也如雨点般砸向宋朝举,拦也拦不住。宋朝举的脸顿时像个烂倭瓜。

胡守仁和看押士兵上去制止,连他们也被击中数次。

渐渐地,宋朝举的头耷拉下去,身子也颓了。

胡守仁好歹叫士兵挡开愤怒的人群,近前查看过,回头向谭纶和戚继光报告,回二位大人,犯人已毙命。

谭纶说,也好,不用刽子手了,这是受害百姓的惩罚。

戚继光也说,这才是天怒人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