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罗马时代

艾因哈德记载中的查理虽然笃信基督，但私生活和性格都向我们显示出他来自蛮族。

查理高大强壮，略显肥胖，颈部粗短，他眼睛很大，目光敏锐，无论坐或立，面容总有威严庄重的气象。他几乎是本能地憎恨医生，因为他们劝他放弃吃惯了的烤肉而改吃煮肉。就像传统的法兰克人一样，查理爱好骑术和打猎，同时也是个游泳健将。当他的儿子们到合适年龄的时候，他就让他们像真正的法兰克人那样骑马，并且训练他们使用武器和打猎。他的女儿们则学习毛纺技术，用心摆弄梭子和线杆，以免闲散怠惰。

对罗马人那种考究华美的服装，查理从来就缺乏兴趣，他穿着本族普通服装，这让他看上去和平民没有任何差别。他的衬衣、衬裤都用麻布制成，冬天则穿着用水獭皮和貂皮做的短上衣。除了有一两次在重大场合穿上罗马式的长外套、外衣和鞋子以外，他从来不肯穿着它们。

查理是基督教虔诚的守护者，当伦巴底人围困罗马的时候，他应教皇哈德良的请求率军进攻伦巴底人的王国，迫使他们吐出在罗马劫夺来的一切。查理和哈德良保持了终生的友谊，当这位老友去世的噩耗传来的时候，他如同丧失亲人一般伤痛。

哈德良的继承者是利奥三世，利奥给查理送去了“圣彼得墓”的钥匙和一面旗帜，表示查理已经足够圣洁和威严，具备了统治罗马的能力。查理则回信说：

正如我同你的前任哈德良达成的协议一样，我同样愿意同您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建立在我们虔诚的信仰和仁爱的团契基础上的。我的天职是用武力保卫教会，使它不受异教徒的攻击和蹂躏，在教会内部确保纯正的信仰。而圣父，你的职责就是用祈祷支持我的武力。

和前任相比，利奥三世缺乏让人信服的魅力和品格。他买卖圣职，品行不端，擅自扩大教皇的辖地，引起了地方领主的极大不满。

799年4月的一天，当教皇在罗马大街上行走时，突然被几个持刀贵族冲上来揪住，他们威胁说要割下利奥的舌头，挖出他的眼睛，最后将他投入监狱。教皇设法逃脱后跑到正在萨克森作战的查理军中，利奥得到了保护和治疗，视力得以恢复，虽然在眼睑上仍留下了淡白色的瘢痕。

查理立即出兵罗马，教皇的敌人作鸟兽散，查理以武力召集所有的主教、教士和贵族举行会议，让利奥三世重新登上教皇之位。在感激之余，利奥提出建议，要为查理行皇帝加冕礼——他将是西罗马灭亡之后西欧的第一个皇帝。

盘算再三之后，查理接受了利奥的建议。他穿上了精致的罗马袍子，走进圣彼得大教堂，利奥带他走到藏有圣彼得生前遗物的圣坛旁一起做弥撒。当弥撒接近尾声时，利奥起身走到查理身边，将一顶镶有宝石的金冠戴到他的头上，然后率众人齐声欢呼：“查理·奥古斯都，由上帝加冕的伟大并赐予和平的罗马人的皇帝万岁，胜利！”

就这样，在西罗马灭亡三百多年后，战乱频仍的西欧终于又出现了人们可以敬仰地称其为“奥古斯都”的人，至少在名义上，又有了一个“罗马”。查理国王一跃升为查理大帝，这一称号在日后演化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查理充分意识到基督教对欧洲的凝聚作用，对教会的护持保证了罗马教廷权威的树立。皇帝要由教皇加冕，这成为了日后西欧所有要称帝的人必需的一个程序，这等于承认了教廷在神权事务上的地位。

现在，罗马教廷有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做它的后盾，而且在这个帝国的势力范围内，它是统治的精神支柱。

查理竭尽全力使罗马恢复旧日的威信，他向教廷赠送了大量金银、宝石等财物，也送给教皇无数礼物。他在自己的都城亚琛兴建了雄伟的教堂，从罗马运来供修建教堂之用的大理石柱，在内部饰以金银，配以烛台，正门旁门都用坚固的黄铜制就。

当查理大帝征服一个地方后，巩固其统治的并非军队或地方政府，而是基督教修道院。修道士们蜂拥进入新的土地，建造小教堂，设立接待过往旅客的旅店，让流浪汉们定居在那里，到了条件成熟的时候，这块小社区就形成了修道院。

查理在789年发布命令，要求每所修道院都要办一所学校，教年轻人读、写和做算术，教他们学习宗教典籍和古典著作。

这个蛮族皇帝可以阅读希腊文的书籍，能说拉丁文，却无法提笔写一封意思连贯的书信。也许因为自己未受过良好教育，查理大帝分外重视文化教养的提高。

在艾因哈德的书中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有两个苏格兰人随同一些不列颠商贾从爱尔兰来到高卢的海岸，但奇怪的是，他们虽然来到市场上，却并不交易货物，只是日复一日地向围观的群众高喊：“嗨！谁要需求知识，请靠近来，从我们的手上领取，因为我们出售的就是知识。”这两个人被当作疯子。但当查理闻知此事后，下令请他们立刻进见，并且询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随身带来了知识。他们回答说：“我们两人都有知识，并且乐于以上帝的名义把它传给那些配得上寻求它的人。”然后他问他们要什么代价，他们回答说：“啊，国王，我们不要任何代价，只要一个适当的地方来讲学和一些明快的头脑来受业；另外就是要有食物可吃，有衣服可穿，要是没有这些，我们就无法完成我们人生的历程。”

这一回答使查理十分满意，下令根据他们的需要供应食物，把修道院赠送给他们，好使那些有志于学的人聚集到那里跟他们学习。

查理礼贤惜才的名声传扬出去，吸引了欧洲的博学鸿儒纷纷来投，其中就包括英格兰大学者阿尔昆。查理十分尊重阿尔昆，称他为“我的老师”，让他掌管圣马丁修道院。据说在阿尔昆的指导下，他的门徒的文字水平甚至可以和古代的雅典人和罗马人相媲美了。

一次，当查理结束了战事回到都城时，他命令修道院的男孩子到他这里来，让他们交上自己写作的文字和诗句。在他看来，那些出身寒门的孩子文笔清新，而贵族大家的子嗣们交来的东西则矫揉造作、毫无美感。于是查理把文笔好的孩子们聚集在他的右方，对他们这样说：“我的孩子们，你们深得我的喜爱，因为你们竭尽全力去执行我的命令，并且自己也得到了好处。因此今后要学下去，以期达到完善；我将赐给你们主教管区和华丽的修道院，你们在我的眼睛里永远是光荣的。”然后他威严的目光扫向站在左方的贵族少年，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你们这些贵族，你们这帮大官们的少爷，你们这群花花公子，你们仗着出身，仗着财产，对我让你们自己谋求上进的命令竟敢置若罔闻；你们忽视探求学问，你们恣纵于奢侈和嬉戏，沉溺于游手好闲和无益的玩乐。上帝在上，我看不上你们的高贵的出身和漂亮的仪表，虽然别人或许因此而羡慕你们。千万要明白，除非你们发愤读书，弥补从前的怠惰，你们永远不会得到查理的任何恩宠。”

查理大帝的文治武功给后世留下了卓越的范例，他治下的加洛林王朝是罗马帝国以来西欧版图最大的国家。查理活着的时候，帝国威势趋于鼎盛，他踏破四方，所向披靡，粉碎了异族对西欧的觊觎，尤其是对从未被驯服过的萨拉森地区的征服，使得这一广大地区从此被纳入了希腊—罗马文明的主流之中。

而查理的个人魅力则为这个时代增添了传奇的色彩。他有着了不起的过人之处，即他虽出身蛮族，但却以延续文明为己任。他对基督教会的护持，保证了欧洲在精神上的统一。修道院所起到的保护知识和教育后进的作用，让伟大的古代典籍在中世纪的暗夜中仍可薪尽火传。

在中世纪的帝王中，查理大帝被后世骑士视为可以一死相报的明君，诗人们称颂他为基督教统治者的理想化身：

查理大帝是上帝真正的卫士。他强迫异教徒皈依基督教。他英俊勇敢，坚忍不拔，具有正直善良的品质。查理大帝是最卓越的统治者，值得赞扬和敬畏。他是亘古未有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