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有的日子都是海上的日子

没有离开过家园

去远游四方的人，

不会知道远行的人会经受

多么巨大的艰辛。

江河湖海，漫道如铁，

关山难越，旅人伤怀；

陌生的语言，

身心的劳顿，

你尽可以一无所知，悠闲度日。

但若不出去闯荡，

怎会知道世界的万千气象。

这是中世纪法国诗人厄斯塔什·德尚为那些闯荡四海的远行者写下的赞歌。对广大土地和浩瀚海洋的向往始终是人类突破自我的驱动力。人们想像着，在那视线不能企及的地方有奇异的黄金之国，那里的一切都和我们熟知的迥然不同：古老的碑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神庙、在皮肤上刺下伤痕的习俗、黄金比铅还要不值钱……旅行家和探险者们带回的见闻蛊惑着欧洲人，让他们心旌摇荡，产生了强烈的愿望——他要踏上征途，把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连为一体，在亚洲平原干燥的季风中和大西洋漫天的风雨中前行，在未知的土地上寻求荣名。

这是一个英雄登上更大舞台的时代，他们让世界本身变得更为开阔。当然，他们的开拓同时也意味着攻掠和杀伐，因此常常会被描述为野心勃勃的殖民者、冷血的侵略分子。不错，他们多半一面经商一面征服，一面开拓一面毁灭。但吸引我们的，难道不是这些人无边的活力和无畏的决心么——他们奔波在广阔的新领土上，夸耀武功、轻慢离别，以葬身在追求不朽事业的途中为荣。

这些举动，超越了凡俗平庸的日常生活，将梦想投注于实际的行动之中，挑战人类认识的极限。与此同时，那个时代的探险者多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深信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有意义，自己的行动为基督教世界扩大了圣地，将信仰远及于蛮荒的不毛之地。为此，他们放弃了舒适的家庭生活，用火、剑和实用主义精神驱散压在人们心头的对未知世界莫名的恐惧。他们利用最大的信心和最低的技术，探索着人类从未走过的道路，而探险所结出的丰硕成果，则更增添了欧洲人对自己的信心。他们在海外的成功应归功于他们的行动能力、极强的适应性和丰富的创造力。在这些航海英雄凝望新世界的目光中，一个伟大的，必须以成功、效率和实践精神等名词来定义的新时代从“古代”的阴霾中脱颖而出。从此，欧洲开始用自己的形象塑造这个世界。

文学是时代的塑形者，伟大的壮举必须有大师的记录或是赞颂令其生色。不无遗憾的是，这些旅行者和航海家的国度，即威尼斯、葡萄牙和西班牙，并非是文学上出类拔萃的国家。而且，比起行动中的果决和现实感来，彼时的诗歌、戏剧和小说仍然沉浸在空洞的骑士幻想和事不关己的田园抒情中，这和那个时代的伟大是极不相称的。仍属幸运的是，那些亲历历史现场的人——马可·波罗、卡蒙斯——向我们描述了征途中所见所感的一切：草原上的雷雨、大汗的帐幕、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和土著人的长矛。这些原来身份只是商人、传教士和士兵的人，也许并非第一流的作家，但却以身犯险、间关万里，心中充满不可抑制的慷慨、热情和坚定，在他们粗砾而率直的文字中，我们仍可以听到风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