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
当天晚上,戚继光站在院里,亲自督促士兵往房间里抬银箱。这一大注银子是三十五卫所官兵的命根子,不能有一点闪失,他已令陈子平把士兵分成三班,分内外哨,彻夜守护银驮子。
这时一乘轿子进了院,是谭纶走了下来。
戚继光惊喜地迎上去:“你还没走?我以为你早过了通州了呢。”
谭纶看着正往房里抬的银箱开玩笑道:“我走了一程,心想,不行,今儿个是戚继光领兵饷的日子,欠我的银子该还了。”
戚继光说:“好啊,我连利息一起偿还就是了。”
谭纶哈哈笑道:“玩笑、玩笑。”
他把戚继光拉到一边小声说,已托了几个朋友去访听沈四维的事了。
戚继光心里热乎乎的:“谢谢你,你不是说帮不上忙、听天由命吗?”
“帮不上,打听打听消息也应该呀。”谭纶说,不然走在路上也得耳根子发烧,戚继光会骂他。
戚继光问他:“有什么结果吗。”
正如谭纶猜测的一样,兵部、都察院、锦衣卫都没动静,谁也没听说相府门前行刺的事。严嵩瞒得铁桶似的。从种种迹象看,严嵩肯定不想经官,要私了。
这是戚继光最不希望看到的,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谭纶也这么看。据谭纶托的朋友回话说,严府很平静,像从来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再过七天,就是严嵩七十五岁寿辰,上上下下正筹办呢,严府一派清平祥和景象。
戚继光心凉了,眼光也暗淡下来:“谢谢尽心了。”
他回头召唤陈子平,命他封五十两银子给谭大人。连本带利,不欠他了。
谭纶已经向轿子走去:“你这是打我脸啊,你这么钉是钉卯是卯地跟我算账,咱的友谊可就是一股铜臭味了!这是怕我日后向你要钱花呀!”
讲借讲还,亲兄弟明算账嘛,戚继光不想欠这份人情,见谭纶真的不高兴了,戚继光只得作罢,“那好吧,不还了,省下银子还不乐吗?”
他把谭纶一直送到大门外。
第二天天不亮,戚继光一行就爬起来,催早膳。
百户陈子平正在院子里与士兵整理马驮子,戚继光走过来,把几封写好的信交给陈子平,对他说:“你别跟我一起回山东了,你先留下。”
对陈子平来说,又突然又在意料中,这两天戚继光的嘴唇都起了泡,身边人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一听叫他留下,他早猜到了,是让他寻找那位烈女下落。
一点不错。这几封信是写给戚继光京师几位朋友的,没有显宦高官,他只能试试,碰碰运气。他也知道,可能救不了沈四维,可他怎么忍心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尽了力,心里会好受些。
陈子平也明白白费心机,就说沈四维多半是凶多吉少。她是要跟严嵩拼命的,严嵩岂能放过她。
戚继光凄然地说:“我知道。至少,得有人给她收收尸呀。”这是他当面向沈四维承诺的,当时是气话,想不到成了谶语,令他难过。
陈子平知道,他替戚继光留下,就是对戚继光的最大安慰了,就痛快地应承下来,叫他放心回山东。
开早饭了,戚继光和陈子平端了饭进来,打开卧房门,戚继光招呼戚芳菲吃饭。
戚芳菲仍不动地方。
戚继光摆好碗筷,给她盛了一碗饭,又一次招呼她快来吃饭。
戚芳菲仍不动地看着外面上了马背的银箱问:“你要走了?”
戚继光说:“是啊,公务在身,没办法呀。”
戚芳菲赌气说他好狠心。
戚继光耐心解释,不是他狠心,他就是留下来,也救不了沈四维。谭知府来过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都回来了,一无所获。
戚芳菲说她留下来,在京城等沈四维。
戚继光又苦口婆心地劝,没用。你还不知道吗?她本来就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我们谁也拦不住她。你知道她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吗?
戚芳菲盯着他等下文。
戚继光说:“她最不放心的是你,她为什么背着你偷偷从后门走出去?她怕你跟她一起送命,她希望你好好活着。这她才高兴啊。”
戚芳菲又滴下泪来。
戚继光又告诉她,沈四维临走,哭着把她托付给了自己,让他认戚芳菲为干女儿。
戚芳菲颇为吃惊地看着戚继光。
戚继光语调哽噎地说:“我答应了她,她才放心地走了。当然,如果你不愿做我的女儿,我也不勉强你。”
戚芳菲哭了起来:“你不管我姑姑死活了?”
戚继光说岂能不管,他已决定把百户陈子平留下,寻找沈四维了,让她放心。
戚芳菲一听,也要留下。
戚继光说:“你留下有什么用?”
戚芳菲固执地不肯走。
戚继光说,让自己带她走,是她姑姑的意思。人各有志,自己不再拦她了,听姑姑的话呢,乖乖地同他回山东,不愿意呢,就随便了。
戚继光开始低头吃饭。戚芳菲突然给戚继光跪下了,悲悲切切地叫了声“爹”,就大哭起来。
戚继光拉起戚芳菲,抱住她,也是珠泪纵横。
二
沈四维在严府拘押她的房间里又度过了不眠的一夜。第二天,仆人送来的饭菜都是待客的上等吃食,甚至有水果。
沈四维一直警觉着,几乎一口没吃。
傍晚时分,散了朝的严嵩连朝服都没更换,下了轿就直接到沈四维房间来了。他带的几个侍从、护卫留在了门外。见严嵩走了进来,沈四维扭头向壁,不理睬他。
严嵩看了一眼桌上原封不动摆在那里的饭菜,严厉地对管家发了脾气,他斥责下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张小姐?并下令马上把镣铐卸下去。
这令沈四维很感意外,管家一面骂自己“发了昏”,一边叫来两个卫士,用锤子把她的镣铐除去。
这是做戏吗?还是另有企图?沈四维冷笑着活动一下麻木的踝骨,讥讽地问严嵩,你不怕我杀你?
严嵩的目光很温和,看上去慈眉善目,与坊间一般老者没什么区别。你很难把至高无上的权力及阴险诡诈与他联系起来。
为了解除沈四维的戒心和敌意,严嵩告诉她,绝不会为难她。不是早已跟你说过了,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我不怪你,这样以礼相待,希望你不要与我为敌。
沈四维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问他想怎么样。
严嵩挥挥手,下人全退到远离门口的地方。严嵩见她站着,就请她坐下。
沈四维便狐疑地坐下,他们相距不过五步,沈四维盘算着扑上去扼住他的喉咙,能否很快让他窒息。但她随即发现,这并无可能,窗外有几个弓箭手正张弓以待,她稍一动,弦上的箭就会飞出来。
严嵩语调平稳,他说今天就告诉她,是谁害了她父亲。
沈四维问他是谁?
严嵩把蓝道行抛出来了。蓝道行是得宠道士,她从前听父亲说过,向来以“妖道”称呼,在沈四维印象中,是奸倭之臣。
严嵩说起蓝道行的口气,也是蔑视和憎恶的。他说这种人居然挂礼部尚书衔,刚封少保,整天陪着皇上在西苑修玄、炼长生不老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连他都甘拜下风,问沈四维有耳闻吗。
沈四维摇头,她说,我父亲与妖道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要害我父亲?
严嵩称赞张经是正人君子,为人狷介、耿直,不肯巴结他。据严嵩说,更糟的是,她父亲曾上过一个奏疏,要圣上远离道教、驱逐妖道。这就种下了恶果,一旦皇上采纳了他的奏议,蓝道行这种人不但骗术戳穿、饭碗砸了,连性命都难保,他能不对你父亲恨入骨髓、能不找机会报复吗?
父亲憎恨妖道惑主是真的,是否有过弹劾蓝道行的上疏,不得而知。沈四维半信半疑,她提出疑问,怎么能证明你严嵩说的是真的?
严嵩说,我不杀你,就是证明。如果老夫与你父亲有仇,你来行刺,我把你碎尸万段也不解恨,还会这样待你?
这话似乎起了点作用,沈四维在心里判断着真伪。
严嵩说:“你不是想为父报仇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沈四维盯着他问,是什么机会?
严嵩说,当然是除掉蓝道行啊!
沈四维以为是让她去杀蓝道行。严嵩却说用不着她动手,先告发蓝道行,等三堂会审时,沈四维只需出来作证就行了,让皇上杀他头,不一样是报仇吗?
沈四维问严嵩,那你让我怎么作证?
严嵩说:“你就说,他指使你刺杀我严嵩,他答应你,设法在皇上面前奏本,洗刷你父亲的冤情。”
沈四维故意地说,并没这回事呀!
严嵩开导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报父仇啊,才能借皇上之手杀掉仇人。
沈四维沉思着,似乎在权衡。
严嵩让她好好想想。
沈四维问:“我作了证,就没事了吗?”
严嵩说:“当然。”
沈四维来了个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她说,既然我真正的仇人是蓝道行,那我就必须除掉他,让皇上制裁他。
严嵩说:“这就对了。”
沈四维说:“你不怪我吗?我误信市井传闻,差点加害于相国。”
严嵩显得很大度,说不知者不为罪,不怪他。
沈四维答应下来,按他的说法,到时候出来作证。
严嵩夸奖她是一个明事理的姑娘,严嵩让她好好吃饭,别饿坏了身子,先叫他们安置她住下来,叫人都弄好了,到时候她出来指证就是了。
三
此时戚继光已在回山东的路上。
戚继光和戚芳菲都骑在马上赶路,前面是另一位百户带二十多匹驮马驮着银子,个个弓在手、刀出鞘,警惕地走着。
戚芳菲不时地回头,京城已渐渐掩在一片烟尘中了。她不免伤心,把姑姑一人丢在了京城,也不知道姑姑是死是活。
戚继光叹口气,死生有命,看她的造化了,他虽写了几封信给京城朋友,也不抱多大希望。陈子平会去求他们帮忙打探音信,到底如何,难说。戚继光最怕的是,严嵩把沈四维悄悄处死,对外根本不声张,那可是谁也帮不了她,连消息都怕打听不出来。
说起沈四维行刺,戚继光并不赞成,在宰相府前行刺,这本来就不可能成功。
戚继光尽量把话题从沈四维身上引开,先是讲一路风光民俗,后来引到戚继光的家族、世袭军职的荣耀。
戚芳菲关心的是,认了戚继光做干爹,干娘能乐意吗?无论如何,自己是改姓“戚”了,不再是过去的“李芳菲”了!
戚继光叫她不必担心,有了干爹,当然就有干娘了。他说王夫人人很厚道,知书达理,也是将门之后。他们成亲十年了,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她可盼有个孩子了。所以戚芳菲一定能受到王夫人疼爱。
戚芳菲心里甜滋滋的:“是吗?”
戚继光说,王夫人多次提起,想过继一个孩子,这回不是遂了她心愿了吗?她能不乐?
戚芳菲问戚继光,你们家还有什么人?
戚继光说她这可说走嘴了,应当说“咱们家”,而不是“你们家”。
戚芳菲不好意思地笑了。
戚继光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叫戚继美,小他六岁,还有个妹妹,叫戚娴,比戚芳菲大几岁,今年十六。
戚芳菲说:“这太好了,我又有个姑姑了。她会武艺吗?”
戚继光说:“将门之后,哪有不习武的,你爷爷在世时,就很开通,允许女孩子学习十八般武艺。”
戚芳菲更高兴了,今后习武有师傅了。
与戚继光差不多同时启程的胡宗宪和搭他官船去浙江赴任的谭纶,此时正坐官船行驶在大运河上。
这是一条气派的楼船,正扬帆行驶在涨水的河道上。船上大旗高挑,写着“右佥都御史、浙江巡抚胡”的字样。
船甲板主桅下,摆着一张茶几,两把藤椅,茶几上摆了几碟小菜,多数是鱼。胡宗宪正与谭纶小酌闲聊。
谭纶举起杯,恭贺胡大人,来去大相径庭,加官晋级了呀。
胡宗宪却说浙江这官可不好当,连着四任督、抚大员落马、获罪,都因抗倭无功,别省哪会这样,在浙江为官,仿佛是船在潮头,浪涛能把你抬得很高,也能把你打沉到水底。
这也是实情。不过,谭纶称胡公是福将,是特例,他曾瓦解过匪首徐海、陈东,再加上一个王江泾大捷,威名远扬,令倭寇闻风丧胆,朝廷也扬眉吐气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想起未来剿倭重任,胡宗宪不能没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感。谭纶上任的台州,所辖六县,临海、黄岩、温岭、宁海、天台、仙居,也是倭寇骚扰最重、受害最深的地方,已经民不聊生了,胡宗宪说道,谭纶上任后,这担子也不轻啊。
谭纶岂不知道轻重?上次京师筵席上,戚继光曾说,须出重拳镇压内奸,然后练精兵外抗倭寇,谭纶问胡宗宪以为如何?
胡宗宪对这个话题并无多大兴趣,内奸不能说没有,在茫茫人海中不易察觉,他在暗处啊,不可能花大力气纠察内奸,抗倭还是头等大事。
谭纶又问胡宗宪,答应保举戚继光来浙江抗倭,这事有眉目了吗?
胡宗宪是向首辅恩相当面谈的,他无异议,胡宗宪很自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
四
严嵩父子又在书房交谈。
严世蕃问那女刺客相信严嵩编的故事没有?
在严嵩眼里,沈四维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哪有不信之理?她已答应日后堂审时出来作证。
严世蕃没想到这么顺利。可得找一个特别的重罪,让给事中狠参蓝道行一本才行啊,不能隔靴搔痒。
严嵩这几天正在琢磨,从哪下手好呢?
严世蕃并不十分放心,他怕沈四维是假意迎合,小心中她计。那女刺客可得看住了,她不会是想金蝉脱壳吧?
这倒不怕,严嵩派人暗中监视着她呢。严嵩觉得,她没有严世蕃想象的那么神!
严世蕃问,胡宗宪回浙江去了没有?
严嵩说,大概刚走。
严世蕃问严嵩,胡宗宪行前保荐山东一个武将的事,给他办吗?
严嵩主张办。浙江军务真得好好整顿一下,倭寇不除,总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何况赵文华在那,我怕他成不了大事。乱子闹大了,还不是我兜着顶罪?
严世蕃再次攻击蓝道行妖言惑众,祭海神就能退倭寇?怎么样?这不又四处狼烟吗?
严嵩觉得,让赵文华留在浙江,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迟早成为御史和给事中的靶子。他早已打好腹稿,也不能让赵文华在那里久陷,会拔不出腿来的。
严世蕃主张多选几个良将去,打开僵局,才能免去皇上之忧。他提到了戚继光,说胡宗宪力荐,这个人年轻了一点。
严嵩同意选贤任能,但也不能所用非人。不听我们的不行。这个戚继光既是胡宗宪保举,就用吧。
五
为了打探消息,陈子平来到严嵩相府外斜街访听。在街上转悠,怕引起注意,就一头钻进沈四维曾喝过油茶的面馆。
老板娘提着长嘴大铜壶,热情地给陈子平和对面一个客人冲油茶,她滔滔不绝地讲她这油茶特点,用羊油炒面,再加芝麻,吃起来真是满口香,保管客官吃了这碗想下碗。
陈子平闻闻,是挺香。
他向对面的中年人摆摆手:“李二管家,请。”
那人忙说:“我哪敢僭称管家?一个打杂的差役而已。”
老板娘指指那人,对陈子平说:“他虽不是相府管家,可是大管家手下大红人,人称李二管家,没他办不到的。我给客官找的人,错不了!”
李姓差役道:“过奖了,过奖了。”
老板娘离去后,陈子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推到差役跟前。李二管家的手像被咬了一样,急忙缩回去,他倒也懂规矩,无功不受禄,连说这可不敢当。官人不说明白了,我死也不敢收。
陈子平安抚他,叫他别怕,自己不过是替朋友打听点事,不会让他担不是的。
李二管家用袖子暂时遮住那锭银子,因不托底,不敢先把银子吞了。他问打听什么事。
陈子平开门见山地问起女刺客欲行刺严相国,事败被抓,有这回事吗?
李二管家四下小心地望望,承认有这事,但不准说。
陈子平问,那个女刺客现在怎么样了?
李二管家反问,莫非你想救她?
陈子平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打听点消息而已。
李二管家放心了,连忙将银锭笼于袖中,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这事可非同小可,换了别人,打死我也不敢说的,我看客官是厚道人,才告诉你。”
陈子平问,她是否还押在府上?
李二管家居然撒谎,说早见阎王去了!他所以撒谎,是怕陈子平有所行动,告诉他女刺客死了,他也就不会有任何行动了。
陈子平一惊,什么?严相国把她杀了?
李二管家接着编下去,杀鸡焉用牛刀?还用相爷自个动手吗?锦衣卫的人当即把女刺客带走,推到西市斩首了!
陈子平呆了半晌,那,尸首有人收吗?
李二管家说得煞有介事。谁敢?暴尸三天,扔到乱坟岗子喂野狗去了!
陈子平沮丧而又难过,连一口油茶也没吃,那人倒大口大口吃得欢,一边吃一边说:“我劝你呀,借条腿赶快离京,走得越远越好,相爷早发下话了,要捉拿女刺客的同党呢。”
这是李二管家的精明处,吓走他,自己才安全,他出卖情报得赃银的事,也就不会露底了。
六
沈四维坐在她的屋子里拿着一本书看。看书是假,注意观察着周围动静是真,除了坐在门口的小厮小福外,院子里也仿佛有人影在晃动。监视她的人不止一个。她仍是严嵩的猎物。
她放下书本,走出屋门,远处的人影躲到树后去了。小福马上跟出来,问她要什么?
沈四维说什么也不要,要上厕所。
小福向远处溜一眼,要陪她去。
沈四维说:“嘿,真新鲜,你是个小子,我上厕所怎么好用你陪呢?”
小福不得不说,这是老爷吩咐的,上厕所也得跟着。不跟进去还不行吗?
沈四维问小福:“吩咐你看着我?”
小福又连忙否认:“哦,不、不,让我伺候小姐。”
看他那惶惑样,沈四维发笑。她忽然注意到小福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双鞋早就破了,脚指头露了出来。沈四维知道他是个吃苦的下等奴才,就搭讪着问他,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小福十四岁了,由于营养不良,没发育好,大脑袋、小细脖,说话尖声细嗓,看上去顶多像个十岁孩子。
通过交谈,小福眼圈红了。沈四维知道他八岁就进相府了,那年小福河南老家闹蝗灾,颗粒无收,父母都饿死了,他是叫人贩子带到京城,卖到这里的。
沈四维同情地说:“好可怜。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
小福忙拉衣袖掩盖伤处,说没有。
沈四维知道他不敢说,便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