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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戚继光
1.34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胡宗宪刚吃过晚饭,正在后院园林中散步,指挥夏正脚步匆匆地跟在管家身后到了胡宗宪跟前,告诉胡宗宪一个惊人消息,不好了,钦差赵大人被人行刺了。

胡宗宪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夏正又重复一遍钦差赵大人在大运河船上遭到歹人刺杀。

胡宗宪冷汗顿时下来了,忙问人死了没有?

夏正说,还活着,又回杭州来了。

胡宗宪嘘了口气,谢天谢地。又问抓住刺客没有?

夏正说,听说是箭伤,连刺客的影子也没看见,上哪去抓。

胡宗宪连忙吩咐管家,快备轿。

夏正问他,要不要告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总兵、杭州知府他们?

胡宗宪一边往前院走一边说,你还唯恐天下不乱啊?在我地面上出现这么大的事,光彩呀?

夏正笑嘻嘻地说,恭喜老爷,行刺地点在黎里渡,已出了浙江省界,这和咱没关系了。

胡宗宪又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想,真是老天有眼,这他就毫无责任,就可以均匀地喘气了。

夏正又问,这回可以告诉省内各衙门了吧?

多年宦海生涯,练就了胡宗宪非凡的本事,他会看火候、推断上司心理。他说,且慢,我去看了再说。被人行刺,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赵大人一定忌讳,若伤不重,他肯定不想张扬。胡宗宪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夏正说,又人不知鬼不觉地住回原来官邸了。

赵文华大难不死,总算还活着,郎中已经为他敷了红伤药,胸前缠着布,仰面躺在钦差官邸床上发呆。

管家悄然来到床前报告,说胡宗宪来了,是否叫他进来。

赵文华点了点头。胡宗宪是他唯一想告诉的人。

此时胡宗宪就在门外,管家向门口点头示意,胡宗宪快步趋入,到了赵文华床前,哽噎着说:“赵大人,这太意外了,我一听这消息,几乎都吓昏过去了。”

胡宗宪还真挤出几滴眼泪来。

赵文华很感动,伸出手来,握住胡宗宪的手,说:“谢谢你,这个世界上,能为我真心流泪的没几个人啊。正因为这个,我谁都没告诉,只告诉了你。”

胡宗宪说:“都是我不好,没防备好……”

赵文华说:“这怎么能怪你呢?我已经出了浙江省界才出的事。”

胡宗宪愤愤然地说,这是不能容忍的,他将会同江苏、浙江两省按察使,寻找凶手,一定缉拿归案。

赵文华轻轻摇手,算了,反正伤不重,就别张扬了。

他果然怕张扬。胡宗宪说,不使凶手归案,那不太助长坏人气焰了吗?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也不能让歹人逍遥法外呀。

是呀,赵文华心头之恨难平啊!他想了想,嘱咐胡宗宪,虽不必大张旗鼓查凶,不过,可暗中访察,不动声色地找出凶犯,告诉他一声,悄悄处决,那是最好的了,仇也报了,又无损他的官声。

胡宗宪明白了。他又说,明天把浙江地面上几位神医请来。

赵文华说不必了,箭伤不重,又幸亏没毒,谁来也是一样治法。

台州一家小酒馆里,牛三省正在请分巡道一个捕快吃饭,给他满上酒,说,喝,今儿个管够!

捕快不傻,问他,有事求我吧?不然,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

牛三省说,没啥大事,打听点事。

捕快喝着酒问,打听谁的事呀?

牛三省问,你们分巡道衙门从山里抓了个老太太?有这事吧?

捕快故意地说,哪天都抓人,没名没姓上哪找?

牛三省只得说,听说查封了她家好几口箱子?

捕快摇头说不知道。他心想,二两酒就想打发我呀?没那么便宜。

看来不出血是不行了,牛三省不得不拿出一贯钱拍到桌上。

捕快立时露了笑脸,把钱掖到怀里,说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还用这个?这回捕快痛快告诉他,这事呀,可不敢乱说,那不是分巡道办的,是省里按察使司的大案。

牛三省问,那不也押在你们分巡道吗?

捕快说,先寄押几天,就要押回杭州去的。你可别乱说,听说这两个人,一个是倭寇头目王直老妈,另一个是他老婆呢!你说这案子重不重?

牛省三听了,不觉暗自心惊。

小岛沙滩上,陈文清开始用手挖沙子,不一会儿就挖出一窝龟蛋,有五六个。

吴春柳也挖,很快也挖出一窝。

人们欢呼着,全都卖力地挖起来。

陈文清开玩笑说,今天好人占便宜,王八蛋倒霉了!

人们嘻嘻哈哈地把捡来的龟蛋集中起来,不一会儿堆得如小山一样,白白的、圆溜溜的。

有人拢起一堆火,用吊锅煮龟汤。

戚金印忽然从沙子底下挖出一个包袱来,他抖开一看,里边有一堆金银首饰、金元宝,还有些房契、地契。

戚金印招呼众人,你们看,挖出宝来了,这可比王八蛋值钱了。

陈文清和吴春柳过来,看了后,陈文清分析,这可能是倭寇埋的。

戚金印说,那也是小倭寇埋的小份子、私房钱。

吴春柳看那包袱皮都没坏,显然是刚埋没几天的。

陈文清断定他一定会来取。

戚金印幻想能碰上他来取,那可好了,叫他带咱们上岑港去。

吴春柳说他净想美事。

人们围着火堆坐了一圈。

吴春柳发现陈文清总看她耳朵,就不自然了,问他总看什么?

陈文清笑而不答。

戚金印明白陈文清的怀疑,就说,有的人家,生了男丁怕养不住,从小就打扮成女孩,还给他扎耳朵眼戴耳环,穿花衣裳,我这弟弟就是。

陈文清虽不信,却附和地说,怪不得呢。

小岛上,夜幕轻纱一样从大海边际沉落下去,虽无明月,却有满天星斗。

他们喝着鳖汤,吃着煮龟蛋,说说笑笑。

吴春柳忽然看见远处海上有一簇亮光。她指给大家看,你们看,鬼火!

陈文清辨了一下,用脚把篝火踢散,迅速用沙子埋起来。

戚金印不知他要干什么。

陈文清断定那不是鬼火,是一条船,朝小岛驶来了。他叫大家都藏到小树丛后头去。

戚金印分析,如果是上这个岛,一定是倭寇来挖宝了。

陈文清也猜差不多。

吴春柳带头把沙滩弄平整,恢复原貌,然后陆续藏进了树丛。

赵文华忽然问胡宗宪,那块田黄石印查得有眉目了吗?

胡宗宪心想,你都差点丧了命,刚缓过一口气来,还惦记着珍宝呢!真是不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胡宗宪正好要报复王本固,机会来了!他说,大人不提此事,我也正要禀报呢。王本固不跟我打招呼,竟私自闯入戚继光家,抓走了人犯,而那人犯,正是我和戚继光费尽心机诱到城里,准备分化、招降倭寇匪首王直的。

赵文华先时并没太在意王本固,只是关心地问,王直的亲属在他们手中?

胡宗宪说,一个是老娘,一个是妻子。

这分量可就重了。赵文华说,这太好了。

胡宗宪还得给王本固加压,胡宗宪说,好事也砸锅了!王本固坏了事,他对女犯严刑拷打,又下在牢中,坏了大事,怕已无法招降王直父子。

赵文华的火终于被点起来了,大骂这王本固可恶。

胡宗宪决定再烧一把火,他说,更可恶的是,他逼我要那块田黄石印,说是赃物,我告诉他,赵大人已关照过。你猜他说什么?

赵文华腮上的肉直抖,问他,说什么?

胡宗宪说,他说,赵大人也不能任意攫取,变为私产。

赵文华尽量忍而不发,你没告诉他,我是要上缴朝廷吗?

胡宗宪说,说了,他才无言可对,但还坚持要圣旨,圣旨到之前,要保存在按察使司库中。

赵文华已顾不得表面文章了,竟骂了出来,这个王八蛋!

胡宗宪进一步献策,赵大人,为防不测,你应先下个手谕给他,告诉他,圣旨不日即到。

赵文华答应了,好,明天我就写手谕,我还要让他乖乖地交到你手上保存。

胡宗宪说,这就再好不过了。

赵文华像忽然记起似的告诉胡宗宪,我得恭喜你,昨天家父捎家书来,顺便提了一嘴你的事,我走了,浙江不能无方面大员,我的奏请已经皇上圣裁,这几天圣旨就会下来,你马上就是兵部右侍郎、加右副都御史,总督浙江军务了。

胡宗宪心里一阵暗喜,表面却镇定如常,这都是严大人、赵大人栽培呀。

赵文华说,还因为足下是历练干员啊,口碑好。那些扶不上墙的狗屎,再有人提携也是枉然。

他毕竟也说了句实话,胡宗宪心里很受用。又问他,没听说,巡抚的缺谁来顶替?

赵文华说,你不是力荐谭纶吗?能不尊重你的保举吗?

胡宗宪心里更加高兴,太好了。他说,我也代谭纶谢谢赵大人。

刺杀赵文华成功,这对于沈四维和戚芳菲来说,如同过盛大节日,决定逛西湖。

沈四维和戚芳菲包了一条小画舫,船家是个老头,像个幽灵,坐在船尾摇橹,咿咿呀呀地响。此时画舫正轻幽地驶向“三潭印月”。沈四维和戚芳菲坐在舱里方桌两侧,在灯下就着小菜、五香蚕豆喝酒。

夜游西湖,别有一番情致,水黑幽幽的,偶尔泛起亮点。那是洒落水中的星辰,使人有伸手捞它的欲望。

戚芳菲不停地喝女儿红酒,沈四维早警告过她,不能喝过两盅,有个庆贺的意思就够了,喝醉了掉西湖里我可不捞你。

戚芳菲望着印在水中的一轮金月说,传说李太白就是喝醉了酒,想捞水里的月亮淹死的。这事史籍中有出典吗?

沈四维说,《新唐书》《旧唐书》里都没有,显然是杜撰的。你想当李白呀?

戚芳菲哪敢比诗仙哪,李白斗酒诗百篇,我连一篇也不篇。惭愧呀。

沈四维笑,呸,你还真敢自比诗仙呀?

戚芳菲又抿了一口酒,哎,你说,刺……这么大的事,怎么杭州城里一点动静没有呢?

沈四维瞪了她一眼。

戚芳菲小声地说,也许官府怕丢脸,不敢声张呢,声称病死了,也体面哪。

沈四维分析,肯定是怕出丑而隐瞒真相,这事以前还真有过。

戚芳菲说,真若那样,多扫兴!

她盯着波光潋滟的水上看了一阵忽然说,有了,他不说,咱们替他宣扬。

沈四维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花样。

戚芳菲调皮地说,明天,咱们豁出去破费了,买他几刀纸,写帖子,大街小巷地贴,叫他想瞒也瞒不住,那多大快人心啊!

沈四维没有表示反对,亏她想得出!

小岛上,陈文清等人趴在树丛后观察着,见那条小焦艇划上了浅滩。从艇上下来两个矮个子倭寇,一个像瘦猴,一个胖墩墩的,他们点着火把,果然走向埋东西的方位,用小锹挖起来。

陈文清一摆手,他们一齐出动,呼啦一下把两个倭寇围在中间,两个大惊失色的倭寇刚想拔出腰间倭刀拼命,为时已晚,早被他们缴械制服了。

他们把倭寇绑起来,陈文清踢了矮胖子一脚,问他来干什么?挖宝吗?来晚了。

矮胖子显然不懂中国话,呜里哇啦地讲了一串日语。

瘦猴略懂几句,他说,你们,什么人的是?

戚金印说,我们是抗倭官军!

瘦猴与矮胖子咕噜几句,瘦猴要求放了自己和同伴,挖出财宝,统统归他们。

吴春柳举起挖出来的包袱让他俩看,不领情,早叫我们挖出来了!

两个倭寇相互望着,傻了眼。

陈文清问,你们是岑港的吗?

瘦猴点点头。

陈文清又说,我们要去岑港,你带我们去,可以不杀你!

瘦猴又与矮胖子咕噜一阵,表情很恐惧,不住地摇头。

陈文清把刀抽出来,架到瘦猴脖子上,不带路,就马上杀了他。两个倭寇吓得跪下了。

戚金印指了指包袱,说,只要答应带他们进去,不但不杀,反而把这个还你们。

吴春柳又补充,不会出卖你们。戚金印问,岑港有多少人。

瘦猴和矮胖子又交谈了几句,回答说,日本浪人两千人,中国人三百,还有抓来的老百姓,有两千多。

陈文清问他,城墙有多高?

瘦猴说,是借石壁建的,又陡又高,有四丈多高。

陈文清要他现在就带他们去岑港看看。

瘦猴和矮胖子倭寇不敢不答应,只好跟他们上了大船,船从港湾那边转到沙滩,将倭寇小焦艇拴在后面,向前方驶去。

靠近岑港水域,多险滩,礁石林立,瘦猴倭寇说,只有很窄的一条水道通岑港,他不当向导还真进不去。

陈文清他们的船到达岑港附近时,天已亮了,离远看,工事果然雄伟,城墙离岸不到五十步,就建在陡峭的石壁上,须仰视才能看见城上倭寇哨兵。

陈文清看到天已放亮,不能再往前开了,就下令降帆。

帆降下来,戚金印开始画岑港布防图。

戚继光正在灯下看书,有点心神不宁。王夫人送茶过来,说她真有点担心了,芳菲还没回来,叫人着急呀。

戚继光也正为这事伤脑筋,她也没在沈四维那,两个人一起失踪,能上哪去呢?

王夫人摇摇头说,不会是啥事不周,她们生气了,回老家了吧?

戚继光说,不可能,沈四维是严嵩严令缉拿的“凶犯”,她敢回原籍去吗?再说,她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也不会不告而别呀!

王夫人也觉得不会。咱全家人都对她们那么好,不至于呀。

戚继光很纳闷,在本地,她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呀。

说起印儿,也一去没消息,大海茫茫,更叫人揪心。

戚继光倒不担心金印,有陈文清呢。陈文清早年当过水手,对海上风向、潮汛都很内行,出不了事。

第二天早饭后,戚继光坐轿赶到宁、绍、台参将衙门,戚继光刚下了轿子,陈子平就说,后面有一顶官轿跟进来了。

戚继光回头一看,是王本固的轿。戚继光皱了一下眉头,心里讨厌,表面文章还得做,不得不迎上去,客气地说,是王大人?什么时候从杭州过来的?

王本固拱手道,昨天傍晚。

戚继光冷冷地问,有何见教?

王本固说,专程来拜会戚将军,是来道歉的。

戚继光狐疑地打量着他,说,请吧。

二人向正厅走去。

落座献茶后,王本固倒很能沉得住气。戚继光看着缓缓掠着盖碗里茶叶末的王本固。

王本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终于开口,说很对不住,我的下属从你家中抓走了人,本应事先告知,我再三告诫,不可造次,结果还是……后来下属说,将军去了杭州,才没来得及禀报。这事怪我不周到,还请戚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

既然人家主动登门道歉,戚继光一肚子气也消了,他说,人也抓了,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那两个人与我非亲非故……

王本固说,这我岂不知道?我听胡大人说,你们本意也是要用她们当钓饵,咱们是异曲同工啊。

戚继光回敬了他一句说,不过,抓与不抓,对诱降王直可不是异曲同工吧?意思很明白,责怪他给招降造成了障碍。

王本固未置可否,马上转换了话题,说今天我来贵衙,还有一桩公事,务请戚将军协助到底。

原来他本意并不是来道歉的!戚继光心里有被愚弄的感觉。

王本固说,据犯妇招供,她有一块传国御玺,在你手上,这是赃物,所以……我想,响鼓不用重槌,戚将军会明白其中利害的。

戚继光很反感地说,我只是见过此物,也拿了给胡巡抚、谭知府看过,一同定计,这是公开的,可见我戚某人从无据为己有之心。

王本固打哈哈道,请别误会,我绝无别的意思,只求赃物及早归案,以免节外生枝。

戚继光说,当然应该。不过,这件东西原是犯妇赠与沈小姐的,也并不在我手上,交公,也应由她交。我无法越俎代庖。

王本固的脸色不好看了,依将军这意思,你约束不了沈小姐,她也可拒绝交公了?

戚继光也不客气地说,这个请王大人自去处置。

说罢端起茶杯送客了。

王本固悻悻地站起来,扔下一句话,既然那玉石是赃物,就必须追缴归公,否则持有者也为同罪。

他大步走了出去。

岑港倭寇大厅里,倭酋肥前、肥后正与王直喝酒。

肥前问王直,官军不是要来攻岑港吗?怎么没动静了?不敢来了吧?

王直根本不把进攻岑港当回事。他昨天刚得到大陆送来的消息,戚继光在修船、练水师。那些疲兵、烂船,够他犯愁的,戚继光在陆上是只猛虎,到水里可未必是条蛟龙了。

肥后用嘲弄口吻说,他们怎么不求海神保佑了?

王直说,不灵了,那个靠祭海神退敌的钦差走了,打道回府了,也叫滚蛋了。

肥前哈哈大笑说,老船主,你的消息总是这么灵,好像从朝廷到各府县,都有你的人。

王直说,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呀,是有钱能使官推磨。

王直为自己的深刻而沾沾自喜。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直用那么轻蔑的口吻说戚继光,肥前却觉得这个戚继光叫人头疼,雁门岭一战,叫他反败为胜了,倭寇死伤几百人,连他自己都差点送命。

肥后发誓这仇要报。他想来打岑港?叫他有去无回!

肥前也认为他们想攻下岑港谈何容易!

王直早有谋划,一旦他们全力来攻岑港,咱们就趁机登陆骚扰,叫他首尾不能相顾。他还有名堂,叫“围魏救赵”之计。

肥后相信这一招一定灵。

忽然,毛海峰神色紧张地进来,肥前拉他坐,怪他逃席,要罚他三杯!

王直审视着他的脸色问,有事?

毛海峰一边示意一边往外走,王直料定这是不便在倭寇面前说的事,便跟了出去。

到了大厅门外,问他出了什么事?

毛海峰把一封信交到王直手上,说大事不好,宋朝举派人送信来,娘和奶奶叫官府抓走了,抄了家。

王直大惊,眼泪立刻流下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事,这是怎么走漏风声的呢?

毛海峰说,宋朝举也没弄明白,他正设法打探,信上不是说了吗?是从戚继光家抓走的,估计是戚继光诱捕的。

王直看过信,让毛海峰告诉宋朝举,无论如何得保住她们的性命。

毛海峰说,这怕很难……

王直竟向毛海峰喊了起来,你这忤逆之子!难什么难?难道就不要你娘、你奶奶了吗?

毛海峰埋怨他说,你喊什么?没必要让日本浪人知道。

王直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子,他这心全乱了。他说,不行,我得回大陆去。

毛海峰劝他爹得冷静一下,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还能劫狱吗?还不是把自己送进虎口!

王直说,完了,完了,我最怕的结局来了!报应啊!我是天地间最不孝之人!

一个倭寇出来催促,老船主,肥前首领让你回去喝酒呢!

毛海峰说,喝多了,我扶他透透风再回来。

毛海峰扶着王直向城墙方向走去。

王直真后悔,早知这样,把她们接到海上来,不就没有这场横祸了吗?

毛海峰想,这不是贼去关门吗?当初我不是劝过你吗?你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爹不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

王直肠子都悔青了,是啊,原打算再干几年就金盆洗手,回到大陆,与家人团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想不到,哪还有这一天啊?

他又哭起来。

毛海峰劝他爹,这也不怪你呀!

别看王直是十恶不赦的海盗,却又天生是个孝子,早年寡母为把他养大成人,始终不肯改嫁,为报母恩,那年安徽老家发洪水,他硬是背着病入膏肓的老母逃难,兀自跋涉三天三夜,他又饿又累,醒来爬着去讨饭,只要到半罐粥,他一口没舍得吃,谎称自己吃饱了,结果他饿得昏死了过去。他是家乡远近出名的孝子。如今老母遭难,他心如力绞,不肯原谅自己,他说,怎么不怪我?我若不造孽,能有这样的报应?这是上天在惩罚我呀!这一刻,他良心发现了。

毛海峰说,爹,你别这样,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我先派人去,让宋朝举无论如何先保住她们的命。

王直不放心,坚持让毛海峰亲自走一趟。毛海峰只得答应。

王直又让他捎带访听一下他妹妹的下落,如今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弄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毛海峰说,大海捞针,这可难了,我尽量找吧。

王直让他多带点银票,花多少银子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