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

沙滩上，沈四维早带人点起了三堆篝火引诱海上倭寇。

海上，当中村看见火光时，马上下令，把船靠过去！

中村的船队靠近了，在浅水处抛锚，在中村驱赶下，负责接应的倭寇纷纷上岸，海滩上出现戚家军伏兵，王如龙带弓弩手、火铳手一阵射击，这些倭寇陷入了重围。

戚芳菲瞄准中村，一箭将其射翻。朱珏叫了声：“好箭法！”

朱珏带人跳上倭寇船，举火要烧船，沈四维大叫，扔了火把！谁敢烧船？

朱珏理直气壮，倭寇的船不该烧吗？

不知戚继光什么时候出现了，他说，抢不到手的可以烧，缴获了，改造一下，不就是我们的兵船了吗？

朱珏不好意思了，烧惯了，他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呢！

象山湾战斗干净利落，全歼倭寇。

戚继光看着队伍在打扫战场，又缴获了一大批火铳。

戚继光拾起一支，试射一次，叫陈大成把这些缴获的火铳按各营、各哨、各队分下去，省得我们自己造了。

王如龙走过来，对戚继光说，这一仗打得痛快！八百多倭寇无一漏网！

点几堆火，就把本来无望消灭的海上倭寇也调到海滩上来了，这真是神来之笔！

这时戚继美来报，倭寇有十六条船进至奉化，在西风岭登陆，现倭寇正朝宁海行动。另外，发现五艘大苍船窜入城门港，从浬浦登岸，又一次进犯桃渚，另一股逼近新河，还有一股，来犯健跳，已从圻头登陆。健跳这伙倭寇烧杀掳掠最为严重。

戚继光很感意外，还全面开花了呢！

戚继光随即下令，队伍打扫完战场，先停下来吃饭，来不及埋锅做饭，下令每人都把穿成串带在身上的光饼拿出来充饥。

戚继光召集陈大成、丁邦彦、王如龙、卢琦、陈文清、杨文、张元勋等将领开会，大家边吃光饼边计议，桃渚新修了城墙，翟铨有经验，有防备，戚继光不担心。新河离兵备佥事唐尧臣近，有事他会带兵及时赶到，必能相机歼敌，戚继光也放心。戚继光感到，主力要去营救的是健跳。

陈大成有异议，能扔下新河不管吗？那可是戚家军的大本营啊，倘新河有失，传出去不好听啊！

王如龙也说，况且，这次出来，把新河的精壮兵士全带出来了，卫所里剩的全是老弱残兵，能守得住吗？

戚继光心里有数，一旦有事，唐尧臣离得近，有他去救就够了。

陈文清问，那我们就向宁海挺进，去解健跳之围吗？

戚继光点头，对，吃过饭，马上出发。

戚继光叫戚金印找出纸笔，他又伏在马鞍上疾书，他要给唐尧臣写封信，叫他传令驻海门的胡守仁、楼楠赶赴新河歼敌。

沈四维见他根本没工夫吃饭，就拿了一张光饼让他咬，戚继光却把光饼咬在口中，叼着饼仍在写。

戚继光一连写了三封信。陈大成不明白怎么写了三封？

为万无一失，戚继光让太平县令徐钺、黄岩县令张子善也带乡兵去助战。

这是嘉靖四十年（1561）五月七日，新河正在危急中。

夜里，王夫人突然听到街上响起锣声，不一会儿，关帝庙的钟声也敲个不停，喊叫声此起彼伏。

王夫人意识到出事了，连忙披衣下地，叫家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戚小福早起来了，他听上夜的喊，倭寇来攻城了。

王夫人一惊，坏了，新河唱的可是空城计呀！

新河城下，倭寇在头目博多率领下，仗着人多势众，正在攻城。

城上有限的守城兵在反击。

不知什么时候，王夫人已穿上了铠甲，她叫戚小福沿街敲锣，就说王夫人召集全城妇女上城保卫新河。

戚小福跑去。

王夫人走出去，站在关帝庙前大喊，妇女姐妹们，赶快出来，倭寇来犯，新河危急，我们的军队主力不在，我们不能让倭寇占了新河，现在都跟我去守城！

很多妇女边穿衣服边往出跑，她们手里有拿铁锹的，有拿锄头、镰刀的，也有拿斧头的，更多的人赤手空拳，有的老太太也拿了烧火棍出来了。

有的妇女说，守城总得有武器呀！

王夫人见女人越聚越多，就说跟我来！

王夫人带她们向武器库跑去。

武器库在兵营后头一个小巷子里。

管库兵一见拥来这么多人，连忙拦在大门前不放人进入。

有的妇女喊，倭寇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不发武器，你发昏了呀？

管库兵挺蛮横，说不是他不开库，没有令牌，说出大天来也不行！

王夫人让他尽管开库，出了事她兜着。

管库兵不屑地看她一眼，你？你担待得起吗？

戚小福大声地说：“她你都不认识？她是戚将军夫人。”

管库兵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可一想到戚继光的峻法严令，叫他胆寒，他还是不肯通融，那又怎么样？没有戚将军手令，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有人急得骂，这人怎么死脑筋呢？

一个泼辣女人挤上来，劈胸揪住他，说他找打！

这话起了煽风点火作用，一群气极了的女人拥上去，抓掉了管库兵的帽子，挠破了他的脸，他挨了好几拳，弄得他狼狈不堪。

王夫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叫他靠边，再次表白，出了事她兜着，如不开库门，倭寇一旦攻陷新河，他一定掉脑袋！

管库兵还想拦挡，众妇女早把他拉扯到一边，按倒在地上，从他身上搜出钥匙，打开大门，人们一拥而入，捡着什么武器拿什么。

二

新河城上，倭寇正在竖云梯攻城。守城兵射箭阻挡，因人手少，渐渐不支，攻上城墙的倭寇越来越多，守城兵顾了东顾不了西。

在这紧急关头，王夫人带着妇女上城了，她们呐喊着，声如轰雷，倒把倭寇吓了一跳。她们人多势众，几个女人对付一个，很快杀光上城倭寇。

随即，妇女们把倭寇尸体丢到城外，推倒云梯，往城下扔石头、砖头。

一些妇女把城墙附近的民房也扒了，砖头源源不断地运上城来。

倭寇被打蒙了，退了回去。

城外，唐尧臣率所部也赶到了新河外围。随后胡守仁、楼楠也率兵赶来。

这时，博多正带倭寇发起又一次攻城攻势，他挥刀大叫着，别怕，城里没兵，全是女的！努力干吧，打下新河，美女任你挑！

倭寇受了鼓舞，扛着云梯又往上冲。

忽然背后呐喊声、马蹄声大作，博多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唐尧臣、胡守仁、楼楠的队伍正包抄过来。

城上王夫人一见，猛敲战鼓，各种武器投向倭寇。

两面夹击下，博多慌了，急忙下令快撤！

唐尧臣、胡守仁、楼楠正率众追赶，见左右两侧又有两支军队向倭寇发起攻击。

这回，连唐尧臣也不知是哪里的兵了，忙叫人去问。

不一会儿，去联络的人回来，向唐尧臣禀报，原来是太平县令徐钺、黄岩县令张子善带乡兵来救援新河了，他们也是得到戚将军手令来围剿倭寇的。

唐尧臣说，好！这回倭寇可成瓮中之鳖了。

被切断了退路，倭寇就近逃入鲍家大院。他们迅速占领房顶、墙头制高点。

有人质疑说，四面被围，一座院子守不住啊！

博多还不明白处境吗？他是无路可逃了呀，更何况，他知道官军轻易不敢把鲍家大院夷为平地。博多命令把鲍家男女老少全抓出来，用绳子绑了，让他们站在高墙上当挡箭牌！

倭寇便冲进每进院子，把鲍家男女老幼几十口驱赶出来，捆绑上，推到院墙上，底下堆上干柴，不老实就放一把火。

倭寇则藏在他们身后，不断向外射箭、发火铳。

博多手里举着点燃的火把向外喊话：你们敢进攻，我就先把这些人烧成灰。

有小头目问，他们会因为这几十个老百姓就放弃进攻吗？

原来博多早访听明白了，这鲍家可不是寻常小户人家，有一个在京城做工部左侍郎的大官，戚继光得罪不起，万一因为与我们交战，而使侍郎一家人丧命，他戚继光怎么向他交代！

果然，唐尧臣不得不鸣金，让队伍停止进攻。

博多又喊出要挟性的条件，逼官军让开一条路，放他们安全出海！

在唐尧臣临时指挥所里，唐尧臣与胡守仁、楼楠、徐钺、张子善紧急商议。倭寇这招挺毒啊！硬攻，他们就会把鲍家一门全害了。

张子善很有顾忌地说，这可是鲍侍郎的家呀！

胡守仁很奇怪，这倭寇难道知道鲍家的背景？不然何以劫为人质？

一骑马飞驰而来，原来是戚金印。唐尧臣见了，说这不是小戚将军吗？

戚金印在唐尧臣、胡守仁面前滚鞍落马，向唐尧臣他们行过礼，递上一封粘了羽毛的信。

唐尧臣打开信看过，递给胡守仁，立刻满脸堆笑说，戚将军真是诸葛亮再世呀，送锦囊妙计来了！

徐钺问，怎么回事？

唐尧臣对徐钺、张子善道，戚将军算定，倭寇一旦受到夹击，攻城失利，必遁入附近的鲍家大院，如劫了人质，就很难办，为不伤及无辜，他叫咱们答应倭寇要求，撤兵。

张子善不解，眼看倭寇被歼，能放他们逃走吗？

胡守仁把戚继光的信递给张子善，你一看就明白了！

张子善和徐钺一看信，马上露出笑容，张子善道，戚将军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呀！

唐尧臣决定依计行事，马上撤兵！

唐尧臣向鲍家大院走了几步，对博多喊话，我是浙江兵备佥事唐尧臣，我答应撤兵，放你们原路出海，但不得再一路杀掠！

博多满口应承，好，一言为定。

各路明军真的后撤了。

据守鲍家大院的博多见明军真的撤了，哈哈大笑道，怎么样？他敢不撤吗？敢拿鲍侍郎一家当赌注吗？

一小头目问他，什么时候撤？

博多才不忙呢，他要先派人去探明，看他们是真撤假撤？如果真撤了，我们夜里走。

唐尧臣、胡守仁、楼楠及太平、黄岩乡兵都在倭寇退兵必经之地温岭铁场一带设下几重埋伏。

半夜时分，博多带队过来。

有小喽啰来报，几十里内没明军影子，他们真撤了。

博多洋洋得意地说，不能白来呀，他决定拐到温岭去，那里富得流油，出其不意地再抢劫一次！

突然鼓声大作，博多一惊，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从四方传来，霎时，只见火把照天，唐尧臣等将领带着高举火把的明军紧缩包围圈，向博多发起了攻击。

博多恨恨地说，还是上当了！快退，向大麦坑方向退！

一小头目却说，无路可退呀，四面八方全是明军！

这时明军骑、步兵已冲过来，大砍大杀，倭寇仓促应战。博多不得不下令分头突围，约定在大麦坑集合。

博多却带了几个亲兵钻进竹林里逃走了。

三

与此同时，戚继光主力也在健跳战场打了胜仗。

戚继光、戚继美等人看着士兵在打扫战场，满地是倭寇尸体。

健跳之役，倭寇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逃到海上去了，陈大成说不足畏了。

戚继光对唐尧臣、胡守仁那边也很满意，打得不错，既保护了鲍侍郎一门老少，又几乎全歼来犯新河的倭寇于大麦坑。

陈大成已听说王夫人组织妇女护城的事，都赞她是巾帼英雄呢！戚继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沈四维趁机建言，何不就此建立一支女师？

戚继光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不方便，兵部官员会群起而攻之，无此先例呀。

沈四维说，王夫人守新河一例，就可驳斥他们的陈腐之见啊！

陈大成也支持建女营，他拿沈四维、戚芳菲她们为例，个个不让须眉，怎么不可以。

沈四维知戚继光为难，又退了一步，女师平时协助守城总可以吧？必要时可作为机动之兵。

戚继光望着她笑，你想当女兵将领了吧？

沈四维说，有巾帼英雄王夫人了，我岂敢占先？

戚继光感到，建女师守城，未尝不可，但也只能是民军、乡兵，朝廷不会准予建女师，更不会出兵饷。

沈四维同意，就当乡兵用也行啊。

戚金印领一个信使过来，信使报告戚大人，他是台州知府王大人派来求援的。

戚继光惊问台州怎么了？

信使称，因唐大人去解新河之围，进犯桃渚的倭寇乘台州府城空虚，对台州发起攻击，形势危急。王大人正在守城，急盼戚大人火速回兵救援。

戚继光当即对陈大成、丁邦彦、王如龙、戚继美下令，各部立即集合队伍，火速回师台州。

陈大成、丁邦彦、戚继美等人领命

陈文清却提出异议，部队连续作战太累了，他让戚继光到街头看看。

只见战场附近，东躺西卧，士兵倒头便睡，戚芳菲嘴里叼着一张光饼就进入了梦乡。有的人在打扫战场抬尸时都打起瞌睡。

戚继光沉思了一下，走过去，把戚芳菲嘴里的光饼拿下来，怜惜地把自己的战袍给她盖在身上。

尽管这样，戚继光还是得硬下心肠叫醒每一个困顿疲乏的将士，战机不可失，军令如山，为救台州，只能忍痛了，一支铁师，就应是铁打的，拖不垮、摔不烂！

他轻声然而是严峻地令陈大成、戚继美，马上集合队伍，驰援台州，陈大成为先锋，丁邦彦为右哨，卢琦为中哨，陈文清为左翼，立即出发！并派人通告胡守仁、楼楠，也从新河出发直趋台州。

陈大成等齐声喊：遵令！

集合的号角吹响了，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都跳起来，揉着眼睛跑来集合，用朱珏的话说，他们只打了个盹，好梦还没来得及做呢。

戚芳菲爬起来，把战袍还给戚继光，说她记得坐下来吃光饼，怎么就睡过去了？

戚继美把一个光饼塞给她，还说呢，咬着光饼就睡着了，一副狼狈相！

戚芳菲冲他一噤鼻子，咬了一口饼，跑去牵马。

戚继光叫来戚金印，让他先行一步，随信使飞奔台州，叫王知府无论如何要支撑到援军到达，固守待援。并告诉他，戚继光全师正火速回兵！

戚金印与信使打马而去。

四

倭寇进军路上，肥前坐在藤轿里，亲自指挥千余名倭寇向前挺进。他们后面跟着马匹、车辆，上面装载着抢来的财物。

部下来报，很快到花街了！

肥前很高兴，花街台州离府城临海才几里路，戚继光就是天兵天将，也回不来了！他要拿下台州府城，让戚继光蒙羞，在他皇上面前面子丢尽，他可是台州参将，又是靠台州起家的呀。

这正是多雨季节，今又细雨连绵，多处城墙出现裂隙、坍塌，一些民工正在抢修。台州知府王可大带人巡视，王可大问身后的典史，倭寇到哪了？

典史答，已快攻到花街。

王可大不免忧虑起来，如攻到花街，台州就危险了，花街离这里不过二里路，太紧急了。不知戚家军何时能到？

谁也不曾料到，戚家军竟然抢先赶到花街，马上列阵，阻在肥前的倭寇前面。

猝然遭遇，肥前大惊，他从藤轿上下来，问，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队伍？

后藤说，也许是乡兵。

肥前仔细观察后说，不对，你看，旗甲鲜明，那不是五色旗吗？这分明是戚家军哪！难道他们是长了翅膀的吗？

随后，探马来报，证实了肥前的判断，火速驰援台州的正是戚家军。肥前心里害怕了。

后藤似乎看出了肥前内心的恐惧，问，撤，还是攻？

但肥前不能退。他给部下打气，就算是戚继光的戚家军，也是疲惫之师，刚在健跳打完大仗，疲劳不堪，一冲就垮！

接着一举倭刀，喊了声，冲上去！

倭寇便呀呀叫着，蜂拥而上。

戚继光亲临战阵，命令鸟铳手预备！

陈大成率二十多名鸟铳手跪下一条腿，准备射击。

手使双刀、光着上身、露出满身胸毛的倭寇头目后藤冲过来挑战，大叫，戚继光，谁敢上来与我后藤斗刀？

戚继光大喝一声，此贼如此狂妄！

他把身上的银甲脱下，往马前一丢，说，哪位勇士阵斩此贼，本帅以此家传银铠为赏，并记首功！

一时，戚家军阵中多人喊“我来”“看我的”……

众人喊声未落，见一人已端着火铳冲到阵前，他正是朱珏，后藤一见，挥刀来砍，朱珏发一枪，将倭寇倭刀击落，又一枪，击落另一柄刀，在后藤吓得回身要逃时，朱珏一个箭步上去，手起刀落，将后藤斩于阵前。

戚继光将银铠挑起来，掷给朱珏，朱珏说了声“谢将军”，将银铠穿上，又返身冲入敌阵。

戚继光帅旗一挥，戚家军乘胜呐喊着掩杀过去。

肥前连忙挥师迎战，双方展开厮杀。

陈大成突入倭阵，连刃数人，王如龙手使长枪，一连挑了几个倭寇。

戚芳菲在阵外，专瞄执旗的倭寇射箭，箭无虚发。

由于戚家军勇不可挡，倭寇渐渐处于败势。肥前大叫：撤，把财物扔在路上，引他们抢东西，再杀回马枪！

于是倭寇边撤边把抢来的财物抛掷得满地皆是，银锭、铜钱满地滚。

站在帅旗下的戚继光对沈四维道，你看，倭寇想以财物引诱我军，他好趁机杀回马枪。

沈四维也看透了倭寇的险恶用心，主张马上通告各营、哨、队，提醒大家，不可抢捡财物误事！

戚继光胸有成竹地笑道，无须下令，你看吧，不会有人贪财的。

果如其言，戚家军一路冲杀，尽管财物满地，大家像根本没看见一样，无一人低头去捡。

肥前见状，一边喊“快撤”，一边发出惊叹，戚家军果然厉害，还有不爱财的兵。

倭寇开始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