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
百姓和民军把戚继光一行人团团围住了。
金印上前说,今日若没有你们来援救,我们全都得叫倭寇杀死。
吴春柳问,不知大人是哪个卫所的,来得太及时了。
戚芳菲抢着说:“什么卫所?我父亲乃朝廷新派来剿灭倭寇的三品都司佥书。”
吴春柳看了金印一眼,怪不得官军人少,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呢,原来是家眷。
戚继光瞪了戚芳菲一眼,向大家拱手说:“在下戚继光愿为浙江平安而尽力。”
民军和百姓欢呼起来:“有戚大人这样的将领,我们有盼头了”、“这戚将军真是猛虎下山一样,没等到任就大显神威”……
戚继光问金印,他们不像是官兵啊,怎么有旗帜有武器?
金印禀报说,他们都是本地人,上次闹倭寇,涂下镇成了焦土,死的死、伤的伤,大部分人都叫倭寇掠到海岛贼窝里去了,他们想报仇,就拉起了乡兵队伍。
戚芳菲指着大旗让戚继光看,还有名堂呢,叫抗倭义勇乡兵。戚继光为乡兵大声叫好,说了很多鼓励的话。
戚继光可没说不能办乡兵的话,他的官职比谭纶、宋朝举都大,又是带兵的,这令乡亲们大受鼓舞。
戚继光给他们鼓了劲,说众志才能成城!他又问金印,谁是头目?
金印一指吴春柳:“我和她。”
有人说,金印是秀才,吴春柳是吴御史家的千金。
连御史家的千金都拿起刀枪了,戚继光很受感动,他记住了金印、吴春柳的名字,承诺等他安顿好了,叫他们去找自己,戚继光正好有些事要请教。
金印别提有多高兴了,戚大人太客气了。他一来,金印顿感有主心骨了。
吴春柳说前几天谭知府、盐运副使还奉巡抚之命要解散他们呢。
戚继光说岂有此理!哪个谭知府?谭纶吗?
金印说谭知府还好,答应先练着,若依盐运副使,马上得解散,怕我们造反!
戚继光说,练兵自救,抗倭守土,何罪之有?没人要你们,我要!
众人又欢呼起来。
当戚继光一行来到台州郊外长亭时,见亭边摆着桌案,上边有酒肉,谭纶和一批官员早等在那里迎接戚继光了,其中有俞大猷,也有徐渭,他是代表胡宗宪。
离很远戚继光就发现了,忙跳下马来。
谭纶迎上去道:“恭喜元敬兄,人未到,捷报先到啊!”
戚继光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捷报。
谭纶说:“你还装!在涂下桥,你不是半路杀退了一股倭寇吗?县令和当地百姓都上书给本府了。”
戚继光的语气绝对是轻描淡写,那不过碰上而已,一小股,小试身手罢了。
戚继光向徐渭拱手。徐渭说,这几天,胡巡抚一直在盼你到呢,如果不是有公事缠身,他本来也要赶到台州,到长亭来迎接你的。特嘱我代他敬你一杯。来,拿酒来。
一个通判端着漆盘过来,几个人各拿起一只杯子。
戚继光饮了一小口,道了谢,把目光掉向长大身材的俞大猷道,这位想必是俞总兵了?
俞大猷这才上前,在下俞大猷。
戚继光显得很兴奋,到浙江,他第一个想认识的就是俞将军,威名素著,一个王江泾大捷,令人扬眉吐气。
俞大猷最不愿提王江泾大捷,扫兴。
谭纶想岔开这敏感话题,就提议喝杯下马酒。谭纶举杯说,期望戚将军旗开得胜,剿倭成功。
俞大猷也与他碰了一下,说了句尽在不言中,一口干了。
戚继光说感谢诸君厚爱,我戚继光敢不竭诚效力朝廷、效力浙江!
大家都一饮而尽。
二
沈四维和小福历经艰辛跋涉,终于到了杭州。她以为戚继光的衙门在省城,就和小福直接来到巡抚衙门打听。投了帖子后,就坐在台阶下的石狮子旁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个通判出来,问,谁是戚大人的亲戚?
沈四维站起来说是我。
通判说替她问过了,戚大人的任所在台州,因为那边倭寇闹得厉害,连巡抚大人也多在台州办公。若找,就上台州吧。
沈四维告谢后离开。她领着小福吃了一碗阳春面,饭平常,却要了一个西湖醋鱼,甜甜酸酸的,一条一斤多重的鱼差不多全进了小福肚子,他还直舔嘴唇说没吃够。沈四维说,反正一两天内不会离开杭州,明天再吃,要一条二斤重的,叫他吃个够。
小福不明白,沈四维为什么不急着去台州找戚继光,又不着急找店住,东打听西打听的,最后雇了一辆马车,把他们拉到离城很远的清泰门,原来钦差赵文华的衙门在这。
沈四维与小福远远地看着有三间黑漆门楼、九层台阶的衙门,小福问,这是什么衙门哪?和严嵩的相府不相上下了。
沈四维告诉他,赵文华官衔虽没总督、巡抚大,可权比他们大,
小福并不知赵文华是干什么的,沈四维说,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你在相府呆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
她这一说,小福想起来了,那年严嵩过七十大寿,他有个干儿子,是工部右侍郎,送了一套九扇屏风,全是用玉雕出来的,听说赶上一座金山贵了。
沈四维说,对,就是他。
小福不明白沈四维找他干什么?这不是耗子给猫捋胡须吗?万一叫他认出来,把咱抓回去交给严嵩怎么办?
沈四维说他并不认识自己。
小福又问,那你找他干吗?
沈四维叫他别问了。认了门,沈四维并没什么动作,她要在附近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小福一指不远处的街口,那有一家。
他们就向那家清泰门客栈走去。沈四维和小福住下后,洗漱完了,天色已晚,店家推开门,问他们想吃点什么?再晚了灶上就封火了。
小福随口就要锅盔。店家根本听不明白他说什么。
沈四维笑了,杭州可没有“锅盔”,小福又想起了西湖醋鱼。沈四维就叫店家来两屉素菜包子,一个西湖醋鱼,要一条大一点的。
店家出去了。小福问她,到了杭州停几天干吗?怎么不去台州找戚大人,还住店呢?
沈四维说还有事没办完呢。
不一会儿,店家先端来两屉素菜包子,说西湖醋鱼慢一点,勿急。
二人吃着包子,小福嫌没肉、不香,沈四维又叫来店家,再添一屉全肉的。她告诉小福,素菜包子是杭州名吃,比有肉的还贵呢。小福不信,菜怎么能比肉贵?
一边吃,小福忽然有所悟,问沈四维,严嵩那个干儿子是不也是仇人啊?
沈四维说,他比严嵩还坏。
小福明白了,她是找他来算账的。
正巧店家端了肉包子和西湖醋鱼进来,沈四维忙打岔说:没吃完呢,算什么账!
幸而店家没在意。嗬,这条鱼在头号鱼盘里还是头尾探出二寸,少说有三斤。乐得小福眼里直放光。沈四维对店家说,太大了,有三斤吧?
店家说,四斤八两。你不是要大的吗?
是呀,你并没讲多大呀。沈四维挥挥手。店家出去后,沈四维对小福说,这回你管够吃吧。
小福根本顾不上吃肉包子了,专门吃鱼。
沈四维早撂筷子了,她叮嘱小福,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天黑了你就躺下睡,若是到明天早上我还不回来,你就结账,上台州去找戚将军,他会收留你的。
说罢把写好的信,还有半贯钱放在他手上。
小福不吃了,一听这话快哭了,他害怕,要和她一起去。
沈四维说,这话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说的吗?我是怕万一,我会回来的,我不回来上哪去。
小福才不说什么了。
这天晚上,天阴着,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赵文华府陷入沉寂中,只有上夜的人提着灯笼不时地在各进院子里巡行。
一个黑影从高墙上轻盈跳下,正是沈四维,她腰挂短刀,脚步轻轻地走在回廊过道上。
一连看了几进院子的上房,窗上都一团漆黑。她躲在廊柱后,看到一个提灯人过来,便从后面扑上去,左胳膊一夹,扼住他喉咙,那人扔了灯笼,一声出不来。
沈四维将他夹到一个空房子里,告诉他,若想活命,就老实告诉我,赵文华住在哪一间?
那人吓坏了,一个劲求饶,求沈四维别杀他,他说在二进东头那一间。
沈四维让他带路。
那人道,行是行,去也白去,赵大人上台州去了,确实不在省城。
沈四维让他少啰嗦,马上带她去!
那人拾起灯笼,在沈四维胁迫下向第二进院子走去。
到了房前,这间屋子有灯光。沈四维用刀子挖开窗户向里一看,一张大床上睡着一个女人,并无赵文华的影子。
那人道,我没骗你吧?
沈四维好不泄气,又令他送自己出去。
那人连忙应允,行、行。
三
为见戚继光,胡宗宪特地从杭州赶到台州,这天陪戚继光游览号称南长城的府城,来到兴善门。
胡宗宪和谭纶、徐渭陪着戚继光在长城上走着,在兴善门四顾,但见灵江东去,波光闪烁。它背靠大固山,前濒灵江,远看,府城宛如游龙,顺山势蜿蜒而去,十分壮观。
胡宗宪很有几分自豪,怎么样,这府城墙可与北边的长城媲美吧?
戚继光为台州能有这样坚固、完好的府城而高兴。确实雄伟,还有护城、瓮城呢,在中国也数得着了。
胡宗宪说,台州人有句话,不上古城走,枉在江南游,台州人很以府城墙自豪呢。
这城墙为东晋太守辛景始建,当初是为抵抗孙恩义军造反而修筑,规模不大,谭纶告诉他,戚继光现在看到的城垣,是唐高祖武德年间扩建的。
除了御敌,徐渭说它也有防洪之妙用,现在防倭也派上了用场。
胡宗宪忽然问戚继光,你尝过我们临海的小吃糟羹吗?这可与唐代修府城有关。
戚继光以为糟羹是一种汤,胡宗宪说不是。他回头让庞举到西街买几碗糟羹来,让他品尝品尝。
庞举跑下台阶,谭纶说,这糟羹不是汤,黏糊糊的,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往里放,文长先生就会煮糟羹。
戚继光很感兴趣,徐渭说,其实糟羹做起来也不难。先在锅里加油,炒好肉丝、冬笋丝、香菇、木耳、鲜蛏、豆腐干、油泡、豆面、川豆板、芥菜,再用米粉来调水,烧开,搅成糊状就成了,味道鲜美,元宵节正是天寒时节,一次搅好,可吃上半月不会坏。当年修府城的人图省事,就常吃这个,吃时热一热就行了。
戚继光忽发奇想,兵士行军打仗常吃不上饭,煮糟羹省时间,又是热的,也可应急啊!
胡宗宪笑了,真是卖啥吆喝啥,还没尝到糟羹什么味,你先想到行军打仗用得上了。
这时庞举带着点心铺老板提着红漆食盒上来了,揭去盖,里面有几碗糟羹,还冒热气呢,戚继光用汤匙舀着吃了一口,赞道:香,真香!
徐渭尝尝,用挑剔的眼光品评说,还不算精到,还不如他的厨艺呢。
胡宗宪和谭纶也吃起来。
胡宗宪说,台州凭借府城之险,倭寇几次来犯,都没能攻破城池,只是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坍塌处多,也该修整了。
戚继光仔细察看着说,城垣虽固,但也有缺陷,瓮城临水这面太直,容易被水冲决堤,何不修成圆弧形或马面形,才利于行洪。
谭论说这个主意好!
戚继光指出还有更大缺陷,连北边长城也一样,防守起来兵士会吃苦,如能每隔一段修建一座空心敌台就好了。
胡宗宪不知空心敌台是个什么概念。
戚继光在防守蓟州时,曾试着在长城上修过两座空心敌台,因得不到兵部支持而作罢。戚继光见胡宗宪感兴趣,就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图示意。空心敌台的好处是可以藏兵,底层又可储藏粮食、兵器,士兵可在里边休息,顶层用来瞭望、攻守,不是更好吗?
胡宗宪拍手叫好,戚继光一来就有此绝佳动议,胡宗宪说太好了。在这里无须兵部首肯,他说了就算。他让戚继光画个草图出来,他筹银子,省里和台州各出一半,银子一到,即可动工。
谭纶愿出一半,台州受益嘛。戚继光原本是顺口说说罢了,没想到胡宗宪这么认真,雷厉风行,是个干大事的人,觉得这次调来浙江是来对了,没有伯乐,光有千里马又奈何!
又转了一阵,来到灵江畔,胡宗宪忽然问他,怎么没在杭州落脚、停留?
戚继光照本实发,兵部勘合说得很明白,他防务在台州啊,没必要在杭州耽误时间。
看来,戚继光根本没听懂胡宗宪的弦外之音,谭纶望着胡宗宪笑,说他就是这么个不会圆通的人。
戚继光还没明白,怎么了?这和圆通有什么关系?
谭纶只好点明,还不懂?省城是江南大钦差赵大人的驻节地,你居然越过他这个门槛?
戚继光这才恍然道,哦……不过,他连胡大人的门槛也都越过了呀!胡大人挑理了吗?
胡宗宪忙说,他怎么会。不过,赵大人不同,他万万没想到戚继光会越其门而不入。
戚继光还振振有词,以后总有机会见的嘛。
胡宗宪看了谭纶一眼,哭笑不得。他说,好在,赵大人马上到台州来了,他教给戚继光一套说辞,见到赵文华时,就说原本要去杭州进见,因得到他来台州巡阅的消息,就直接赶来台州拜见了。
干吗非拍他马屁!戚继光心里反感,就很不以为然地说,这又何必说谎呢,反倒做作。
谭纶望着胡宗宪、徐渭笑,他这种人,你教不会的。
胡宗宪也无奈地笑。他一边向轿子走,一边催促大家回城,给戚继光接风的宴席准备得差不多了。宴席就在台州胡宗宪的别馆举行。台州是抗倭重镇,胡宗宪一个月总要有半个月坐镇台州。
四
下属都明白,胡宗宪专程从杭州赶来为戚继光接风,这种风光不是谁都能有的。
大厅里剩了一桌残席,客人都已散去,仆人正在收拾碗盏。
饭后,胡宗宪和戚继光坐在凉亭上观赏着水池里的游鱼。
胡宗宪说,席间大家对戚继光都寄予厚望啊。意思到了,希望戚继光不辱使命。
戚继光看出有的将领那嫉妒的眼神,就说,远来的和尚未必会念经,尽力就是了。
胡宗宪一直觉得,除了力剿,还要招抚,招降那些依附倭寇的中国人,可能事半功倍。
剿抚相成,戚继光并不反对。但他以为,必须以剿为主,以招降为辅,不能本末倒置。席间俞总兵告诉他,各卫所缺员多,老弱残兵多,纪律崩坏,这与他整饬前的山东卫所大致相同。他刚来,还不知怎样下手,他想先去摸摸底。
胡宗宪却说这不忙。
戚继光一直没听胡宗宪分派他具体军务,心里有几分不托底,浙江军务也是千头万绪,不知让他干什么?要领兵,兵在哪里?
胡宗宪说这都来得及。赵文华已经动身到台州来了,可能要在这住一阵子,也是坐镇的意思。究竟干什么,恐怕要他定夺。
戚继光心里咕咚一沉,哦了一声。兵部文书上可说得很明白,他归胡大人提调。意思当然是请胡宗宪发令了。
胡宗宪笑了,说我胡宗宪可是得听赵大人调遣啊。
原来如此,戚继光不言语了。
胡宗宪看出他不高兴了,但还是劝他,必须尽早去谒见一下他,这并不失身份。
这倒谈不到失身份,戚继光主要是对赵文华的人品、官声不敢恭维,所以他说胡公言重了。
胡宗宪进一步开导他,更何况,从礼节上说,下级见上司,也应该呀。
戚继光驳不倒胡宗宪,只好应承,好吧,如方便的话,胡大人陪我去好吗?
胡宗宪笑了,没想到这也要人陪。胡宗宪耍了个滑头,说他还真的不方便,陪不了他了。
戚继光还没明白胡宗宪的“不方便”是怎么个不方便法。不得已,戚继光只得说,那好吧。
一直闷头喝茶的徐渭与胡宗宪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五
台州的紫阳街,是一条古香古色的长街,也是闹市区,据县志载,这条街远在宋代就很繁华了。
这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古巷,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两厢多为木板门市,各种招牌、幌子琳琅满目,从揽秀楼望过去,炭行街、五凤坊、白塔桥各处,直到灵江,估衣店、当铺、钱庄、绸布店、茶楼、银店,还有妓女在门前打情骂俏的青楼,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在紫阳街的一个大门洞里,与居民杂居,有一座很普通的民宅,这是戚继光临时租下的房子。
官家居然没替他安排,谭纶倒是在山下替他们号下一处清静的院落,一来要买下来,二来价格太高,戚继光不想住,就自己找了这一处,虽不气派,却也实用。
此时王夫人和王升和正带家人收拾房间,除五间正房外,还有两栋厢房,也是各五间。
比起戚芳菲的家,她都看不上眼,就住这破房子呀?原来我们家还有后花园呢。
陈子平给她使了个眼色。
戚娴说,你还挺讲究呢。这话别在你爹跟前说,小心他骂你。
王夫人说,你父亲过清贫日子过惯了,从来不肯铺张。
戚娴倒是对这条光怪陆离的紫阳街感兴趣,不明白怎么叫紫阳街?是紫阳高照的意思?
这时王升和发现,谭纶轻车简从地来了。
王夫人连忙迎出去,只见谭纶带了几个随从,挑了几担米、蔬菜、木柴进来。
王夫人说:“哎哟,谭大人这是干什么?”
谭纶想得倒挺周到,一家人刚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好张罗,先送点来,省得他们跑街。
王夫人一再道谢,又说到处是灰土,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戚娴又问起紫阳街的来历。
谭纶说,它与紫阳高照无关,宋朝时,道教南宗初祖张紫阳是这里人,前边不远有他故居,还有紫阳桥呢。他的一部《悟真篇》,奠定了道教修炼学说。
戚娴问,是炼内丹的那个张天师吗?
正是。谭纶很惊诧,她小小年纪,还知道内丹之说?张紫阳不主张炼外丹,视外丹黄白为旁门邪术,他认为“人人本有长生药,自是迷途枉自抛”,他主张按照万物化生法则,反其道而修炼自己的精、气、神。
戚娴不禁对紫阳街有了好印象,原来这里住过张天师!
谭纶观察了一下周围吵闹、脏乱的大杂院,让他们简单收拾一下,能住就行。过几天还是得帮他们找房子,这不是久住之地。
王夫人说戚继光还说喜欢与民同乐呢。
谭纶问,元敬兄上哪去了?
王夫人说,不是去拜会赵钦差了吗?
谭纶心下一喜,心想,石头也有开窍的时候。他走得倒挺早,就问都带什么去的?
王夫人说,好像带了破倭寇的几条议案,昨晚上写写改改的,折腾了大半夜。
谭纶愣了一下,又问,没带别的?
别的是什么?王夫人不知道,她说好像没有别的。
谭纶打了个唉声,心想,坏了!真应了那句话,孺子不可教也。
王夫人似有醒悟,是不是应当带点见面礼?你没提醒他?
谭纶直摇头,官场历来不成文的规矩,谁不懂,这还用提醒吗?
王夫人还真提了一嘴,他马上给堵回来了,他说,你看我给谁送过礼?这倒也是,王夫人刚过门时,他到兵部去办袭爵手续,一连跑了几次京城,人家也不说不能办,可就是拖起来没完,有人提醒他,得送礼打点员外郎、主事,他的倔劲上来了,说这世袭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的,太祖可没说要送礼打点,我看谁敢不给我办?后来兵部的人看他实在榨不出油水了,不得不给他办了。
谭纶不禁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六
赵文华昨天就到了台州,一晚贵客盈门,几乎推不开。礼单就在桌上堆了半尺厚。赵文华为官数载,给人送礼,收礼更多,初时还有所节制,自从他听了义父严嵩的回答,他的手脚就放开了。有一次赶上过大年,他坐在严嵩的客厅里,不上一个时辰,礼单就装满了两只画缸。他问义父,能记住都谁给他上礼了吗?严嵩回答得真妙,谁送礼,记不住,谁没送,他记得一清二楚。
戚继光就是让他记住的人。
戚继光本来姗姗来迟,却又是空手。见他进来,赵文华屁股也没欠一下,上下打量他几眼,又往他身后看看。也许抬礼担的人在后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陪来的陈子平留在门外,手里只有一根马鞭子。
礼在其次,赵文华认为这是蔑视他。
戚继光行礼后说,在下听说赵大人到台州来了,特来参见。
赵文华不能太过分,就说,好啊,坐吧。你哪天到的呀?
戚继光回答得很简短,前天。
赵文华摆出公事公办的谱来,不无训斥地说,你路上怎么走了这么多天?明知浙江倭患严重,你这是贻误军机呀。
戚继光一愣,马上为自己剖白,卑职接到兵部勘合后,第二天就上路了,昼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因运河正逢枯水期,船在汜水渡搁浅,也只耽误了一天。
赵文华哼一声,说虽不认识他,却帮胡宗宪举荐了戚继光,所以告诫他,得拿出本事来好好干才行。
戚继光忙答应一声是。
赵文华问他可否是世袭官?戚继光又说是。
赵文华语气流露出几分轻蔑,世官不比流官,好混,一出生就可能因袭长辈的官。什么本事也没有,一样混饭吃。
他这意思很明白,戚继光也未必有真本事,凭着祖宗的功劳就可混饭吃。戚继光感到受了屈辱,就争辩说,我虽为世官,却从未躺在祖上功劳簿上。我自幼苦读兵书,寒暑习武,我中过武举、进士,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说这几天还写了一份抗倭对策。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刚要呈上,赵文华却端着茶杯站了起来,说他还有事,今天就这样吧。
好,端茶送客了,不等戚继光反应过来,赵文华已经放下茶杯,从后门出去了,根本没正眼看他一眼。
戚继光气坏了,这叫什么上司?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徐渭够得上八面玲珑,又善神机妙算。戚继光碰钉子的事,他马上知道了,当一个笑料来对胡宗宪说。他说戚继光这人,迂腐得可以,真的空手去见上司了。
胡宗宪并没有贬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不识时务。胡宗宪叹口气,难怪谭纶说,他这人教都教不会,果然如此。
徐渭认为戚继光是矫情。他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未必真的不懂,装清高罢了。
胡宗宪很为难。照理说,他给不给赵文华送见面礼,与我何干?可他是来助我抗倭的,他得罪了上司,我夹在中间不好周旋,这于抗倭不利呀!
徐渭冷笑,那怎么办?难道还得替他进贡不成?
这话倒引起了胡宗宪的注意,他皱着眉头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