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六、十字军和多桅船

六、十字军和多桅船

恩里克的青年时代正值十字军东征的晚期,狂热的宗教气氛对他的感染作用不可小视。

活跃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圣方济各会教徒们以极大的热情描绘东方,希望在亚洲、非洲和大西洋群岛广泛地进行布道活动。在这些虔诚的教徒心中,上帝创造的世界没有邪恶可言,均有待福音拯救。基督徒不应封闭自己,而要充满冒险精神地深入尚未承受上帝恩泽的地区,去征服异教徒和野蛮人并感化他们。在当时,葡萄牙流行一部由传教士撰写的通俗小册子《为夺取圣地而斗争》,劝导所有的基督徒一起攻打萨拉逊人,然后在印度洋建立一只基督教舰队,占领远东的沿岸地区。在普遍蒙昧的中世纪欧洲,这些抽象的原则在精神上的力量不可忽视,它至少可以将整个世界都纳入欧洲人的理解范围内,驱散他们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培植开发和拓殖的信心。实际上,葡萄牙人总是将他们的发现精神和爱国热忱融入一种强烈的宗教使命中。《卢济塔尼亚人之歌》这样说:

你们,葡萄牙人,人数不多,却意志坚强,

从不抱怨自己势单力薄;

你们不畏牺牲,前赴后继,

传播了宣扬永生的信仰:

此乃上天赋予你们的使命,

尽管你们的人数寥寥无几,

却为神圣的基督世界创造了丰功伟绩,

基督啊,你是如此提高了卑贱者的声誉。

恩里克是十足的天主教徒,他并不长于思考,但性格中却有常人少见的单纯和执着。他终生未婚,性格古板严肃,令人生畏,虽然掌握大笔财富,生活却极端简朴。他将所有的薪俸和开设商站所得的收入都投入到海上事业中,以至到死时还欠着巨额债务。为了扩大基督教世界,他全神贯注、坚韧不拔,他的人格和事业就在这种献身精神中萌生和发展。

尽管对恩里克王子是否真正守身如玉尚有争议,不过仍可以看到,他的思想是地道的中世纪骑士观念,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弃之如敝屣,将个人行为和神恩相结合,在无形中加重了自己的道德责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向海外的开拓必须尽量排除利己的个人动机,而应将之视为对上帝的供奉。

1420年,教皇马丁五世将葡萄牙所有基督骑士团中最富有的阿维斯骑士团交给恩里克管理。在任命书中,教皇敦促他与“异教徒和基督的敌人”作战。这使恩里克的所作所为有了合法的依据,现在他不仅是葡萄牙在休达的最高指挥官,还身负教廷使命。他已被授权进行海外扩张,在飘扬的骑士团团旗上,写着“以十字军的名义”。

但是恩里克之所以有能力干预历史进程,绝不仅仅因为这种原始的十字军精神,更在于他所拥有的狂热的求知欲和实践精神。

占领休达后,恩里克前前后后在那里待了四年,这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四年。在这之前,他是个严酷苛刻、心中充满对萨拉逊人仇恨的狭隘的十字军骑士。但当他走出欧洲,踏上休达这个陌生的非洲城市时,他感受着异国炫目的阳光、空气中风沙的刺痛,嗅到夜晚弥漫的温和的丁香味时,他紧张的心情松弛了。

恩里克开始接见汇聚在这个港口的各种人。他惊讶地发现,休达是个精致的穆斯林学府,生活在这里的萨拉逊人不仅有着高度的文明和优雅的谈吐,而且在对世界的认识方面远远超过他的欧洲同胞。

在萨拉逊人占领伊比利亚半岛之前,西方贸易的中心是地中海,但地中海促狭的地理形状是不可能发展出任何远洋贸易的。在地中海,所谓航行就是从一个沿海旅店到另一个沿海旅店,在这个店中吃中饭,在另一个店里睡觉。航行几乎总是紧贴海岸,一旦有紧急情况,船可以立即向海岸靠拢。即使是葡萄牙人,早期的探险活动也局限在近海,而且心惊胆战,毫无水手应有的勇气。

可是,由于萨拉逊人的入侵,牢固的地中海经济—地理轴心被打破了,从北非涌入的萨拉逊人和犹太人带来了新的贸易路线和世界眼光,欧洲人开始向往通往印度和中国的新航路。终于,葡萄牙人的船只开始驶往空旷的大西洋海面,一个更辽阔的大洋展现在欧洲人面前。逐渐地,大西洋地位上升,已有了赶超地中海之势。

不妨说,正是萨拉逊人的入侵使欧洲从封闭走向开放。

萨拉逊人的文化是典型的商队和海上文化。较之沉浸在狂热信仰之中的中世纪欧洲人,萨拉逊人很早就开始了远程贸易和随之而来的扩张。当欧洲人还把东方想像为出没着独角兽、龙和白色大象的离奇国度时,萨拉逊人已经正确地绘制出了标注有经度的世界地图,知道了非洲、印度和中国的相对位置。从世界的一端到另一端,处处留下了阿拉伯商人忙碌的足迹。在北非,他们从乍得湖出发,抵达尼日尔河以西的黑非洲国家;在东方,无论是波斯的霍尔木兹港还是太平洋上的马六甲,总是会有他们定期来访。中东、东非和北非出现了一系列的苏丹国,长着连鬓大胡子的苏丹和酋长们用黄金、象牙和黑奴向东方国家交易胡椒和香料,并把自己的宗教影响扩散到这些地方。以致几个世纪以后,当麦哲伦的船队抵达婆罗洲时,他们发现这里居然有个穆斯林国家。

在中世纪,萨拉逊人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马车夫,他们比欧洲人受更多的教育,毫无惧色地航行在远离陆地的地方,依靠绘制星图来了解自己的方位。必须说,他们是最出色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直到今天,许多的星座和星星——猎户座、金牛座、密卡座、天鹅座α——仍有着美丽动听的阿拉伯名字。

萨拉逊人建立了中世纪最大的海上贸易帝国,遗憾的是,这个贸易帝国完全由星罗棋布的穆斯林小公国组成,臃肿松散,除了共同的宗教信仰外并无统一的政治形式。葡萄牙崛起后,远征船队轻而易举就打破了这些小公国之间脆弱的联系。

萨拉逊人的另一贡献是对船帆的革新。在中世纪欧洲,海上航行普遍使用的是单桅直角帆船,只装一根桅杆,在桅杆上交叉装一根船桁,用索将帆的下端绑好就开船,这种帆船航行很慢,在逆风中很难停船。恩里克注意到,萨拉逊水手们虽然同样驾驶单桅帆船,却可以在复杂的风向中来去自如。要诀就是他们采用三角帆,三角帆可以在船的横向位置上做幅度比直角帆大得多的转向,迎风操作非常出色。

恩里克从萨拉森人那里得到启发,在他的指导下,葡萄牙人抛弃直角帆,广泛使用三角帆,恩里克还将一个船尾舵加入了他设计的新型帆船中,单桅也被改造成了多桅。这些配备2幅或3幅大三角帆的多桅快速帆船成就了葡萄牙探险者的雄心,它们轻快灵活,是当时最好的船只。要是没有这些技术上的革新的话,要想在风向变化不定、暗礁丛生的非洲西海岸安全地航行是不可想像的。

恩里克身上有着两个时代相交时的过渡性格,某些情况下,他表现得像个毫无理性地仇恨穆斯林的天主教徒,但更多时候,他深刻地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这位面容古板的王子雄才大略,具有开阔的胸襟,威尼斯人、热那亚人、加泰罗尼亚人,尤其是萨拉逊人和犹太人等不同种族甚至不同信仰的专家学者都聚集到他的麾下。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绘图家,恩里克和他们一起居住、祷告和工作。

他对地理方面的知识尤其重视,向威尼斯最好的制图家订制了球形地图。他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幅地图所绘制的海路:在海路的末端,是香料的汇集地——印度。在王子的梦想里,他的国民终有一天要进入印度,到那时,东方香料的西运再也不必假萨拉逊人之手,而是沿着葡萄牙人开辟的航路,绕过非洲的远角,首先在波尔图或是里斯本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