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七、背叛之爱

七、背叛之爱

到了12世纪,骑士文学已经表现出和粗蛮的“武功歌”完全不同的面貌,优雅的宫廷文学和谦恭有礼的骑士精神代替了“武功歌”里浸透了血与火的硝烟气息。

在典雅的宫廷爱情观的指引下,女性被当成是骑士们的福星,贵妇人们以自己的温柔体贴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让骑士狂暴的心灵归于平和,给他们甜蜜的安慰,使之能够勇气倍增地战胜敌人。毫无疑问,正是女性的柔情和美丽赋予了骑士风雅的生活方式。

法国语言学家加斯东·帕里斯用“宫廷—骑士爱情”一词来形容骑士和贵妇之间这一全新的关系:

1.宫廷—骑士爱情并非合法婚姻,而是隐秘的、非法的。

2.宫廷—骑士爱情体现在男人对女人的服从,骑士将自己视为贵妇的仆人,并尽力满足她的愿望。

3.宫廷—骑士爱情中的男性一定要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完美,以获得贵妇的青睐。

4.宫廷—骑士爱情不是胡乱的情欲发泄,而是“一门艺术,一门科学,一种美德”,有自己独特的游戏规则。

骑士的爱情并非全为满足肉欲,而且还要斯文节制,克己复礼,当时问世的无数骑士田园恋歌和宫廷传奇都表现了这一独特的爱情方式。

对于普通骑士来说,想获得贵妇人的倾慕只靠一颗赤子之心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聪明的女人只会选择具有高雅气质的人做自己的情人。这就迫使骑士跻身于上流社会的风尚之中,与显赫的贵族王侯多打交道,去教堂聆听上帝的福音,在社交场合磨练自己的谈吐和举止。一个叫安德烈的神甫认为,山野村夫无法体会贵族社会爱情的微妙精致,他们只能像马和驴一样交配。

在中世纪传奇作品《玫瑰传奇》中,两位作者之一的纪尧姆·德·洛里要求追求爱情的男子要通过实际行动赢得女性。他必须举止高贵,经常清洁自己鞋子的鞋面,找个好裁缝把袖子缝得合身而且讲究,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刷牙,指甲缝更是要保持干净。作为一名骑士,绝不能潦倒寒伧,只要“你装备精良,英姿飒爽,爱慕你的女人就会成群结队”。同时,为人要慷慨大方,显示出豪爽和侠义。虽然这些要求在我们眼中过于苛刻,几乎没有在现实中实现的可能性,不过贵族们通过对爱情的幻想承载自己的理想,鞭挞日益变得功利和冷酷的社会,却也无可厚非。

15世纪英国诗人马罗礼的《亚瑟王之死》是一部集中世纪骑士传奇之大成的作品。

令人惊讶的是,在《亚瑟王之死》中,高尚的骑士爱情竟总是以通奸的形式出现,而且作者的同情永远在相爱的情侣一边,戴了绿帽子的倒霉丈夫(多数情况下是一国之君)则被视为瘟神一般应该躲避的对象。这是由于骑士之爱突出的是爱情本身的纯洁伟大,因此人们很少从道德角度考虑情侣们的行为方式。

通奸恋情是骑士之爱的一个特质,中世纪的神甫安德烈就在他的《论爱情》中理直气壮地指出,爱情不可能在正常的婚姻生活中产生,夫妻之间缺乏爱情必需的神秘感,而且还少了嫉妒这一爱情的润滑剂。安德烈神甫的偏激言论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无数的口舌之争。但无论如何,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

在关于亚瑟王的诸多传奇中,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并非亚瑟本人,而是其中对骑士通奸恋情的宣扬。游吟诗人们似乎并不打算对情侣们的行为进行指责,尽管这严重损害了被蒙在鼓里的国王的声誉。也许在他们眼中,在一个充满政治婚姻的宫廷中,婚外恋情没有阴谋和现实利益,即使在外人看来道德沦丧,但爱情本身在通奸行为中的地位恰恰体现了可贵的真实和赤诚。

亚瑟王传奇中包含了两个脍炙人口的通奸故事,其中之一记述的是亚瑟王最重要的圆桌骑士兰斯洛特和王后桂妮薇尔的私情。在册封骑士的典礼上,亚瑟王忘了给兰斯洛特佩剑,心细如发的王后看到了年轻的骑士尴尬地站在一边,就上前取过宝剑交到他手中。当兰斯洛特感激地抬起头时,那如同明月一般的王后就永远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不管他多少次想斩断情丝,可叹爱情发自心中,无法压制。亚瑟终于察觉王后的情事,勃然大怒之下兴兵进攻兰斯洛特,平时如同手足的圆桌骑士们不得不选择站在哪一方作战,绚烂一时的“圆桌之花”就此凋谢。

更为动人的是骑士特里斯坦和王后绮瑟的生死恋情。这个故事来自古法语的叙事诗《特里斯坦》,有多个版本,马罗礼将他改编后糅合到亚瑟王的传记中。19世纪时,法国叙事诗人伯蒂耶改写了中世纪的古本,出版了单本的《特里斯坦和绮瑟》,与马罗礼的版本稍有出入。无论怎样。这部“通奸的名著”在欧洲风行了千百年。

特里斯坦身世奇特,他本是不列颠古国雷昂洲的王子,刚出生便遭遇大变,父母均遇害。康威尔王国的国王马克是他的舅舅,帮助他光复了雷昂洲。出于感激,特里斯坦认马克王为义父,将所有土地都献给他,自己委身做他的骑士。

此时康威尔也笼罩在一片惨淡愁云中,国力强大的爱尔兰向康威尔索要岁贡,要求的居然是三百对童男童女,年龄都要在15岁。传递这一谕旨的使节是爱尔兰巨人勇士冒毫特,扬言如不肯奉上岁贡,就请康威尔的骑士和他决战。正当朝臣们不敢作声时,特里斯坦突然走出应战。

双方在一个小岛上决战。将近中午时分,岸边人看见一条小船驶回,猛然间船头出现一位满身血污的骑士,正是特里斯坦。特里斯坦对爱尔兰人说:“你们看看,我的剑都打缺了口,还有一片剑锋嵌在冒毫特的天灵盖里呢。这片残锋就算是康威尔国的贡品吧。”

冒毫特的外甥女是爱尔兰的公主绮瑟,她的美丽如同天上星宿,金发闪耀足令万人倾倒,被称为“金发绮瑟”。绮瑟期待舅父载誉归来,等来的却是一具颅骨破碎的尸体。她把残锋取出藏在象牙盒中,心里把特里斯坦当作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凑巧的是,特里斯坦在决斗中也受了刀伤,伤口流出毒血。他不愿丑陋地死去,自愿一人一船一琴,在海上漂流,漂到了爱尔兰,正是绮瑟所在的港口。绮瑟精通医术,天下无双,医治了这个自称琴师的人。

特里斯坦痊愈后回到了康威尔,正好遇到群臣因为马克王没有子嗣,劝他赶快迎娶一位王后。说话间从临海的窗中飞入两只呢喃的燕子,从它们的喙中落下了一缕金发,马克王捡起这缕金发,向朝臣们宣布自己只会娶这金发的主人。特里斯坦仔细看了金发,向马克王保证他将替国王寻访到金发美人,不能完成的话就不活着回来。

他率领随从和彩礼扬帆来到爱尔兰,一开始不敢贸然求亲,而是打扮成商人模样在集市里打探消息。突见大地震动,路人奔走逃窜,原来此地出了一头毒龙,每天都要吞食一个女孩。爱尔兰王为了消灭这个祸患,已经将金发绮瑟作为赏格,征求天下勇士,但毒龙却一次活吞下了二十个骑士。特里斯坦急忙回船披挂上铠甲,直奔毒龙。毒龙鼻中喷出烈焰,烧死了他的战马,但特里斯坦却挺起腰来,一剑从龙腮里戳进,一直刺透了心脏,毒龙倒地而死。特里斯坦割下龙舌放在靴中,但他被毒焰熏过,此时发作起来,也晕倒在湖畔草丛中。

爱尔兰宫廷有个红面侍卫,受了爱的驱使想去杀龙,又没胆量靠近。这天探头一看,发现毒龙竟已被人打死,于是把兽头割下来去朝见国王,要求国王兑现赏格。

绮瑟听到此事,觉得其中必然有诈,就自己带了贴身女伴白兰简去查看,见到湖畔草丛中有一顶骑士的头盔在闪耀。她发现特里斯坦还有气息,就命人扶他到宫中,在替他解下盔甲时,毒龙的舌头从他靴子里掉了出来,绮瑟心里知道这人才是杀龙的英雄了。

在检视特里斯坦的盔甲和装备时,绮瑟发现这位骑士的剑刃有很大一个缺口,她拿来象牙盒里的那片残锋合在剑的缺口上,果然严丝合缝。她拿起剑想杀死特里斯坦,但不知为何,却无法下手。

绮瑟带特里斯坦入朝。红面侍卫请国王兑现诺言,将公主许配给他。这时绮瑟走上前说:“父王,这里有一个人要告发侍卫的奸诈,证明他才是杀毒龙的人。不过您要答应无论他以往有多大的罪过,都要宽赦他。”见国王点了头,特里斯坦就走上前来,将龙舌呈现给大家看,表示愿意和红面侍卫决一胜负。红面侍卫不敢出头,只好承认自己欺骗。于是特里斯坦大声说出自己的来意,是为了将绮瑟带回去做康威尔的王后,使两国尽弃前嫌,仍旧和好。而自己虽然杀了冒毫特,却也替爱尔兰杀死毒龙,弥补了以往的过失。

文武官员齐声称颂,爱尔兰王也点头应允,只有绮瑟气得浑身发颤。特里斯坦赢得了她,却又不屑娶她,她终究还是会落到陌生人的手里。

绮瑟启程前一天,她的母亲将侍女白兰简叫去,递给她一个小瓶,告诉她这是秘制的药酒,一定要小心藏好。只有在绮瑟和马克王成婚的那天夜里,才可以让他们同饮这瓶酒。这酒只要两个人交饮之后,就会笃爱到老,无论生前死后都不改变。

船启航驶向康威尔,天气酷热,船舱里闷如蒸笼。特里斯坦和绮瑟觉得口渴,就吩咐小丫头找喝的,竟然寻出了王后交给白兰简的药酒。两人交换着把酒饮尽,顿时便觉胸中欲焰炽烈、爱意勃发。

白兰简回来看到这个情形,叫苦不迭,知道他们已经误饮动情药酒,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而且再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康威尔转瞬就到,马克王和绮瑟举行了结婚礼。但是爱情的饥渴压迫着特里斯坦和绮瑟,他们瞒着国王夜夜私会,甚至无法把事情做得机密周全,不久就被宫中的佞臣察觉,向国王做了告发。马克王不愿相信,佞臣们就进言说,只要差遣特里斯坦骑马送一封信给亚瑟王,特里斯坦临行前一定会偷偷去向王后告别,到时就可看破端倪。一个佞臣跑去买了几两面粉,趁天黑洒在王后的床边,这样无论他们俩谁去会谁,足迹都会印在面粉上面。

谁知特里斯坦看到了他洒面粉,心知奸人已有阴谋。但他仍要去会王后,等马克王离开后,他双足并起,奋力一跃,从远处跳到王后床上。不料他前一天打猎时被野猪咬破了的伤腿尚未痊愈,伤口一下子裂开,血流到了被单上。佞臣们带着马克王前来捉奸,虽然特里斯坦及时逃走,但他的鲜血却不会说谎,马克王吼叫着要处死这对通奸的男女。

特里斯坦和绮瑟双双逃走,躲在旷野的森林中,靠特里斯坦猎杀野物过活。一个守林人发现了他们,跑去报告了马克王。马克王让守林人带他去到两人藏身的茅棚中,看见骑士和王后正和衣而卧,身体中间搁了一柄明晃晃的出鞘的宝剑。马克王觉得也许他们并无暧昧,而是自己的误会,于是他换掉了绮瑟手上的戒指,又把特里斯坦的剑拿走,换上自己的剑。

这对情人醒来后认出了国王的戒指和剑,大惊失色。最终意识到国王已经饶过他们不杀,仍是巨大的恩典。于是两人向国王求情,马克王原谅了绮瑟,让她重新回来做王后,特里斯坦却被放逐了。

在法语叙事诗色彩绚烂的想像世界中,这对恋人还得到了神的庇佑。

绮瑟回到宫中后仍然遭到控告,佞臣们要求启用神判考查她的清白,方法是“红铁审判”,即让王后立誓后赤手从火盆中取走红铁,要是安然无恙就可证明她的清白。王后答应神判,暗地里派人传话给特里斯坦,叫他快想办法。

审判的当天,特里斯坦扮作跛足的朝圣香客在河边驻足。当载有王后的船到达时,王后说:“我怎样才能上岸,不让我的裙裾在河泥中拖脏呢?要有一个过路客来帮助我才行。”于是侍卫向乔装的特里斯坦叫道:“香客,请你下河来背王后上岸。”特里斯坦背了王后,半途中却故意脚下一绊,跌了一跤,趁势紧紧抱了王后一下。绮瑟来到立誓的幕帐前,伸出右手对着圣骨发誓:

凡是女人所生的男子,除了我的主上马克王和刚才背我跌跤的那位香客以外,从来没有人拥抱过我。

言毕,绮瑟伸手插入火盆,拾出烧得通红的铁块,走了九步才把它丢下,然后张开双掌。人人都看见她的指腕未受任何的损伤,于是齐声赞美上帝。

其后特里斯坦在国外作战,不慎陷入敌人伏兵之中,受了致命的重伤。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就让好友带着自己的戒指作为信物去把绮瑟带来。他和朋友约定,要是带了绮瑟回来,接她的船就挂白帆,否则的话就挂黑帆。

但当朋友成功接到绮瑟并扬帆进港之时,特里斯坦派去海岸瞭望的人竟回来谎称:船帆是漆黑的。特里斯坦顿时吐血不止,大叫三声“绮瑟”,便长辞人世。绮瑟登岸后只见到特里斯坦的遗体,她紧紧地拥抱他,因为悲恸过度,立时就死在爱人的身边。相传在这对情侣的坟头上,并生着连理的蔷薇。

骑士传奇意在追求崇高,在那些爱情至上者眼中,婚姻不过是一种束缚,而情人之间所珍视的只有爱情本身,别人看来大逆不道的通奸情事在他们那里恰恰体现了爱情的自愿和无私。就像德国学者约阿希姆·布姆克所说:

宫廷—骑士爱情是一种社会空想。爱情是一个新的、更加美好的社会的标志,这个社会在现实中并不存在,而且也不可能存在,它只存在于诗人们充满诗意的构想中。认为在充满爱的世界里不应该有粗鲁和丑恶的现象存在,这是一种幻想,而正是这种幻想将爱情世界和现实世界区分开了。

《罗兰之歌》:

《罗兰之歌》是流行于中世纪法兰克的数量众多的“武功歌”的一篇。“武功歌”形式古朴,描述诸侯和骑士在与外族作战时焕发出的民族激情。这类史诗缺乏对宫廷社交时尚的描述,也没有表达骑士和贵妇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是一味歌颂武勇刚强,与后来骑士浪漫传奇颇相异趣。

后来中世纪宫廷生活的繁盛为诗人们写作骑士传奇带来了新的动力。骑士传奇代表了贵族们对完美世界的追寻:慷慨正义又不乏柔情的骑士、美丽娴雅的贵妇、对英雄荣名的传颂……

骑士的英武浪漫不仅为这个时代增添了神秘色彩,而且常常会让我们把它和中世纪骑士的实际生活相混淆。

真假阿瓦尔人:

阿瓦尔人有两种,真阿瓦尔人曾是蒙古草原的主人,在5世纪时被突厥人击溃和取代。欧洲中世纪史上的阿瓦尔人是假阿瓦尔人,据说是瓦尔部和昆尼部两个部落的联合,盗用了阿瓦尔人这一令人害怕的名称,不过他们也仍然是蒙古种人。

亚瑟王:

世间有无亚瑟王其人?这是人们长期来争论不休的话题。现在一般认为亚瑟王在英国历史上应真实存在过,西罗马帝国沦亡之初,曾是罗马帝国行省的不列颠受到北欧萨克森人的侵略,不列颠诸部忙于内部纷争,在入侵者面前一败涂地。直到6世纪时不列颠联军在巴顿山与萨克森人展开决战,取得胜利。这支军队的统帅,相传就是亚瑟。

亚瑟的事迹被逐渐夸张神化,成为不列颠人追溯祖先功业的源头。

有关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传说,最早都是由法国的叙事诗人吟诵出来的。直到15世纪后期,英国贵族渴望看到属于自己民族的传奇故事,才委托马罗礼收集和参考法文版故事,著成《亚瑟王之死》。

【注释】

[1]宫相起初是王宫的总管,管理宫廷庶务和服务人员。7世纪时,地位日高,军政大权均归其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