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朗塞瓦尔峡谷之战

在中世纪的前半叶，欧洲始终处于倾覆的边缘，入侵者的劫掠和政治上的无政府状态使社会的混乱无以复加，但是在一片废墟之中，逐渐涌现出一批杰出的国王和统帅。这些接受了基督教洗礼的斗士身上有着教会灌输给教徒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热情和充满乐观的情绪。他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尚武精神完成了史诗般的伟业。在诗人笔下，这样的事业表明了坚强性格的人所拥有的毅力和气魄，也表明一个陷入长期的痛苦梦魇中的欧洲觉醒了。

在那些歌颂帝王勋业的行吟诗人看来，是否具有宗教热忱，是否虔诚地护持教会，是否胸怀将欧洲从异教徒的野蛮行径中拯救出来的远大理想，是区分伟大领袖和普通帝王的界限。也就是说，只有加入向基督求道的行列中，帝王方能得以不朽。这样的帝王自然举世罕有，屈指算来，唯有加洛林王朝的查理大帝可为典范。

对查理大帝，我们所知的最早最权威的史料来自艾因哈德的《查理大帝传》。艾因哈德是查理的宠臣——“国王陛下在他当时所有的大臣中间难得找到一个使他更乐于一同商量私事的人”。他在查理身边担任秘书，参预机要。在文明衰败的中世纪，查理从欧洲各地延揽精英至宫廷，做他的文学侍从，形成文化中兴的格局，就是所谓的“加洛林文艺复兴”。艾因哈德正是这一“复兴”的后起之秀。

艾因哈德流传下来五种著作，以《查理大帝传》最有价值。不过举凡文史著作，中世纪皆难和前代比肩，学者水准也大幅下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英国国王埃塞尔伯特击败丹麦人入侵后试图重拾文化、提倡文学之时，发现不列颠岛竟难找到一个博雅通古、能以拉丁文写作之人。即使是像格雷戈里的《法兰克人史》这样的史学名著也充斥怪力乱神，且拉丁词语拼写错漏百出。

加洛林王朝时代的文风专以摹仿古典作家为能事，艾因哈德的《查理大帝传》便从体例上摹仿古罗马传记作家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不重背景史料而专注描述查理的个人性格、待人接物和宫廷轶事。

查理身世显赫，他的祖父是阻止了穆斯林扩张势头的英雄查理·马特。查理·马特人称“铁锤查理”，是墨罗温王朝的宫相^[1]，为了抵抗穆斯林的入侵，“铁锤查理”把土地封赠给贵族，但封地的采邑只属于受封者本人，死后就要被君侯收回。这些小地主就是骑士，他们的基本任务是听候君侯召唤，参军服役。如不能履行军务，赋予他们的东西就要被没收。“铁锤查理”就是依靠这样的骑兵队在图尔之战中击败穆斯林军队。

查理·马特去世后，其子“矮子”丕平继承宫相之职，丕平为人高傲，胸怀野心，废黜墨洛温王朝末代君主基勒德利三世，自任国王，开创了加洛林王朝的基业。

罗马主教为丕平涂圣油以表明他的王权来自神赐，也使基督教真正获得了王权的支持。

为了酬谢主教对他篡位的支持，丕平两次远征意大利，击溃占领拉文那总督区和罗马地区的蛮族，将拉文那地区赠献给罗马主教，史称“丕平赠土”，亦是“教皇国”的开端。

在768年“矮子”丕平死于水肿病后，他的两个儿子迦罗曼和查理平分了王国权力，正当兄弟阋墙看来不可避免之时，迦罗曼及时死去，于是查理被拥戴为法兰克人唯一的国王。

查理以能征善战驰名，在早年却有一次不光彩的败绩。公元778年，查理大帝率法兰克大军征伐穆斯林建立的萨拉戈萨王国，因国内动荡而撤围返回，大军在翻越比利牛斯山时于朗塞瓦尔峡谷受到巴斯克山民的袭击。山民们从山坡直冲而下，法兰克人长途跋涉，又带了笨重的战利品，行动非常迟钝，只有招架之功。巴斯克人杀光了所有与之交手的法兰克人，掠夺了大量财物后呼啸而去，遇难者中就有查理的爱将罗兰伯爵。

后世的行吟诗人对这段史实做了改编，将一次失败变成了传奇性的胜利，而把袭击查理军的巴斯克人改换成穆斯林，从而使得这一战役有了圣战的意味，这就是英雄史诗《罗兰之歌》，罗兰在面临被包围的困境时的豪情壮志的展现。罗兰率弱小的后卫部队对抗强敌，拒不召唤援军，凭着对上帝的钦敬之心和对君侯的热爱奋力杀敌，最后喋血沙场，为未来数个世纪骑士的尚武传统树立了良好典范。罗兰之死是一名骑士杀身成仁的典范，作者不惜对他做神化处理，不吝笔墨地反复渲染了他的盖世武功：

罗兰伯爵用尽全力向敌人攻击，

刺透对方的盾，又戳破甲衣，

捅开他的胸膛，把骨头折断，

把整个脊背都刺穿，

用长矛了结对手的性命；

他用力刺进，摇动敌人的躯体，

又用矛把敌人挑下马鞍，

使敌人的头颈折为两段。

罗兰的举动深深感染了手下的将士，他们跟随他拼命冲杀，与十倍于己的敌人奋战，“砍断敌人的手、肋骨和脊梁/穿过甲衣/直到敌人的肉体/鲜红的血直流到绿草地”，但最后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在战死之前，罗兰吹响号角向查理求援，由于用力过猛连太阳穴都被吹爆：

罗兰伯爵带着痛苦悲伤，

非常难过，把他的号角吹响。

鲜血喷出他的嘴外，

他的头脑就快炸开。

罗兰伯爵嘴边流着血，

他的天灵盖都已吹裂，

他痛苦悲伤地吹起号角，

查理王和他的法兰克人都已听见。

罗兰试图折断自己的宝剑，免得让它落到敌人手中，但未能成功，最后，失血过多的罗兰含恨而亡。

听到号角的查理大帝回师全歼了异教徒军队。虽然这段历史实际发生时查理的年龄不过36岁，但当他出现在史诗中时，却成了一位年逾200岁、须发皆白的德高老者，“法兰克的皇帝/长须雪白/头上华发纷披/身体健壮，容貌威严有神”，也许作者觉得不这样不足以表现君主的威仪和智慧。不过查理本人也确实是所有出色的骑士都渴望效力的完美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