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耶稣神、人之争

从基督教神学的位格角度看，神体一位论(Unitarianism)起源于基督教创建初期的神格唯一说(Monarchianism)，^②从犹太人中否认基督神性的伊便尼派(Ebionites)开始，直到当代的许多新神学派，针对三位一体教义的神体一位论之争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三位一体教义之争，其实质就在于如何使犹太民族(亚伯拉罕)的上帝(耶和华)的神性为保罗宣讲的、作为普世救主的耶稣所分享，使耶稣基督有足够的神力完成为全人类赎罪并借以拯救罪人的重任，同时又不使其作为凡胎以血祭为全人类赎罪的教义失去示范作用，也就是说，追求神性合一(不流于多神论)的基督教的上帝论与基督论是紧密相关的。从另一个角度看，三一教义是混合犹太神学与希腊哲学的结果。该教义是基督教最明显的特征之一，普通信众可以将这个教义归入崇高的奥秘，高唱“万福的三位一体”而不必详加解析，但初期教父们必须据理力争、从速定夺，因为事关东西部教会的统一和教会本身的利益。

神格唯一说之前的神哲派(Gnostics，又译诺斯替派)有很大影响，三位一体争端正是在反神哲派的过程中产生的。神哲派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基督教教派，而是“宗教与哲学混合的运动”，“他们的目的是要将福音变为一种宗教哲学或是神秘智慧”。^③神哲派的教义包括善恶两神“二元论”，至善的神造出众多“分神”构成自身的完满(Pleroma)，并借这些分神与其他受造物产生联系。其中一个堕落的分神(“造物主”，Demiurge)创造了这个世界，也就是旧约中的耶和华(这可以解释旧约中他的许多不合情理的言行)，他的地位虽然比至高神祗，有时候却与至高真神“对峙”，而至高真神的全德、至善与至真“乃是在基督里面显示出来”的。^④善神从光明的国度派遣一位使者来到黑暗、邪恶的物质世界拯救人的灵魂，这位使者只有一种“幻影的躯体”以别于邪恶的物质世界，但有极大权柄或至上灵体。耶稣是人而基督是更高的灵。他们否认死人复活的教训，认为并非所有人都能得救。由此可见，神哲派较早适应世俗学问，他们以神秘方式而非依靠启示探索神的真理，是教会史上“最早出于人类自己思考的一种运动。他们最基本的特征是寻求知识。这一派的名称Gnostikoi就是指那些寻求知识的人，所以被称为‘神哲派’”。^⑤伯克富认为，神哲派探究两个基本问题:“绝对存有”和“邪恶起源”，都是来自东方的宗教传说，并且要将福音真理变成易于让当时有高度文化水平的知识阶层接纳。

爱任纽、希波利图和德尔图良是继护教学的教父时代以后最大的几位反神哲派领袖，他们在反神哲派的过程中吸取神哲派的有利成分，构筑了教义学的初步框架。其中，德尔图良最早提出三位一体理论，尽管他的三个位格说存在主次之分。他还最早提到原罪教义。这三位反神哲派领袖遇到的劲敌是以克莱芒和奥利金为代表的亚历山大里亚教父，该派神学是希腊哲学与福音真理的混合，主张圣经和人的理性二者都是关于神的知识的泉源，并较早提出隐喻解经法，使人的理性首次涉及神圣启示。

到公元3世纪，神格唯一说成为最大异端。撒摩沙塔的保罗(Paul of Samosata)指出，道是无位格的能力，逐渐渗透耶稣的人性，使其不断神化，神化的耶稣就配得人的崇敬，他虽与父神同质，但并不具备独立位格，这样就保持了神的合一性。后世神体一位论和索齐尼派采用的便是这样一种动力的神格唯一说。另一种形态的神格唯一说也称为“圣父受苦说(Patripassianism)”，强调父神自己道成了肉身成为基督，由此强调基督的神性。由于坚持此说最著名的一位是撒伯里乌(Sabellius)，所以这个流派也叫“撒伯里乌派”。撒伯里乌对三位一体教义的总结是:神在创造、赐律时所显示出来的是父，在道成肉身中显示出来的是子，在使信徒重生与成圣时显示出来的是圣灵。^⑥针对这派理论的攻击，最出名的是德尔图良说的一句话:“他将保惠师赶走，又将圣父钉死十架”。^⑦

在君士坦丁刀剑威逼下签订的尼西亚信经不是争执的结束，反倒是更大规模争端的开始。集中在“生出”与“受造”上的基督本性在以后的历史上反反复复，但是，正统说教永远都绕不过阿里乌说过的一句话:“圣子具有开始……神没有开始。”^⑧到宗教改革时期，索齐尼派坚持阿里乌的观点，反对三个位格拥有同一本质的教义。这种观点在18世纪英国的撒缪尔·克拉克和新英格兰的埃蒙斯那里得以传承。现代的施莱尔马赫是这样表述三位一体教义的:“神在他本身内是为万物不可知合一的基础，那就是父;神在基督耶稣里为人所知，那就是子;神在教会中如同复活基督的生命，那就是圣灵。”这种观点为黑格尔及多尔纳等所接受。^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