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
还是徐渭有耳听八方的本事,戚继光得到锦衣卫差官许可,去为俞大猷饯行的事,他最先知道了,并及时禀报给胡宗宪。胡宗宪很惊讶地问徐渭,你说的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好几个人看见了,徐渭说,戚继光去见司礼监的随堂大太监,大摇大摆去的,要求为俞大猷饯行。
胡宗宪还是难以想象,王询居然答应了?是呀,连徐渭也没想到。
这戚继光,又是突发奇想,为钦犯把酒饯行,已是意外,王询给面子允许他去见俞大猷,这更加意外。难道戚继光有什么背景吗?胡宗宪心里有点画魂。
会有什么背景?徐渭不信。如果有背景,他何至于被革职呀!
这倒也是。胡宗宪陷入沉思,半晌忽然冒了一句,他这呆子也会收买人心?
徐渭觉得胡宗宪是多心了,戚继光没有这样的心计。
胡宗宪心里还是不快,那他明知道我与俞大猷有隙,他这是做什么?不怕我反目吗?
这正是他可爱之处,在徐渭看来,他连胡宗宪的感受都不顾,也不怕嫌疑,这样的人,恩公交对了。应该原谅他,一来他动的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二来他知道恩公的为人,不会因这点小事怪罪于他。
这几句话令胡宗宪很受用,胡宗宪借坡下驴,说戚继光是摸准我的脾气了。
所以徐渭劝他,不但不要责怪戚继光,反该称赞他的仗义。
胡宗宪听进去了,脸色也好看多了。依徐渭的意思,我也该去探望俞大猷一番了?
那又过了。徐渭分析,恩公的身份毕竟不同于戚继光。恩公去了,会令俞大猷徒生反感,传到皇上那儿也不好。不过,他押解进京时,恩公倒有一送的必要,人情、礼数都到了,俞大猷会领你情,朝廷也不至于怪罪。
胡宗宪表示首肯,心想,幕中有他徐渭,省去很多烦恼。
二
戚继光来到俞大猷帐篷前,刚要进去,沈四维带戚芳菲来了,戚芳菲捧着一坛女儿红酒。
戚继光眼一亮,酒?捧一坛酒来干什么?
沈四维说,为俞总兵饯行,不可没酒啊!
戚芳菲便把酒坛递给戚继光。
她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戚继光大为感动,知我者四维也!他还正犯愁,怕俞大猷这儿根本没有酒呢!
沈四维叮嘱他少喝点,这种酒是最容易醉的。
戚继光说知道了。
俞大猷帐内,一个护兵正为他收拾行囊。
俞大猷吩咐,除了行李,什么都不带了。
士兵指着那副铠甲问,这副铠甲跟将军出没沙场十多年,也不要了吗?
这一说,俞大猷大为难过,他把铠甲抱在胸前,一滴清泪滴在铠甲片上,他伤感地说,我还能有机会沙场征战吗?
正好戚继光走进来听见,就接话道,怎么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是千里马,终有它扬鬃奋蹄之日!
俞大猷大为震惊,元敬兄?你怎么来了?
戚继光将那坛女儿红放到桌上,拍了拍,我来为你饯行啊!
俞大猷说,你别开玩笑,我可是钦犯。
戚继光说他是经司礼监随堂大太监王询准许的呀。
俞大猷心里感他情,却又怕连累了他。你这是何苦呢?别人躲还躲不及,你倒飞蛾扑火,也不怕沾上霉运!何况你本来也是戴罪之身哪。他让戚继光快走,不要他给自己饯行。
戚继光已无所惧,他已是白丁一个,还能贬到哪去?
戚继光怎么这样迂腐呢?俞大猷原来不和他一样,已削职为民了,可现在如何?这条命已悬之又悬了。俞大猷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不能再连累他呀,那俞大猷心里更不安了。
戚继光已将酒坛打开,叫护兵找两个碗来,又问有下酒的小菜没有?他要与志辅兄痛饮三杯!
俞大猷热泪盈眶,戚继光可是第一次称呼他的字呀,倍感亲切。
护兵找来两个酒碗,又盛了一碟五香蚕豆、一碟川豆菜,戚继光已倒满了两碗酒。
俞大猷端起酒碗,手都在抖,他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元敬兄平素除了打仗,几乎没时间把酒畅叙,想不到今天以这种方式共饮。我谢谢你了,这也许是我们今生的诀别酒了!
他与戚继光碰了一下碗,泪水滴在酒碗里,他连酒带泪一口气喝干。
戚继光也一口气喝干,他此时油然想起了曹子建的两句诗: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眼见朋友有难,明知这是天下奇冤,却无能为力,天下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俞大猷看见他已热泪涔涔,就再次称谢,就是走向黄泉时也会记得他这几句话,那俞大猷也知足了,因为他是带着人间的温暖和友情走的。
戚继光安慰他,人活在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事到如今,只有想开些。这么说了,又觉得这话淡而无味,根本安慰不了俞大猷这样的人。
在俞大猷听来,却是肺腑之言,可还有用吗?他明白戚继光的心,俞大猷只说了一句“但求无愧我心,足矣”。
戚继光又给他倒满了酒,他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已革职了,是谁又施暗箭对俞大猷下毒手了呢?
俞大猷此刻已没兴趣去想这些。
戚继光说,世态炎凉,人心险恶,被人暗算了,总得明白呀。
俞大猷从王询的口气里听出点朦胧之音,他觉得,将他推向地狱的还是身前左右的人。
戚继光知道他怀疑谁,就用手指头蘸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胡”字,问,你还是怀疑他?
俞大猷冷笑。
戚继光还是觉得不至于,或者说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胡宗宪稳坐钓鱼台,安然无恙,俞大猷又危及不到他,他没必要落井下石呀,怎么想都不可能。
俞大猷说,安知不是因为我替他顶罪,他才得以稳坐钓鱼台?
戚继光一愣,虽说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也没有驳倒俞大猷的证据。戚继光心里不好受,他甚至怕俞大猷对他有想法。本来二人同罪同罚,这次却只逮俞大猷进京,戚继光心里难过,有时想,还不如索性与他一样,心里会好受些。
俞大猷知道他多心了,就说,何必卖一个搭一个?俞大猷一时找不到安慰戚继光的话,竟然说,因为他献了白鹿,才对他手下留情的吧?
这不等于说,胡宗宪因白鹿而感激戚继光,放他一马吗?这幸运,戚继光看成是不光彩的“幸运”,戚继光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话说出口,俞大猷又后悔了,没法转弯,只能说,行了,事已至此,别再多想了。
三
吊着伤臂的沈四维和陈子平、戚芳菲带从人抬着几箱银子,放到胡宗宪营帐门外,她把一封信交到徐渭手上,说,这是戚将军委托我送来的。请如数交给胡总督。
徐渭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箱子,用意不明地冲她笑问,不会是金银珠宝吧?
沈四维半开玩笑地说,金银珠宝又不咬手,巴不得有人天天送呢。胡大人不会专打送礼的吧?
徐渭故意板起面孔道,那你得当面打开箱子让我验看,万一是行贿之银,我替胡公接了,怕吃不了兜着走。
沈四维针锋相对地说,好啊!你有胆量打开,那才真叫我佩服。
徐渭不得不佩服沈四维的机敏,马上换上笑脸,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徐渭又说,元敬兄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他若肯行贿,天下可就找不出清官了。这是一举两得,同时为胡宗宪和戚继光开脱。
沈四维并不买账,她反唇相讥道,如果他这样的木讷之人也被逼无奈送礼,那就应了徐先生这句话了。
徐渭笑道,哎呀,戚继光有你这样聪明绝世的如夫人辅佐,真叫人艳羡啊!
沈四维道,谁是他的如夫人?先生别乱点鸳鸯谱啊。
徐渭忙笑着赔罪,然后冲庞举一摆头,让下人把箱子接过来,抬进去。
沈四维的举动惊动了胡宗宪。只有胡宗宪和徐渭在屋时,三口箱子都打开了,白花花的银子,有银锭、银锞,更有银角子、碎银子,甚至有成贯和零散铜钱。
胡宗宪望着箱子发怔,再仔细看沈四维留给他的信,翻过来掉过去,怎么看都是一张白纸,一个字没有。
胡宗宪一头雾水,这戚继光玩的什么把戏?
徐渭回应胡宗宪道,一个字没有才绝呀,这正是你知、我知,尽在不言中啊!
胡宗宪很称奇,戚继光这么个木讷之人,居然会这一套!叫人哭笑不得。
徐渭说,他木讷,可跟前有高人指点啊!
高人?胡宗宪马上猜到是谭纶。
徐渭提醒他,谭公离他远着呢,够不上。
胡宗宪问,那谁是他身边摇羽毛扇的?
徐渭点拨他,忘了那个即将成为他如夫人的沈四维了?
胡宗宪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我虽只见过沈四维一两面,却也觉得此女不同凡响。依你这么说,是沈四维在为戚继光出谋划策?
徐渭抓了一把铜钱,又让铜钱从手上流下去,哗啦啦作响,他说,我看像。再说,戚继光也不怕你笑他寒酸,看来把家底都翻腾出来了,连打醋的钱都没留。你看这散碎银子、这大把铜钱!
胡宗宪气哼哼地说,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
徐渭说,他这么做,可是一片虔诚,不会存心让恩公难堪。
他送礼是为救俞大猷吗?胡宗宪总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还能有别的意图吗?
胡宗宪说,胡闹!他以为给我施加压力就行了吗?
徐渭说,他这人也是一根筋,他认定你能救俞大猷。他能为朋友如此尽心,也够得上两肋插刀了。
胡宗宪作色道,他博得了美名,可恶人让我来做!我不办,就成了我不义,可我能左右朝廷吗?戚继光太过分了!
事已至此,这三箱钱,成了胡宗宪捧在手上的刺猬,徐渭想不出胡宗宪会怎么办,他不问计,徐渭也不便越俎代庖。
胡宗宪想把戚继光叫来,一定要骂他个狗血喷头!
徐渭劝他切不可如此。况且,大丈夫立世,要瞻前,还要顾后。
什么瞻前顾后?胡宗宪不明白徐渭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渭不禁娓娓道来。就算严嵩这样权势煊赫的人,可以一手遮天,可他既不能堵塞百姓悠悠之口,更折不断史家那支如椽大笔。
徐渭已虑及“身后名”,胡宗宪笑了,这未免虑得过远了,怕史家日后秉笔直书,给我戴上奸党、佞臣的帽子?
徐渭说,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无所谓了,生死随百草,不会留下痕迹,胡宗宪可是要在未来的《明史》里入传、有专述的。
胡宗宪可不认为徐渭是小人物,他虽屈尊在胡宗宪的幕府里当书记,他的诗文、杂剧、草书,可是声茂天下呀。
徐渭说史家只眷顾显爵名宦。话又说回来,戚继光算是他栽培的,他不能自剪羽翼。
胡宗宪迷惑地说,再纵容他,不得了啦!
徐渭分析,如果说他这是收买人心,你更该胜他一筹!你要大张旗鼓地为俞大猷鸣冤,喊得岑港将士人人知道,戚继光的光晕就没恩公的亮了。
胡宗宪沉吟地说,这主意虽好,却是画饼充饥,我难道真的要当一回萧何,再上本为俞大猷开脱?那我在皇上面前,岂不成了反复小人?
徐渭的意思,是喊几嗓子给人看,就行了。别看戚继光大动干戈,他能办成什么?他喊你也喊。
胡宗宪又沉思起来,不可,他不能图一时口碑而失信于朝廷。
四
戚继光和俞大猷又默然饮了一杯酒,还是俞大猷先打破沉默,他说,不说这个了。我走了,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愿你早日攻下岑港,早日复官,你年轻,正是为国出力的好年华,别辜负了平生抱负,好自为之吧。
戚继光问他京中有什么人可以托付吗?他想派人进京去打点一下,不能等着任人宰割呀!
打点?俞大猷觉得打点这词儿从戚继光口中道出,可不容易呀!戚继光向来痛恨官场恶习,不肯随波浮沉呀,人被逼到这地步,怎不令人感喟。
为了志辅兄的不白之冤,戚继光愿蹚一次浑水!
俞大猷又一次落泪,谢谢了,千万不要如此。
只可惜,戚继光平素不善结交,京师并无权贵朋友,事到临头,真是冷手抓热馒头啊。
俞大猷不让他张罗,真的不要多此一举,没用的。
戚继光忽然想起来,他记得俞大猷说过,他有个儿时朋友叫陆炳的,好像现在入阁了吧?
俞大猷摇头,说指望不上。陆炳原是翰林院侍读,后来进了侍读学士,听说巴结上了严嵩,爬到锦衣卫都督高位,现在又入值内阁了,俞大猷就不好再攀高结贵了,从没有过来往。
戚继光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不能说与严嵩有瓜葛的人都不是好人。戚继光听说陆炳这人还算清廉。
清不清,俞大猷也不知,他也不关心。
戚继光又想起了俞大猷的同乡李瑚,他可是言官啊,言官说话是有分量的!不知他行不行?戚继光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他虽可能有用,俞大猷叫戚继光千万不要去找他,那会坏了他俞大猷的名节,他绝不为。
戚继光以为俞大猷嫌李瑚操守太差,俞大猷说那倒不是。就是李瑚参了胡宗宪一本,也参得最狠,俞大猷猜测,这恰恰是胡宗宪恨他的原因。
戚继光明白了,胡宗宪以为是俞大猷指使李瑚弹劾他。
俞大猷问戚继光,胡宗宪没在你跟前透露过一二?
戚继光不能再刺激他,就含糊其辞地说:“哦,他这人你还不知道?”等于什么也没说。
胡宗宪一口咬定,是俞大猷唆使李瑚背后捅刀子,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俞大猷说,除了他来浙江时,请他和王本固一起喝过一次酒外,就再无来往了,那也是尽地主、同乡之谊呀。
戚继光明白俞大猷的担心,如果我去找了李瑚帮忙,俞大猷怕他一旦为自己说话,反而帮倒忙。
这正是俞大猷避嫌的原因。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就坐实了他与李瑚勾结,陷害胡宗宪的罪名,他宁可屈死,也绝不去求李瑚。
戚继光不由得感叹,志辅兄真君子呀,为了尊重他,那就不能去找李瑚了。
外面一阵哗哗响声,冷雨从半敞开的窗户飘洒进来。
俞大猷把他的铠甲捧给戚继光,说这是跟他出生入死十年的铠甲,这副铠甲还不错,如今没用了,他已再无为国效力的机会……这铠甲就送给戚继光,做个纪念吧。
戚继光推托,他不能要俞大猷心爱之物。劝他不必悲观,否极泰来,他还会有再出山的机会的。
俞大猷故意地说,你不会是怕受了犯官之物而被牵连吧?
这一将,戚继光只好说,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
听着雨声,戚继光坐下来,铺上纸,写了四句诗。
戚继光放下笔,对俞大猷说,有几句诗送给志辅兄。
俞大猷过来看,写的是一首五绝诗:
帘外漏传疏雨,篱边风递幽香。
明月使君归去,一方月照空梁。
俞大猷将纸叠起,珍重装入行囊,说了声“谢谢”,又倒满了两碗酒,举起来说,就此别过了,从此天各一方,元敬兄忘了我吧……
俞大猷泪出痛肠,竟呜咽出声。
五
沈四维见戚继光进来,就审视着他的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一坛酒没够吧?
戚继光坐下,说她真善解人意,如果不是她送酒过去,俞大猷那里还真没酒。
沈四维很感叹戚继光的为人,侠骨柔肠,令沈四维佩服,世上的人多是锦上添花,有几个肯雪中送炭呢。
戚继光苦笑,我送什么炭?再多的炭,也被大雪浇灭了。
沈四维问俞大猷什么时候上路?戚继光说明天,寅时一刻。
沈四维很惊讶,那么早?
戚继光想,是怕惊动官兵吧?
沈四维问他,要不要去送?
戚继光说:“当然。我想派个亲近的人进趟京城,与官船同行,我和王太监说好了。”
沈四维问他,派人干什么去?
戚继光直言不讳,去为俞大猷打点打点。
沈四维说:“这可不像你的行为呀,这可为吗?”
戚继光说,有什么办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无奈呀,也是求得良心上的安慰吧。
沈四维又一次点拨戚继光,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该舍近求远。
戚继光知道她何所指,他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为讨个心安而已,戚继光又没有多少银子。如果俞大猷是死罪,若能从轻发落,留下一命,最好,若是非杀不可,让他在牢中少受点罪,戚继光也算尽心了,他没有多大能耐。
沈四维说,俞大猷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他的福分哪。你打算派谁去?
戚继光说,这差使,当然是自家人最好。
沈四维马上自荐,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了。
她如果不受伤,戚继光会首先想到她。戚继光还真有点犯难,继美也在养伤,戚娴死活不知,芳菲太莽撞,他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戚金印一个人了。
沈四维拿出一张银票,说,我这没有多,有十两银票,你给他带上吧。
戚继光推托着,怎么好意思……
沈四维说:“我成全你的心愿,就是倾家荡产也乐意,可惜我囊中羞涩呀。”
戚继光说:“这我得替俞大猷谢谢你。”
外面依然下着霏霏细雨。站在门口的戚继光显得无比惆怅。
戚继光看着随军郎中给沈四维换过药,退出后,戚继光说,你早点睡吧,我还得去找将领们部署明天攻城的事。
沈四维忽然告诉他,呆会儿,也许胡宗宪会找你……
见她欲说又止的神态,戚继光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找我?
沈四维说是猜的。
戚继光盯住她那藏着狡黠的眼睛,意识到她有事瞒着自己!
沈四维不肯说出真相。
戚继光认真起来:你的这双眼睛告诉我,它们隐含着秘密。
沈四维露出了率真的笑容,虽不肯明说,却叮嘱他记住,他找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生气,别辩解,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戚继光更不放心了,追问她到底干了什么?
沈四维轻描淡写地说,帮你设法救俞大猷呀!
戚继光忽然感到事态严重,深怕她做事毫无顾忌,陷他于不义。戚继光瞪圆了眼睛质问她,你没胡来吧?不会送礼行贿吧?
沈四维笑,瞧你说得多难听!自古官不打送礼的呀!
这等于招了呀!戚继光认真了,面孔一板,问她,你真给胡宗宪送了礼?
沈四维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初,人家胡总督不是为你也送过礼吗?
戚继光气得直搓手,你……你真真气死我了!我问你,你哪来的银子?
沈四维笑嘻嘻地说,体己呀!私房钱哪!
戚继光真拿她没办法。他没法认真动气,不管沈四维做了什么,她的初衷都是为了他戚继光好,这是不用怀疑的,这就让他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她的体己能有多少?戚继光不信,你几副钗环就能顶用?
正说到这,在戚芳菲带领下,徐渭进来,亲手提了一盒点心,一脸笑意,打诨说,对不起,惊扰鸳鸯梦了!
戚继光说,文长先生专会打趣我!
戚芳菲马上声明,可别怪我,我不让他进来,他非往里闯!
戚继光打量着徐渭问,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徐渭放下果盒,说胡总督委他来慰劳沈小姐呀,海岛上实在无可奉敬,方才特叫后厨做了些点心,聊表心意。
沈四维说,多谢胡大人。
徐渭说应该的,你是为国负伤、为国尽忠啊!
沈四维并不买账,不会专程来送点心吧?戚继美也伤了,怎么不送?
她果真厉害!徐渭这才说,顺便来请戚将军,胡总督请他吃夜宵。
戚继光有几分意外,看了沈四维一眼,沈四维开玩笑道,没请我去吗?
徐渭很会说话,那是胡总督求之不得的,只是沈小姐因战负伤,才不敢惊动。
沈四维说,徐先生真会替他送空人情。我一非男丁,二无军籍,连乡勇都不算,负伤也活该,他怎么会想到我。
徐渭说,这你可冤枉胡总督了,他有感于戚将军部下几位女眷英勇善战,备生敬意,他还提醒我,战后,要专门拟一道折子,为旌表你们而请朝廷额外诰封呢。
戚继光目视徐渭,试探地说,光是夜宵,就免了吧,正在打仗,也没心情。
沈四维却怂恿他去,那不是不识抬举了吗?快去吧。
徐渭说,还是沈小姐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