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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戚继光
1.22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沈四维到底又住进了紫阳街君悦客栈,一个房间分里外屋,小福住外间。

小福给沈四维打来一盆洗脚水,沈四维说,别光伺候我,你也得天天洗脚,不洗臭烘烘的。

小福便又找了个泥盆出去打水。

小福来打水时发现一个女人在井台洗长发,那人抬起头来擦头发时,他认出是吴春柳,便连水也没打就往回跑。

沈四维一见小福拎着空盆跑回来,就说,你见鬼了?连水也不打,慌慌张张跑什么?

小福挺神秘地说,他看见吴春柳了,她在井沿洗头呢。

巧了,这么说,吴春柳和金印也住在君悦客栈?沈四维问小福,吴春柳看见他没有?

小福摇头说没有。

沈四维叫他先别出去了,别让吴春柳知道咱也住这家客栈。

小福见沈四维洗完了,就把盆端过来要伸脚进去。

沈四维忙制止他,哎,你怎么用我的剩洗脚水?

小福说一点不脏,比我的洗脸水还干净呢。

沈四维被他逗乐了,见他已把一双脏兮兮的脚伸进了脚盆,便也不再阻拦。

小福边洗脚边嘟囔,在戚大人家里多热闹啊,非搬出来住干吗?又得自己花店钱。

沈四维说,你倒会占便宜。我又不是戚家人,连亲戚都不算,干吗赖着不走?

小福忽然冒了一句,我看戚大人对你比谁都亲。

沈四维心里一动,问他,从哪看出来的?

童言无忌,小福说,那天在紫阳街,他冷不丁见到你,抓住你手不松开,你哭,他也掉眼泪了。一个大男人,这容易吗?

是不容易。沈四维心里像被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一样,一时春水荡漾,她眼里也闪动着温情之光。

戚继光和谭纶都没穿官服,他们在紫阳街一家菜馆的一张小桌前小酌。

今儿个是戚继光请客。谭纶问他,今儿个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什么名堂?

戚继光说,没名堂就不能请吃饭吗?

谭纶饮了一口酒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今天印堂发亮,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也算喜事吧。戚继光告诉谭纶,前天胡宗宪把他找去,告诉他,不再管屯田了,他可以带兵抗倭了。

谭纶表示怀疑,这不是胡宗宪的意思吧?

戚继光会不明白吗?当然是赵钦差授意、定夺了,但肯定是胡宗宪出了力。

其实谭纶早就知道。他说,好啊,遂了心愿就好。不过,这赵大人朝令夕改,是怎么回事呀?你没琢磨琢磨吗?

后一句有点拨戚继光的意思。

戚继光说,我想,是胡宗宪又去苦口婆心地说服他了,他才肯改变成议。

谭纶摇头晃脑地说,你知道胡宗宪说你什么吗?

戚继光问,说我什么?

谭纶说,他说你“孺子不可教也”。

我这么愚氓吗?戚继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谭纶说,不会变通,不会逢迎,不懂规矩,一句话,不可救药。

哦,一定是指戚继光不够圆滑、不会逢迎。戚继光并不认同,他觉得谭纶这话未免太过了,这不是让他随波逐流吗?

谭纶道,一个人洁身自好是美德,如果到了迂腐的地步,也不可取,那他最好出家或者上吊!

戚继光不明白,谭纶今天怎么净说这些呛他肺管子的话?

谭纶终于忍不住了,他真不想告诉戚继光真相,胡宗宪也不让他告诉。戚继光问是什么事,还瞒着他。

谭纶冷笑,你真的以为赵文华会良心发现,突然爱才如渴了?

这也正是戚继光疑惑的。他忙问是怎么回事?

当初,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吃闭门羹?戚继光过后思前想后,也琢磨出因由了,可能因为没送礼孝敬他。

谭纶笑,看来,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呀。

戚继光说他宁愿当没有一得的愚者。

谭纶说,告诉你吧,事后是胡宗宪替你打点了赵文华,是以你的名义送了重礼。但他没有说是多重的礼。

会有这种事?在戚继光想来,胡宗宪替他美言几句是可信的,替他送厚礼,就叫人无法想象了。戚继光大惊,问是谁告诉他的?胡宗宪本人吗?

谭纶却又讳言,说他怎么会授人以柄?

那是传言?戚继光觉得传言不可信。

什么传言!徐渭说的还有假吗?他可是胡宗宪的第一号幕宾哪!

戚继光怔了半晌,忽然作色道,这是坏我名声。他怎么可以这样强加于人?这一来,在赵文华面前,我戚继光不也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形象吗?

真是不可理喻,谭纶说,好、好,那你去找赵文华,对他说,把礼物给我退回来,那不是我本意,是胡宪宗送的。

当然不能这样做了,那叫胡宗宪脸往哪放?戚继光无言以对。

谭纶说,我和你一样,痛恨官场的腐败,可你太清高了,你将无法生存,曲高和寡,别人反而会像躲避瘟神一样远离你,水至清则无鱼。

戚继光哼了一声,那就浑水摸鱼?

一味清高,又能怎么样?你空有抱负,你将一事无成,谭纶和他一样,曾经很看不起胡宗宪的为人,巴结、势利,在奸臣周围钻营,甚至弄白龟、白鹿献瑞的把戏取悦君王,可对待戚继光,他却令谭纶敬佩,为国取才,他宁可折腰,赔上银子还不能让戚继光知道,这仿佛是另一个胡宗宪。

戚继光不得不承认,胡宗宪对他确有知遇之恩。

平心而论,胡宗宪没向他戚继光索要过一两银子吧?反而替他送礼,谭纶说,这样的官,在如今贪墨成风的官场,谁听说过?这事传出去,也是美谈呢。

戚继光震惊之余,也觉胡宗宪难能可贵,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谭纶说,爱才吧,除此,还能有什么解释?当然,他相信你会抗倭成功,这也是他的功劳,谁也不想用一个笨蛋。

戚继光现出无限感慨的神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沈四维从戚继光口里得知,赵文华从杭州到台州来视事,并且转弯抹角地打听到了赵文华临时宅院在东湖左边。

沈四维又动了刺杀赵文华的念头,便约了戚芳菲,假装逛东湖,先是租了一条小游船,离很远观察着这座宅院,后来又上岸,近距离观察。只见高墙内外每隔十步必有一哨,行人稍一靠近,立刻被赶走。

戚芳菲一指高墙角上让沈四维看,她不知那是什么。

那是从东洋来的鸟铳,里面填了铅豆,火药一点着,嘭一声,一扫一大片,威力可大了。这赵文华怕死到了极点,竟用鸟铳看家护院,比他干老子戒备得更森严。

说是鸟铳,戚芳菲就想起来了,她虽没见过,听戚继光讲过,要弄几杆火铳对付倭寇呢。

两人正议论,过来四五个兵,厉声喝问,干什么的?

戚芳菲白了他一眼,老百姓,你说干什么的!

一个小官把刀一横,让她们快走开,声称这里百步之内不准停留。

沈四维只得拉着戚芳菲走开。

回到紫阳街上,戚芳菲买了一根甘蔗,边走边嚼着甘蔗,沈四维怕丢面子,不肯吃。戚芳菲问沈四维,跑赵文华家来踏查,莫非还想在人家门前下手?她说这回我给你准备一大袋白石灰,好掩护你逃走。

沈四维说:“得了吧,上回你把我的眼睛也眯了!若不我也许能脱身呢。”

戚芳菲咯咯地乐,她又献计,要不,就蹿房越脊,半夜进去行刺。她给沈四维助阵。

沈四维却说,谁行刺都行,唯有戚芳菲千万不能出面。

戚芳菲一听沈四维又想撇开她,就拍胸脯说,今非昔比,自己已不是当初了,我有武功!

沈四维考虑的是,戚芳菲现在身份不同,她是戚继光的女儿,一旦被人捉住,她死了事小,岂不是把她干爹坑了吗?

这话对呀,戚芳菲还真忽略了这回事。

经过再三思忖,沈四维否定了在住处刺杀赵文华的方案,不可能成功,得另想办法。

忽见前面有个马鞍皮具店,店名竟叫“伯乐”。沈四维觉得挺有味儿,就信步走进去。

老板迎上来,客气地打招呼,二位小姐里边请,想买点什么?我这皮具铺可是百年老店,伯乐相马,又相马具,江南无二,台州第一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沈四维忍不住笑了,你这生意经可真地道。

她什么都不看,直奔挂在墙上的一副马鞍子去了,那副鞍子是银丝镶边,皮子凹印祥云图案,红彤彤闪光,摸一把柔软坚韧,弹力十足,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鞍子,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店主人夸沈四维有眼力。一看就是精通骑术的巾帼英雄,识货!

戚芳菲说,还真叫他说对了!

店家仍在饶舌,我这马鞍子是纯牛皮,牛屁股上的,又厚又软,不硌屁股。

戚芳菲见沈四维爱不释手的样子,就说,你连马都没有,买马鞍子干什么?

沈四维开玩笑道,别人是买起马买不起马鞍子,我呢,相反,是买起马鞍子买不起马!

连店主人都被她逗乐了,这小姐说话真有趣。

沈四维问,这副鞍子要多少钱?

店主人说,若别人买呢,一贯钱,你呢,半贯就行了。

沈四维才不信他这么给面子,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便宜给我?

店主人也有他的理,货卖行家,这副鞍子价高,很多人根本不敢问价,她一进店就直奔这副鞍子来了,可见她识货,买卖也讲缘分。

沈四维说,那就承情了。

戚芳菲说,你还真买呀?

沈四维说,这还有假吗?她真的付了钱,老板问了她的住处,答应回头派伙计送到君悦客栈去。戚芳菲突然明白了,戚继光坐骑的鞍子是很破旧的。戚芳菲很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机会白白让给了沈四维。但再一想,自己是戚继光的女儿,一家人,沈四维买鞍子给戚继光,有报恩的意思,自己跟着争什么?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早上,沈四维还在欣赏买来的马鞍子,越看越喜欢。见戚小福进来,她把一张纸条交给戚小福,让他给戚大人送去,亲手交给他。

戚小福说,咱们一起去吧。

沈四维斥他一句,你这么多废话!

戚小福这才向大杂院走去。沈四维又叮嘱一句,他若问咱住在哪,你别说。

这不用嘱咐,戚小福早就知道,她不想让戚继光找到她。

戚小福来到戚家院门前,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被戚娴发现了,小鬼头,你跑哪去了。

戚小福笑而不答。

戚娴知道他跟沈四维住在外面,却问不出住处,问他来干什么。

戚小福举起纸条,说姐姐让他送信。

戚娴让交给她,戚小福摇头不肯,说这可不行,姐姐让我亲手交给戚大人。

戚娴忍不住笑,真是个忠实奴才。

这时见戚继光出来,就迎上去。戚继光问,小福来了?你们住在哪呀?

戚小福说,姐姐不让告诉你。

他把一张纸条递给戚继光,戚继光看了,脸上露出笑容,说,好,回头我去找他们。哎,你姐姐怎么知道金印、吴春柳住处呢?

戚小福说,他去井台打洗脚水时,看见春柳姐姐在井台上洗头了。

戚娴和戚继光都笑起来,戚娴说,方才还不告诉你住哪,这下子自己说漏了吧?

戚小福吐了吐舌头。

吴春柳住在君悦客栈东跨院,与沈四维下榻的西跨院隔一道墙,有月亮门相通。

早上,戚金印洗完脸,吴春柳端来饭菜,刚要坐下,进来一个店小二,用大荷叶托了一包食物放在桌上。

戚金印一抽鼻子,说了声“好香”,打开纸包一看:哈,蛋灌麦饼?还有卤鸭!

吴春柳对店小二说,我们可没要卤鸭呀。

戚金印也说,囊中羞涩,吃不起这个。

店小二说,是别人让他给他们二位送来的,钱都付了。

吴春柳很奇怪,这里人地两生,我们并不认识谁呀?

店小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也是住店的,在西院客房。

吴春柳很犯寻思,这能是谁呢?

戚金印已经撕了一块鸭肉填进口中,管他是谁送的呢,心里领情了,不是毒药就行。

戚继光一出现在君悦客栈西跨院,沈四维立刻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戚小福的脑门,你到底说漏了吧?若不他怎么能找上门来?

戚继光说,那张纸条就是蛛丝,有了蛛丝,还愁找不到蜘蛛吗?

她请戚继光坐下,给他沏了杯茶,然后说,喝杯茶快去认你的干儿子吧,别在我这耽误工夫。

戚继光笑说,我这么叫你讨厌吗?

沈四维了他一眼,说,我这人,没心没肺的,可没想那么多。

戚继光却说她够有心计了。

沈四维不高兴了,你说我工于心计?

有心计和工于心计可大不一样,有心计是聪明,工于心计是狡诈。戚继光这一解释,就大不一样了,沈四维很受用,笑了。

沈四维知道为认干儿子的事,戚继光夫妇几乎反目,又惹恼了吴春柳,沈四维才给戚继光写个纸条,告知吴春柳和戚金印下落,也是帮他挽回的意思。

戚继光当然明白,所以再三称谢。

戚继光说起他可能很快去平倭寇了,问沈四维怎么办?

尽管心里热乎乎的,沈四维嘴上却说,这话好没道理,你干什么与我何干?

戚继光索然无味地站起身,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走了。

沈四维说了句“你等等”,她从里屋抱出银丝马鞍子问他喜不喜欢,喜欢就归他了。

一看他那放光的眼睛,沈四维心里就有甜滋滋的感觉。戚继光接过马鞍,仔细看了半天,说,这可是副好鞍子,价格不菲。他早就想换一副好鞍子了,总是舍不得。

沈四维只淡然一笑,你是买起马买不起马鞍子的人,我呢,相反,是买起马鞍子买不起马的人,互补吧。

戚继光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说一百个谢字都令她舒心。

戚金印和吴春柳吃着饭,吴春柳和戚金印商量,住店还得花店钱,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们还是回去吧,咱的义勇乡兵还等咱回信呢,不能群龙无首啊。

因一枚扳指引起的不快,深深地刺痛了戚金印,吴春柳尤甚。戚金印赞成马上走,不过,出于礼貌,总该跟戚将军告个别吧?

吴春柳讥刺他,你这人怎么这样没志气?人家给你脸子看,你还没受够?你非得认个干爹才能活吗?

话音刚落,见戚继光已站在门口,笑吟吟的。

戚金印和吴春柳都怔住,停止了嚼咽。

显然戚继光已经听到他们的话,就接话说,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不必靠认干爹活着。

这一说,戚金印反倒不好意思了,站起身,垂手而立。吴春柳根本没站起身,她显得很冷淡地发问,戚大人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戚继光诚恳地说,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这令吴春柳、戚金印都很感意外,吴春柳还不肯饶恕他,冷冷地说,将军何罪之有啊?

戚继光看了一眼纸包,坐下说,这么香的卤鸭,不请我吃点?

这是戚继光想缓和紧张气氛的办法,岂是真的馋卤鸭了?戚金印赶忙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戚继光,戚继光还真夹了一块放进口中,连说“香、香”。

吴春柳冷眼看着他。

戚继光的话说得朴实而诚挚,你们别把我当什么大人物看,即使大人物有时也会犯幼稚的错误。这次我对金印就犯了这样的错,我今天来,是来请你们原谅的。

吴春柳依旧怨艾地说,我们到府上并不是吃不上饭去讨要。言下之意是,我们也有人格、有尊严。

戚继光说,当然。其实,我那天发脾气,并不是冲着你们,也不是不愿意认金印为义子,不好跟你们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其实吴春柳过后也想到了是他们夫妻间冲突的表面化,但让她和戚金印夹在中间怎么做人?现在戚继光这么大个人物向他们认错,她有点心软了。

戚金印更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就说,都过去了,我们也没生气,不认就不认吧。

戚继光从怀里摸出那枚绿玉扳指,说,如果你不觉得低气,我还愿意有你这么个义子。

戚金印看了吴春柳一眼,吴春柳说,你看我干什么?人家又不是认我。

这话已是松动的口吻了。吴春柳嘴硬,她不会轻易服软的。

戚金印便给戚继光跪下了,戚继光扶起他来,把绿玉扳指给他套在大拇指上,劝道,跟我回去,过几天我可能要去平倭寇了,你快把你的人马带过来。

戚金印愉快地答应了一声。

胡宗宪与徐渭正在对饮。

徐渭小饮了一口酒,有些神秘地说,今天有人告诉他,昨夜赵文华又发走两条官船北上,箱笼满舱,江南的民脂民膏没少搜刮呀!

胡宗宪用筷子敲敲他的酒杯,喝你的酒吧,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徐渭是为主子着想。

胡宗宪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涉及自己,他不能等闲视之。

徐渭说,常言道,进了染缸的布,就再也扯不出白的了。

胡宗宪有些不悦,重重地放下筷子,你是在说我同流合污?

徐渭说,恩公想洁身自好,泾渭毕竟不能混流。这我知道,那就不能与赵文华走得太近,赵文华是谁?当今首辅严嵩的义子!严嵩又是谁?权倾朝野的人,天下人诟骂的奸臣。

废话,这我岂不知?我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胡宗宪心里有做人为官的底线。

可别人不会这么看。怕的是流言,流言是可以杀人的。这是徐渭所以要对他敲警钟的原因。

胡宗宪说,你跟我这么久了,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有时不得不违心地做事,那还不是为了有所作为?拗着上司,没了官,想有作为而不可得。

徐渭说,可你总不能满天下贴告示,声明自己不是奸党啊!

胡宗宪说,此心唯天可表,笑骂由人吧。

这是他的无奈。徐渭本来想说得更重,有朝一日,你可能成为严氏父子的殉葬者,在史书上入“奸佞传”,这他难道也不在乎吗?但徐渭终于还是咽下这几句,怕他承受不了,也不到响鼓用重槌的时候,就不再言语了。

戚继光得到消息,曹天佑的一千兵马从今天起归他统辖。戚继光有兵了,不是光杆司令了。

今天要与士兵见面,大清早,陈子平牵出两匹马来,他和戚继光二人都穿上了铠甲,戚继光的祖传金银锁子甲特别耀眼。王夫人和王升和等送出大门。

戚继光亲手换下破马鞍,换上了新的。

王夫人也一眼看出这副鞍子的华贵,就问陈子平,你给买的新鞍子呀?多少钱?

陈子平看了戚继光一眼,含糊其辞,不贵,半贯不到。

王夫人说,早该换了,老是舍不得。

戚娴和戚芳菲追了出来,她俩也已披挂好了,都说要去。

戚继光不允许,说,怎么好这样?我要带的是官军,又不是娘子军。

戚芳菲说,你早答应过的呀。

戚继光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把曹天佑的兵拨给我统领了。今天可能是去见见士卒。

戚芳菲、戚娴这才不说什么了。

一队官兵约一千人左右,已在操练场集合完毕。

当戚继光赶到时,看见胡宗宪和谭纶都在,谭纶竟也穿上了铠甲,戚继光不觉有些奇怪。他急忙下马。

胡宗宪对他说,本来今天是让你操练一下队伍,兵识将,将识兵嘛。可刚刚得到消息,一股倭寇在慈溪龙山登陆,我已命副总兵卢镗、海道副使许东望、王询率兵前去围剿,我怕他们作战不力,你和谭知府马上各带本部兵马前去助剿。

戚继光问,这次犯龙山的倭寇有多少人?

胡宗宪说,据报,有八百多人吧。

八百倭寇值得这样兴师动众?戚继光不能不提出质疑,胡大人所派军队,差不多有万人之众,对付区区八百倭寇,还不是泰山压顶吗?

从历次经验看,胡宗宪不能不有所忧虑,倭寇凶顽,常常以少胜多,堵了东头堵不了西头,他不敢掉以轻心啊。

戚继光看了谭纶一眼。谭纶冷笑道,官军是绳子穿豆腐,提不起来呀!

胡宗宪鼓励戚继光,希望他打出威风来,做个表率,让他们看看。

戚继光显得很振奋,但看一眼校场上文齐武不齐的队伍,又觉得没把握。

胡宗宪把两员将领带到戚继光面前,一个是连鬓胡子、黑脸膛,胡宗宪说,这位是哨长,胡守仁。

胡守仁双手抱拳,参见戚大人。

胡宗宪又介绍长大身材的哨长陈文清。

陈文清说,愿受戚大人节制。

随后,哨长陈文清喊了口令,全军肃立。

胡宗宪便带他走上将台,胡宗宪对兵士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归戚将军节制,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一切要听从他号令。

他向戚继光一摆手,戚继光上前一步,环视操场一周后说,我是奉钧命来统领你们的,从今往后就与你们同进退、同荣同辱、同舟共济了。

士兵队伍静下来,都在认真听。

戚继光铿锵有力地说,你们当兵吃的是老百姓的钱粮,知道吗?吃百姓钱粮,就得为百姓消灾!你们在家要种田,风里来、雨里去,哪天也闲不住,遇上灾年还吃不上饭。可当兵就旱涝保收了,打不打仗,每天都少不了三分银子,是不是这个理儿?

底下响起了轻松的笑声。

胡守仁和陈文清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戚继光说,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倭寇来犯,你们就得奋勇当先,不然官家和百姓不是白养你们了吗?养只猫,也指望它抓老鼠啊!

底下又掀起一阵笑声。

戚继光继续说,为国作战,这是你们的职责,如果你惜命,贻误军机,那我是不会客气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底下一声雷,听明白了!

戚继光说,好的军队,必须守军纪,不得骚扰百姓,立功者奖,犯过者罚,勿谓言之不预。还有,仍按你们的老规矩,斩一颗倭寇人头,奖银三分!大家努力杀敌吧!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就怕没人来领!

底下欢腾起来。

谭纶对胡宗宪说,胡大人慧眼识英雄,这人果然与众不同,你听,他鼓动士气的话又实在又浅显易懂。

胡宗宪说,若说慧眼识珠,还首推你谭公啊,当初我并不认识戚继光,是你再三推荐,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戚继光马上要领兵出征,沈四维把戚娴、吴春柳、戚金印、戚芳菲和戚小福全召集在戚娴的房间里议事。

戚娴方才得到准确消息了,哥哥奉命带兵与谭知府乡兵合成一路,协助俞大猷、卢镗等部侧击倭寇。

戚芳菲问是不是陈子平告诉她的,在戚芳菲看来,陈子平跟戚娴走得比别人近。有些事,戚继光不肯向他们透露的,陈子平却能知道。

别管谁告诉的,戚娴说千真万确,情况紧急,我哥都不回家了,直接出发。大家不都想上阵吗,得想个主意。

想什么主意?死皮赖脸跟着就是了。戚芳菲想得再简单不过了。

沈四维觉得不太好办,除了戚金印,咱几个全是女的,太引人注目,非让他赶回来不可。

戚娴也觉得女人在军中也不方便。

戚小福插了一嘴,说他可是男的。

戚芳菲看不起他,连根烧火棍都不会用,你能干什么?

众人都乐了。

这种时候,最有谋略、最孚众望的当数沈四维,戚娴望着沈四维说,你是我们的军师,你拿主意吧。

沈四维胸有成竹地说,那可得听我的呀!

戚芳菲说,听你号令就是了。

沈四维问戚娴,有私房钱没有?

戚娴说,有点,干什么?

沈四维说,得去买几匹马呀!

戚娴答应了,但她不知道马的价钱,不知道够不够。

吴春柳就说,她手里也有一点钱,上次从她表姑父手里抵押的银子还有几十两。沈四维一听高兴了,有几十两银子,武装她们几个女将,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沈四维兵分几路,买马的,购置铠甲的、枪械的,分头去办。但沈四维感到,这一次太仓促,也许来不及参战,好在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