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市战争
在佛罗伦萨,由于政治生活是这样的热烈,打着“自由”旗号的派系争斗是这样的频繁,致使几乎每个人都要选择立场。但丁也概莫能外,他是佛罗伦萨圭尔夫党的一员。
中世纪晚期意大利政治纷乱的局面即使放在本已一盘散沙的欧洲看也是可怖的。佛罗伦萨名义上的统治者是“神圣罗马帝国”,也就是德意志的皇帝,但在罗马又有个与欧洲诸侯分庭抗礼的教皇国。教皇的势力抵消了德意志皇帝在意大利的影响,所以各个城邦都实行自治,很少尊重皇帝。到后来意大利各地都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教皇,一派拥护皇帝。
佛罗伦萨同样如此,分为两大派别:拥护教皇的圭尔夫党和拥护皇帝的吉柏林党。在那时,亲教会派比亲皇帝派更得人心。人们指望教廷能保持他们的独立,而担心外来的皇帝会剥夺他们的自由。
但丁在24岁时——恰恰在贝阿特丽彩去世之前,参加了他的第一次战役,在康帕尔迪诺,圭尔夫党击败了吉柏林党。但丁作为圭尔夫党骑兵部队的一员,作战英勇。但他在战场上只感到烦闷无聊,因为作战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看到贝阿特丽彩的。这个全副武装的骑士闷闷不乐地骑在马上,在同伴眼中,他恍如一个幽灵。
贝阿特丽彩的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个契机,让他有机会走出狭隘的内心世界,参与到佛罗伦萨的公共事务中。“不是静观,而是行动”,是这个年轻人挂在嘴边的话。
佛罗伦萨分裂的状况令但丁忧虑,不仅圭尔夫党和吉柏林党在争斗,富人的商业行会和穷人的行业行会更是相互仇视,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私斗和仇杀。圭尔夫党掌握城邦后不久就陷入了内部的争斗和分裂中。
事情的起因是,古里埃尔莫和贝尔塔卡是皮斯托亚城的两家近邻,又是亲戚。一天古里埃尔莫的儿子和贝尔塔卡的儿子在一起玩耍时发生争斗,贝尔塔卡的儿子被打伤。古里埃尔莫知道以后命令自己的儿子到贝尔塔卡家里去赔礼道歉。谁知贝尔塔卡脾气暴躁、心肠狠毒,竟将古里埃尔莫儿子的一只手用砍刀剁了下来。
这一野蛮行径激起古里埃尔莫的万丈怒火,与家人一起拿起武器前去寻仇。双方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报复与攻击,导致了大量的死伤。不过说到底这两家人都属于同一家族,是家族一位先祖的两个妻子的后裔。其中一个妻子叫比安卡,意大利语中是“白色”之意,她的后代就自称白派,另一个妻子的后人为了和对方区分清楚,就自称黑派。
皮斯托亚城的黑白两派见无力消灭对手,就到佛罗伦萨寻找后援。当时切尔基家族和多纳蒂家族是佛罗伦萨最为显赫的两大家族,均属圭尔夫党。白派向切尔基家族求援,而黑派则投靠了多纳蒂家族。在1300年5月的一次节庆活动上,切尔基和多纳蒂两大家族的青年大打出手,混乱中一个人的鼻子被削掉了。这次骚乱是大祸的肇端,两家人配备武装打手,又召集庄园上的农夫到对手的田地上去抢掠。两家的首领一边披上铠甲,一边派人报告教皇,说敌人动手在先。整个城市的平民和贵族都一分为二,自称白派和黑派,兄弟阋墙的局面就此出现。
教皇派了代表来调停双方,却没有人听他的话,于是愤然离去,同时宣布开除全城的教籍。
此时的但丁已是佛罗伦萨政坛的重要人物。他清廉正直,言行如一,早已是佛罗伦萨的精英翘楚。1295年,但丁被选为佛罗伦萨城邦人民首领,第二年被选入贤哲委员会并进入百人团会议。在骚乱发生后一个月,但丁当选为佛罗伦萨的六大执政官之一,成为这个城市最主要的执政者中的一员。
但丁在立场上亲近白派,但他的抱负是超越于党争之上的。他对城市混乱和分裂的情况深为忧虑:
我的佛罗伦萨呀!
你的组织很精妙,
好比十月里织成的锦绣,
十一月半就断了。
在你所记忆的年月之中,
你更换了多少次法律、钱币、官吏、风俗,
革新过多少次市政府的委员!
假使你记得好,看得清楚,
你便懂得:你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
除却辗转反侧以外,
尚有何法可以减少痛苦!
——《神曲·炼狱篇》
作为新上任的执政官,但丁提出建议,为了恢复和平,将白派和黑派两派的首领放逐,从而使他们群龙无首。为了制止那些好勇斗狠的人,有必要把平民甚至周遭乡野的农民都鼓动起来,迫使双方放下武器。战火暂时平息了,两派都有不少人遭到放逐。
但是危机并未解除,数百年来,阻碍意大利统一的最大障碍就是教皇国的存在。
教皇一直试图控制整个意大利乃至欧洲,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而不惜煽动各个城邦之间的仇恨,干预城邦国的内政。
佛罗伦萨的另一位大师,学者身份的诗人马基雅维里说:“历任教皇对任何在意大利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的人一向都嫉妒;即使这种势力原来是由教会扶植起来的,教皇也不能容忍。由于他们经常设法破坏强大的势力,结果使动乱和变迁连绵不绝。”
这一次同样如此,被驱逐的黑派成员到罗马向教皇逢尼法西八世控诉了自己遭受的待遇。正好此时法国国王的弟弟查理·瓦卢瓦正在教皇宫中,逢尼法西八世就指派查理率兵去佛罗伦萨调查此事。
佛罗伦萨执政的白派预感到大事不妙,决定派一个使团去朝觐教皇,以免城邦落到外人手中,但丁是这个使团的三个使节之一。逢尼法西告诉他们,除非佛罗伦萨完全遵从他的意旨,否则他将持续地进行干涉。作为人质,但丁被扣留在罗马。
虽然疑虑重重,但佛罗伦萨的执政官们不敢拒绝教皇派来的查理·瓦卢瓦入城。接着,被放逐的黑派在其首领科尔索的率领下重新杀回城中,他们的后台正是查理。黑派的旗帜挂在了佛罗伦萨城门上,科尔索释放了所有在监狱里的囚徒,解散了白派执政政府,从黑派中选出新的执政团,然后花了5天时间去抢劫白派各首领的家宅。
佛罗伦萨再度陷入敌对状态,多纳蒂家族几个儿子在一座桥头上伏击切尔基家族的成员,双方死伤惨重。此事被交由法庭仲裁,虽说黑派应负主要责任,但是他们有执政者的保护。多纳蒂家族还伪造了切尔基家族试图谋反的信件,据此证明白派企图重掌政权的野心。最终,切尔基家族连同白派的追随者们全部被驱逐出佛罗伦萨,其中就包括远在罗马的但丁。
但丁之所以遭到放逐,只有一个原因:他是白派分子。在判决书中,前执政官但丁被加上“敲诈者、勒索者、受贿者、窃贼”等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一个多月后对他的第二次判决则宣布:“因为被告不曾出庭……从而默认了他的罪过,一旦他们之中有任何人被缉拿归案,即处以火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