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
杭州一家旅店里,戚芳菲裁毛边纸,沈四维在写揭帖,已经写好了很多,满地都是。
随后杭州出现一景,一夜间,大街小巷到处是揭帖,很多人争相去看。
戚芳菲也杂在人群里看热闹,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脸成就感,那是贴在衙门旁边大墙上的一张揭帖,上面写着:大快人心事,恶贯满盈的大奸臣赵文华在大运河遇刺身亡!
市民们议论纷纷,有惊奇的,也有叫好的。
胡宗宪正在浙江巡抚衙门办公,徐渭带着夏正拿了几张揭帖,交给胡宗宪。徐渭说,胡公还想秘而不宣呢,杭州满大街都是这样的揭帖了。
胡宗宪接过来一看,脸立时变了色。他叫夏正赶快多派人出去,把揭帖全都揭下来,一张也不能剩!
徐渭觉得这是徒劳,就怕揭不光啊。看这揭帖上的口气,像是刺客写的揭帖,看样子刺客就在杭州城。
胡宗宪点头,有可能。揭帖揭不净也得揭,别让赵文华见了生气。
徐渭却说,不用担心,没人给他送揭帖找骂。
抓凶犯才是根本,夏正建议,来个全城大搜捕,也许能抓到。
徐渭说,那不是多事吗?行刺是在江苏省境,破案缉凶,是他们的事。
胡宗宪心里赞成徐渭,嘴上却说,当然,我们也不能放过疑犯,须叫按察使司暗中侦察,不能大张旗鼓,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臊。
徐渭说,这才高明。
夏正便带人到长街短巷去往下揭帖子了。
夏正出去后,徐渭说,现在最难堪的是赵文华,赃官被刺,消息不胫而走,他想纸里包火也不行了。
胡宗宪说,谁也无力回天。
徐渭说,胡公何不帮他挽回点面子?他会感念你人情的。
胡宗宪眼一亮,问他这智多星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徐渭笑,说保证让他舒服。
领了徐渭的锦囊妙计,胡宗宪二度造访钦差府邸。
赵文华正在生气。他的床边就有一张揭帖,管家分析,这张揭帖说明,刺客就在杭州,应勒令胡宗宪限期破案。
赵文华拿不定主意,那不是更张扬了吗?
管家说,这满大街揭帖,还不是尽人皆知呀?
赵文华说,你不动真的,就属谣言,我过两天公开露一次面,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时门上报,胡巡抚求见。
赵文华把揭帖掖到枕下,吩咐请他进来。
胡宗宪进了屋子,赵文华从床上坐起来,是汝贞哪,快坐。
胡宗宪坐在床边小凳上,仆人献了茶。胡宗宪问,可好些?
赵文华说,只是伤口还有点疼,已无大碍。听说我被刺消息,城里已有风传?
胡宗宪轻描淡写地说,无风还起浪呢,可不去理会。大人洪福齐天,才能逢凶化吉呀。
赵文华说自己平生仗义疏财,与人友善,怎么会遭人暗算呢?
徐渭教他的妙计正好派上用场。胡宗宪趁机进言,大人一向廉洁,刚直正派,不可能得罪人,但你得罪了倭寇啊!
赵文华一怔,你是说……
胡宗宪说,大人奉旨总督江南、浙江军务,就是来剿灭倭寇的,他们当然恨你,派人来暗杀你,这证明大人的光明磊落呀。
赵文华问,民间有这样说法吗?
胡宗宪知道他最高兴坊间有这样的流言,那等于抬他。胡宗宪便把事先准备好的伪造揭帖呈给赵文华,赵大人请看,这是从城门上揭下来的帖子。
赵文华一看,上面写的是:抗倭、剿倭,叫你老命先折!
这等于说,他赵文华是为国为民除害才被倭寇暗杀。他很兴奋:这么说来,是倭寇派人来暗杀我?
胡宗宪说,这不明摆着的吗?除了倭寇,谁会恨你呢?
赵文华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称得把这张帖子带回去,给皇上看看。这是另一种邀功方式呀。
胡宗宪心想,你太急功近利了,才利令智昏。胡宗宪出主意说,大人自带,不如下官写奏疏时当“附片”附上,更可证明大人在浙江政绩。别人说比自己说有力量。
赵文华又把帖子还给了胡宗宪,大喜过望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有你事事、处处为我打算,这太好了。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
让赵文华心里得到安慰,胡宗宪自己才是大赢家,能交下赵文华这种人,胡宗宪只能是唯一的一个。
赵文华从床旁黑漆嵌螺花梨木小几上拿起一张纸,递给胡宗宪,这是他写给王本固的公事,有了它,看他还敢勒索宝物?
胡宗宪吃了个定心丸,有了这尚方宝剑,他就不惧王本固胡搅蛮缠了,他再次向赵文华许诺,待招降事宜办好,东西到手,他会派专人送到北京去。
赵文华也再次声明,他会献给朝廷的。尽管他认为胡宗宪是他的私党,可也不愿在他手上留把柄。
二
戚金印在岑港附近水面画了一阵,很不理想,这也只能画个大概,皮毛而已。真要把岑港里头摸清,得进去才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文清也有同感,那倒是,可咱们进得去吗?
戚金印指着瘦猴倭寇说,若换上倭寇衣服,跟他混进去,不就行了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陈文清觉得这太危险啊。
戚金印决定混进去,他相信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吴春柳也说跟他一起去。戚金印说他一个人就行了,叫吴春柳在外头等他。
吴春柳很固执,不让她去,她也不让戚金印进去。
戚金印便妥协了,他对陈文清说:“也好,两个人进去,也有个照应。”
陈文清便没再阻拦,叫他们进去后,尽快出来,大家还在小岛附近水域等他们俩。
戚金印便命令矮胖子倭寇把衣服脱下来!矮胖子不明白,眨着眼看瘦猴,瘦猴用日语告诉他,他们让你把衣服脱下来。
矮胖子不敢不依,脱下衣裤,只剩了短裤。戚金印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扔给矮胖子换上。戚金印把倭寇的上衣扔给吴春柳,自己穿了他的裤子,戴了他的浪人武士帽。又把瘦猴的帽子抓下来,扣到吴春柳头上。
这一打扮,他们俩还真像倭寇了。
戚金印拿了矮胖子的倭刀,对瘦猴说,带我们进去,不然你就没命。你若说漏了,我也杀了你。
瘦猴吓得点头。
戚金印跳到大船后的小焦艇上,又让吴春柳和瘦猴先后跳下,陈文清解开船缆,他们便向岑港方向划去。
陈文清挥手喊着嘱咐他们,小心点呀!
戚金印回头喊,放心吧。
通往岑港水寨门是一条很窄的水巷,有一道厚重的大木门,把岑港分成里外港,在水巷两侧,有几十个倭寇守卫。
当戚金印他们乘坐的小焦艇进入水巷时,一个倭寇小头目举起倭刀,呜里哇啦地喊了一阵。
戚金印很紧张,紧握手中的倭刀,随时准备拼命。吴春柳则把倭刀顶在瘦猴腰间,不容他使坏。
瘦猴举起一个小木牌,也用日语回应。
守门倭寇过来验了腰牌,放行了。
戚金印与吴春柳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混进岑港要塞,戚金印好不高兴!戚金印和吴春柳一前一后挟持着瘦猴倭寇沿城墙走着,经过几处有弩机的、佛朗机的工事,戚金印小声对吴春柳说,哪有佛朗机,哪有弩机、滚木礌石,都用心记住,在倭寇眼皮底下没法画图。
吴春柳点头,这点记性还有。
三
戚继光正低头写着什么,谭纶悄无声息地进来,戚继光一抬头看见,忙站起来,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来了?
谭纶说他门上护卫不行啊,形同虚设,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如此疏于防范,倘有人来暗杀你,岂不是很容易得手吗?
戚继光一面让座一面说,我既非显宦高官,又无仇人冤家,谁会来暗杀我呢?我连晚上睡觉都敢不闭门户。
谭纶感慨地说,有人可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到头来还不是挨了一箭,命丧黄泉!
戚继光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说谁呢?
谭纶有些神秘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出了大乱子了。
戚继光问,怎么了?
谭纶从袖中抖出一张揭帖,你看看这个。
戚继光一看,正是戚芳菲她们写的帖子,他怔怔地看了半晌才问,这是从哪得来的?
谭纶说满大街都贴了呀,听说杭州城也遍地都是。
戚继光问,是谣言呢,还是真出事了?
谭纶说,没有官方消息,无风不起浪吧。
戚继光又认真去看那揭帖,觉得这字眼熟,联想起近日沈四维和戚芳菲的失踪,不禁陷入沉思。
谭纶有点幸灾乐祸,他说:“你说,这能是什么人干的呢?那赵文华是最怕死的,恨不得拉屎都有护卫跟着,他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戚继光说:“一会儿派人去打听一下,传言未必是真,也许有人恨他,编造谣言咒他呢。”
谭纶说胡宗宪回来就见分晓了。
戚继光说:“对了,这事不可能瞒过他去。”
接着谭纶又问戚继光,听说王本固找他麻烦了。
戚继光哼了一声,假惺惺道歉,实则来敲山震虎,让他交出田黄石印。
谭纶叫戚继光别理他!这个人最不识时务,同僚没有不讨厌他的,好像天下就他一个清官。
戚继光说,但听说这人倒是不贪,两袖清风。
这倒是,谭纶说他古板,办事极难通融。他早晚要栽大跟头。
戚继光感慨地说,抛开个人恩怨,这也算难得的好人了,只要秉公,我也不计较了。
戚继光心思早飘移到别处了,他判断,如果这件惊天动地的刺杀案又是沈四维和戚芳菲所为,她们也该“凯旋”了。
不出戚继光所料,晚饭时分,戚芳菲春风得意地回来了。戚娴最先看见她,快看,芳菲回来了!
一家人全跑到院子里。
王夫人埋怨道,你这丫头,跑哪去了?害得一家人找你都找疯了。
戚芳菲笑嘻嘻地说她上杭州去逛庙会了呀,灵隐寺的庙会可热闹了。
一直冷眼观察的戚继光发话了,胡说,四月十八庙会,早过了。
戚芳菲强词夺理地说,过了庙会,不兴有大法会吗?
戚继光问她,沈四维呢?
戚芳菲说:“我不知道啊,我没跟她在一起呀!”
戚继光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只是让戚芳菲转告沈四维,马上来见他。说完,倒背着手进去了。
戚娴对戚芳菲说:“快进屋吃饭吧,有话吃完饭再说。”
第二天上午,戚继光带着士兵正在城上巡逻,察看刚修筑的空心敌台。只见沈四维一身戎装,骑马从城墙马道跑上来,在戚继光面前下马,问他:“你找我?”
戚继光冷着脸:“你还来见我呀?”
沈四维很顽皮地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戚继光开门见山就问:“这几天你带着戚芳菲干什么去了?”
沈四维笑:“她不是告诉你逛庙会去了吗?”
戚继光说:“拿我当三岁娃娃呀?”
沈四维也笑,戚芳菲撒谎的本领是差点。
戚继光说:“这么说,你比她撒谎的本事高?那你自己圆谎吧,我听听。”
沈四维说,现在无须说,过两天他就能悟明白。
不用两天,戚继光说他现在就知道真相了。
沈四维说:“真的吗?”
戚继光说:“你和芳菲去刺杀赵文华了,对吧?”
沈四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戚继光说,你还抵赖?满大街都是揭帖!
沈四维说:“天下义士多了,揭帖上说是我和戚芳菲杀赵文华的吗?”
戚继光从箭袖里抖出一张揭帖,拍在城墙上:“你的字,别人不识,还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写揭帖时,沈四维忘了变字体,在这里露了马脚。她无法再狡辩,咯咯地乐起来。
但戚继光急于找沈四维,并不为刺杀和揭帖的事。
望着城外一片水域,戚继光说:“你可能知道了,你去请来的人被按察使抓走了。”
沈四维回到台州就听说了,她没想到,两个不起眼的乡下女人果真有来历,竟是大海盗王直的家人?
戚继光说:“正是,一审便招了,老太太是王直的母亲,另一个是王直的妻子。”
沈四维不得不佩服戚继光有先见之明。
有先见之明又怎么样?戚继光本来想用王直亲人来诱降王直,这一抓,前功尽弃,反而更激怒了王直。
沈四维出了个主意,可以放了,对她们以礼相待,不同样是示好吗?
戚继光恍然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准备建议胡宗宪,可以补救一下,放了王直老母、妻子。
接着,戚继光谈起了王本固追缴田黄石印的事。戚继光说,你才是田黄石印现在的主人,你准备怎么办?
沈四维说:“你早替我做主,答应人家了吧?”
戚继光说:“我没这个权利。我明确告诉王本固了。”
沈四维说:“那对你可不利呀。”
戚继光当然知道。
沈四维说,我可以不给他,我既不是抢的,又不是盗的,又并不知是赃物,我凭什么交公?
戚继光不禁有几分忧郁,他就知道沈四维会这么说。
沈四维说,我如果是吃朝廷俸禄的,我也许会有所顾忌,我草民一个,谁也奈何我不得。我这么回答你,也是你预料到的吗?
戚继光说:“你是来气我的,是吧?”
沈四维说:“说反了,是戚大人打发人叫小民来的,怎么倒打一耙,说我来气你呢?”
戚继光叹口气,她一定要这么办,戚继光也没办法,他不会勉强她。
沈四维说:“影响不了你升迁吧?我不是你家人,连亲戚都不是,应该不至于累及你吧?”
戚继光的样子显得很难过,还搅着个戚芳菲呀,她总是戚继光干女儿吧?这事与她有关啊。当然,沈四维执意要怎样,戚继光不能拦她,她也不用考虑自己的名声、升迁……
沈四维问:“真心话?”
戚继光点点头。
沈四维问:“假如因为这个,王本固奏你一本,朝廷罢了你官,你会恨我吗?”
戚继光又摇摇头,他都认了。
沈四维说:“可那东西现在就在你手上啊。你想交出去保乌纱帽,我根本拦不住你。”
戚继光说:“我不能背着你那么做,必须征得你同意。”
对戚继光的为人,沈四维再次感受到了心灵的冲击力。她深情地注视着戚继光,说:“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有你这句话,我心里热乎,我怎能不把你的声誉当回事呢?别担心了,方才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我要那东西没用,我也不想暴富,只要你好,叫我干什么都行,不要说一块石头了。”
戚继光激动地上去抓住沈四维的手,把她揽到了怀中,沈四维也情不自禁地伏在他肩上,二人都眼含热泪。
恰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是戚芳菲风风火火地驰马上了城墙马道。二人回头看见,都有几分窘迫,急忙分开。
但戚芳菲早已看在眼中,故意扭过头去不看,还咳嗽一声。
四
岑港山坡上,一些抓来的百姓正在加固、加高城墙,有的打钎子凿石,有的在背石头。
王直和毛海峰从岑港倭寇兵营经过时,忽然对戚金印和吴春柳产生了怀疑。他二人正围着兵营转悠呢。
王直叫了一声:“过来。”
瘦猴一见,拔腿就跑,跑还不露馅吗?毛海峰马上叫跟随的人去追他。
戚金印和吴春柳已来不及跑,戚金印趁他不注意,把画的草图丢在石缝中。王直审视着他二人。王直问,住哪里的?
戚金印只能冒充被掳来的百姓,就说是在山上干活的。
一来他们穿着倭寇衣服,二来见他们神色慌乱,瘦猴又逃走,更产生了怀疑。王直掰开戚金印和吴春柳的手看看,冷笑三声。他把二人带到干活的苦力面前,对那些人下命令:“停下来,都把手伸出来!”
众人虽不明用意,还是都乖乖地伸出手来。每双手都极其粗糙、皲裂,有血口子、血泡。
王直回头对戚金印和吴春柳说,还敢说你们是干苦力的吗?
这时,瘦猴倭寇被逮了回来,吓得直抖。毛海峰说,是这小杂种把奸细引进来的。
瘦猴忽然看见肥前过来,就用日语求饶。
毛海峰对肥前说,他在外面小岛上私埋金银,去取时叫奸细俘获,他引路,骗开水道,放奸细进来,你看怎么处置吧?
肥前脸部肌肉跳了跳,一句都不问,他抽出倭刀猛一抡,瘦猴就身首异处了,削掉的头顺草坡滚下去,嘴还一张一合地啃青草。吴春柳吓得不敢看。
肥前冲王直、毛海峰笑笑,转身走了。
戚金印和吴春柳被带到王直的房间。
这是一间珠光宝气而又透着恶俗的房子,洗手的盆子亮闪闪,不是铜的,而是纯金铸造。抢来的各种古玩胡乱堆放着,显得凌乱不堪。
王直叫小喽啰搬来椅子让他二人坐。戚金印不客气地坐下。王直又喊着让人上茶。
戚金印看了吴春柳一眼,二人均感意外,倭寇杀人不眨眼,今天犯到他手上,怎么会这样客气?
王直用很平静的口气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们做梦都想抓住的老船主、净海王王直!没想到吧?
戚金印和吴春柳确实深感意外,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可不是青面獠牙的凶煞神,看上去挺面善,把他放在芸芸众生中,你不会把恶魔与他联系在一起。
王直说,方才带你们混进来的那个小倭崽,下场你们看到了吧?下了海的人,杀人早杀红眼了,我杀一个人,和碾死一个蚂蚁一样,根本不当回事。你们信吧?
这几句话又把戚金印和吴春柳从迷幻中拉了回来,魔鬼毕竟是魔鬼。
戚金印说,既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由你,啰嗦什么!
王直说,若想杀你们,还能请你们到这来喝茶呀?你们上岛来干什么?侦探?为攻打岑港做准备,对吧?
二人不答。
王直从来没这么有耐心过,他说他们俩运气好,又问戚金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客气吗?
戚金印不得要领,注意地听着。
王直说,这都因为我是个孝子,我有难,我有求于二位。
戚金印又和吴春柳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怎么会有求于我们?
王直说,是啊,我看二位文质彬彬,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一定能在戚继光、胡宗宪那儿说上话,你们此行,也一定是高官派来的。
戚金印看了吴春柳一眼,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戚参将的儿子戚金印,他是戚参将的外甥吴春柳。你有什么事,尽可以说。
一听这话,王直站起来,向他二人深深一揖,说,恕我有眼不识泰山,那我真是遇到贵人了。
戚金印和吴春柳都很意外,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会这样文质彬彬?戚金印就问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王直来了个反客为主,你们既是戚将军亲人,想必知道我老母、妻子的事。听说还被戚将军接到贵府去住过。
是那两个乡下女人?天哪,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她们是大海盗头目的亲人!吴春柳说,我们家还是你老母的救命恩人呢。
戚金印便说起王直老母进台州城买药中了暑,“我妹妹救了她,又坐了父亲的官轿接回家去,养好了病,又雇轿送了回去,却想不到是你的亲人。”
王直说,这是他感恩不尽的,但是后来王本固却将他老母妻子从戚继光家抓走,关进大牢里,这怎么讲?
又是一个意外,发生这事时,吴春柳和戚金印已出海。吴春柳虽不知情,可她敢断定,这一定是场误会,绝非戚大人本意。想必是同僚不知内情,为了抢功,硬将王直亲人下到牢中,胡大人和戚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直何尝不希望是这样?他显得很高兴,说他没别的意思,他想放戚金印他们回去,一来示好,二来帮他带封信给令尊大人,这不难吧?
戚金印又看了吴春柳一眼,吴春柳点头示意。
五
戚继光、谭纶和王本固先后来到浙江巡抚衙门大堂。参见毕,分左右坐下。
胡宗宪刚从杭州赶回来,茶都没喝一口,就召他们几位过来了。
戚继光问,不知有何紧急事情?
谭纶也说,盛传赵钦差被刺,这不是真的吧?
胡宗宪漠然道,反正我不知道。送赵钦差出境时,各位都在呀!
这等于否认。戚继光说,可满街有帖子怎么讲?
胡宗宪说有人故意搅混水也是有的。王按察使是管刑狱、缉捕的,你听到真情了吗?
王本固说,下官也只是听市井传闻。
胡宗宪说,以讹传讹,就不要从我们这再传了吧!
谭纶看了戚继光一眼,他们明白,这是欲盖弥彰,胡宗宪想遮掩,必定是赵文华耻于此事。
闲话叙过,书归正传,胡宗宪专程从杭州赶回台州来,是为倭寇巨酋王直老母的事。当初本意是要用来劝降王直的,现在既下狱中,形势有变,就得寻个变通之法处置。
王本固抢先道,两个犯妇都已招供,五万多两银票、上万两现银及珠宝均已查抄造册,并已上报刑部和都察院。
已上报刑部和都察院了?胡宗宪一听就来气了,我们在杭州不是讲好,先不报刑部吗?
王本固辩解道,职司的顶头上司是刑部,如此大案压下不报,追究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胡宗宪使出了权威,一拍桌子说,要你担当!我自会直接奏报皇上。况且,如何处置,我已讨得赵钦差手谕。
他从案上公文袋里取出一张纸,先传给戚继光。
戚继光看了,大为吃惊,这么说,赵钦差果然无恙啊?这签的是昨天的日子呀!
谭纶看过,也很惊奇,这么说,赵钦差离开杭州后,胡大人又见到他了?
胡宗宪谎称,赵大人在江苏境内船上等我,我赶去拜会的。
王本固看了,却很沮丧,站起来,把公事送还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