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波罗的胜利

从外表看，安东尼比屋大维英武、强壮、富于魅力。在恺撒遇刺的混乱局势下，是安东尼力挽狂澜，使恺撒派的力量重新汇聚。他联合雷必达接管罗马的城市大权。刺杀事件发生后三天，在焚化恺撒遗体的广场上，安东尼向罗马民众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讲，虽然演讲的真实内容已无可查考，但通过莎士比亚在《裘力斯·恺撒》中的妙笔，我们仍可目睹他在恺撒尸体旁直斥谋逆凶手的风采：

啊！你这一块流血的泥土，你这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英雄的遗体，恕我跟这些屠夫们曲意周旋。愿灾祸降于溅泼这样宝贵的血的凶手！你的一处处伤口，好像许多无言的嘴，张开了它们殷红的嘴唇，要求我的舌头替它们向世人申诉；我现在就在这些伤口上预言：一个咒诅将要降临在人们的肢体上；残暴惨酷的内乱将要使意大利到处陷于混乱；流血和破坏将要成为一时的风尚，恐怖的景象将要每天接触到人们的眼睛，以致于做母亲的人看见她们的婴孩被战争的魔手所肢解，也会毫不在乎地付之一笑；人们因为习惯于残杀，一切怜悯之心将要完全灭绝；恺撒的冤魂借着从地狱的烈火中出来的阿提^[2]的协助，将要用一个君王的口气，向罗马的全境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处蹂躏，为了这一个万恶的罪行，大地上将要弥漫着呻吟求葬的臭皮囊。

安东尼不把屋大维放在眼里，也许是因为觉得他年轻且虚弱。谁都知道，罗马未来的巨头只会有一个，暂时的联合只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

公元前42年，安东尼和屋大维的联军与共和派布鲁图斯凯歇斯军团在菲利皮相遇，战斗中安东尼凶猛的进攻席卷了凯歇斯的阵地，迫使凯歇斯自杀。而屋大维指挥的部队却被布鲁图斯击败，幸亏凯歇斯的死使布鲁图斯不得不退却，最后在大军的包围下自杀了。

菲利皮之战使安东尼更加傲慢，觉得自己才是事实上的英雄，毫不惭愧地接受了大多数的战利品，并把雷必达治下的高卢剩余部分也据为己有。雷必达在担任执政官的时候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十足的无能之辈，而屋大维身体已糟糕到走长一点的路都十分困难的地步，这样一个疾病缠身的青年怎能跟正当壮年、事业心旺盛的安东尼媲美呢。

可是历史并不总是眷顾取得胜利的那一方。

一千六百多年后，莎士比亚在其剧作《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通过一个预言者之口向安东尼提出了忧心忡忡的告诫：

恺撒的命运强。所以，安东尼啊！不要留在他的旁边吧。你的本命星是高贵勇敢、一往无敌的，可是一挨近恺撒的身边，它就黯然失色，好像被他掩去了光芒一般；所以你应该和他离得远一点儿才好。这些话我只对你说；别人面前我可再也不提起。你无论跟他玩什么游戏，一定胜不过他，因为他有那种天赋的幸运，即使明明你比他本领高强，他也会把你击败。

对于安东尼，我们可以说他的性格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一方面，当他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是一个真正的罗马人，强硬、雷厉风行、善于以决绝的手段应付危局。但另一方面，当他处于顺境的时候却不能保持集中的注意力，容易变得懒散和虚荣。所以，虽然安东尼是这么富于魅力的一个人，他的精神状态却无法保持节制和平衡。而这一情况在他结交克莉奥佩特拉之后变得更加严重。

克莉奥佩特拉是占领埃及的马其顿将领托勒密的后人，一半希腊血统一半马其顿血统，她的美貌和出色的教养使她善于缚住意志顽强的男人的心，她的魅力如此之强，以至于人们认为她会施行魔法。安东尼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她，那时的克莉奥佩特拉还是裘力斯·恺撒的情妇。现在情况则完全不同，安东尼正率领大军行进在进攻帕提亚的路上，在经过小亚细亚时，他想到了克莉奥佩特拉，唤她前来晋见。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安东尼就魂不守舍，也许这就是他和屋大维的区别。屋大维冷漠、孤僻，但是人格均衡、富于使命感，行动合于理性，绝不会把个人欲念凌驾于罗马的利益之上。而安东尼呢，甚至在被埃及女王迷住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已饱受非议——在意大利本土尚未安稳的局势下，他为了自己的功名心出征亚洲，一行人极尽奢华，而且，安东尼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受封为神，大肆收纳贡品。

很快，克莉奥佩特拉身上迷人的异国风情打败了他。

在莎士比亚的悲剧中，安东尼向女王倾诉着自己炽热的爱情：

让罗马融化在台伯河的流水里，让广袤的帝国的高大的拱门倒塌吧！这儿是我的生存的空间。纷纷列国，不过是一堆堆泥土；粪秽的大地养育着人类，也养育着禽兽；生命的光荣存在于一双心心相印的情侣的及时互爱和热烈拥抱之中。

一个侍者发泄着对自己主人的强烈不满：

从前他指挥大军的时候，他的英勇的眼睛像全身盔甲的战神一样发出棱棱的威光，现在却如醉如痴地尽是盯在一张黄褐色的脸上。他的大将的雄心曾经在激烈的鏖战里涨断了胸前的扣带，现在却失掉一切常态，甘愿做一具风扇，扇凉一个吉卜赛女人的欲焰。

克莉奥佩特拉接近安东尼自有其目的，埃及富饶的土地和精深的文化需要罗马军团的保护，她极力使自己成为安东尼不可或缺的人，把自己的爱情和财富全都给他。但是相应地，安东尼也要回报她。

不好的消息传来，在安东尼离开意大利本土的这段时间，国内陷于动荡，他的妻子富尔维娅和弟弟路奇乌斯试图与屋大维对抗，反而被击败消灭，富尔维娅旋即病死。比起妻子的死，更让安东尼震惊的是屋大维控制了高卢，这意味着自己的兵源被切断。

无奈之下，他启程前往罗马与屋大维和雷必达会晤，三巨头重新对帝国进行了一次瓜分，这一次，屋大维的领土和军团大大扩展了。作为重新联盟的象征，安东尼娶了屋大维的姐姐屋大维娅为妻。比起克莉奥佩特拉来，屋大维娅的性格要端庄很多，看来安东尼可以暂时忘掉遥远的埃及了。

为取得和屋大维的均势，安东尼决定向东方征讨。在筹集路费时他又想到了克莉奥佩特拉，富足的埃及可以提供他需要的钱，当然，比起清简冷淡的屋大维娅来，克莉奥佩特拉也显然对他更具吸引力。

公元前35年，他们在安提奥奇亚会面，安东尼再一次陷入热恋，很快和屋大维娅分居。克莉奥佩特拉为安东尼生下了一双儿女，安东尼则把塞浦路斯和叙利亚的一部分封赠给她。但他在东方的军事行动却并不顺利，费了很大力气才攻下了并无多大价值的阿尔明尼亚地区。为了给自己鼓劲，安东尼在亚历山大城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但恰恰是这个仪式毁掉了他在罗马人心中的声望。

莎士比亚让我们看到了屋大维和普通的罗马人对这场仪式的描述和反应：

屋大维：这件事，还有其他种种，都是他为了表示对于罗马的轻蔑而在亚历山大干的；那情形是这样的：在市场上筑起了一座白银铺地的高坛，上面设着两个黄金的宝座，克莉奥佩特拉跟他两人公然升座；我的义父的儿子，他们替他取名为恺撒里昂的，还有他们两人通奸所生的一群儿女，都列坐在他们的脚下；于是他宣布以克莉奥佩特拉为埃及帝国的女皇，全权统辖叙利亚、塞浦路斯和吕底亚各处领土。

茂西那斯：让全罗马都知道这种事情吧。

屋大维：就在公共聚集的场所，他们表演了这一幕把戏。他当场又把王号分封他的诸子：米太、帕提亚、亚美尼亚，他都给了亚历山大；叙利亚、西利西亚、腓尼基，他给了托勒密。那天她打扮成爱昔斯女神的样子；据说她以前接见群臣的时候，常常是这样装束的。

茂西那斯：让全罗马都知道这种事情吧。

阿格立巴：罗马人久已厌恶他的骄横，一定会对他完全失去好感。

在埃及有个古老的预言，在罗马城倾覆之后，一位埃及女王将使古老的埃及重生，把东方和西方联接起来。罗马人向来视克莉奥佩特拉为预言中的灾星，现在一切都好像快要应验了，一个东方的女人，竟然敢于统率罗马的军队、统治罗马的国土，这大大伤害了罗马人的高傲。如果说安东尼在元老院和普通公民那里尚保有一点声誉的话，那么克莉奥佩特拉却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罗马人担心的是，难道今后他们要接受一位东方女王的统治？难道国家的中心会从台伯河转到尼罗河？

安东尼在罗马的党羽率先发难，一位执政官发表演说要求撤销屋大维的权力，但是形势已经不可逆转，这项提议遭到了否决。支持安东尼的元老们眼见大势已去，纷纷逃往埃及投奔安东尼。

而从埃及传来的消息是，安东尼已经抛弃了屋大维娅，和埃及女王结婚了。暴怒的弃妇屋大维娅向元老院朗读了安东尼的遗嘱。遗嘱的内容骇人听闻：安东尼希望死后葬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紧挨着克莉奥佩特拉的陵墓，这只能表明他想把帝国的首都迁到亚历山大。

惊呆了的元老们宣布取消安东尼对罗马军队的指挥权。战争的条件成熟了，屋大维在神殿里宣告了战争，不过他聪明地用外交辞令声称这场战争只是针对克利奥佩特拉的，以显得这并非一场内战，而是西方和东方之间的战争。

虽然屋大维的实力看上去并不占上风，但战局其实早已注定。普通罗马士兵最大的愿望是服役之后在西方获得一小块士兵移民地，他们的命运是属于西方的，很难说服他们为一个陌生的东方国度作战。甚至克莉奥佩特拉本人对这场战争也毫无兴趣，因为一旦安东尼战胜并返回罗马的话，那么她就难以对他施加影响了。

两支大军相对进发，在希腊的阿克提姆展开决战。开始，安东尼想在海峡里封锁阿格里帕麾下的屋大维舰队，但在一场遭遇战中，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彻底失败。据记载，两人过早地逃离了战场，而陆军根本没有发生战斗。这场只有几个小时的小海战决定了一切。屋大维的胜利是压倒性的，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逃到了埃及。

屋大维穿过叙利亚进军，直抵埃及的亚历山大，在陆地和海洋上均彻底击溃安东尼。

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相约自杀。在安东尼死后，克莉奥佩特拉试图再次征服一个罗马领袖的心。不过，屋大维却想把她扒光了铐在囚车上作为战利品押回罗马游街，于是克莉奥佩特拉很聪明地用一条藏在无花果篮子里的毒蛇，完成了和安东尼的约定，追随而去，给这个古老帝国的历史画上了一个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浪漫中止符。

至于那个可怜可爱的安东尼，我们只有在莎翁优美的诗句中感怀他的命运：

一切的辛勤徒然毁坏了自己所成就的事业；纵然有盖世的威力，免不了英雄末路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