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绝地反击
信都郡在今河北省和山东省交界之地，郡政府所在地就在今天河北省的冀州市。
信都郡的最高长官叫任光，是南阳郡宛城人，从小就忠厚仁义，人缘很好，一直在宛城做个小公务员。刘演率军攻破宛城的时候，一群战士看到任光衣服华丽漂亮，就非要人家脱下来，任光挣扎不从，战士甲抡刀就要砍，这一刀砍下去眼看就要人毁衣污！
就像是影视剧里常见的恶俗镜头一样，有人恰到好处地喊了一声： “刀下留人！ ”
原来光禄勋刘赐正巧赶到，及时制止了这野蛮的行径。侥幸逃生的任光就此投靠了刘赐。刘赐后来接替刘演做了大司徒，任光也一路从安集掾、偏将军升任信都太守。
王郎起兵后，很多原本归属于更始政权的郡国都投降了，唯独任光不肯投降，还把上门劝降的王郎使者当众斩杀！他和手下的一帮心腹将领李忠、万修等同心协力，率领四千战士执著地固守着这座不知命运的城池。
正当任光担心孤城难守的时候，刘秀率领着面黄肌瘦的精英团队集体到来了。
任光高兴坏了，马上打开城门，率领文武官员和黎民百姓出城迎接。刘秀这才结束了最艰难的千里“长征”的逃亡生涯， 《东观汉记》记载了刘秀的狼狈相：由于多日不洗衣服不洗澡，他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脱下来让信都郡的都尉李忠给洗洗，估计衣服破得都没法洗，人家李忠就给他做了一身新的衣服，让刘秀非常感激。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新衣服，刘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寒冷的冬天结束了。
刘秀来到信都郡，就好比宋公明到了水浒寨，毛泽东上了井冈山，革命的根据地终于找到了！
不久，附近和成郡太守邳彤也率领两千多精锐骑兵赶到了信都郡。只见城外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列，邳彤扛着一面顶风的大旗，上写两个大字：“好人！ ”
邳彤的确是一个好人，他是信都郡安国县人，据说精通药理，救人无数，被后世尊为“药王” 。他原来是王莽的地方长官，当“行大司马事”的刘秀初到河北，邳彤就率领全城主动投降，刘秀让他继续做太守。刘秀曾在和成郡住了好几天，期间应该和邳彤有过充分的交流。
交流的结果怎样呢？不管王郎怎样威逼利诱，邳彤就是看好刘秀，决不投降！听说刘秀落难了，邳彤很着急派出了侦察兵四处打听，同时派出两千骑兵去刘秀可能经过的地方接应。这次听说刘秀来到了他的家乡信都，邳彤大喜，马上赶回来和刘秀相见，刘秀高度赞扬了他忠诚无畏的精神。
至此，刘秀终于有了两个郡的几千人马，新增加的任光、邳彤、李忠、万修四人都是后来刘秀的开国功臣，均在云台二十八将之列。
稍作休整，刘秀召开了紧急会议，主题是：何去何从？
王郎拥兵百万，我们两郡总共才几千人马，无异于以卵击石。眼下自己势单力薄，要是能回到长安搬来救兵该多好啊，于是刘秀提出了一个美丽的幻想： “我们能否在现有军队的护送下退回长安？ ”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所有人都沉默了。
沉默良久，邳彤站了起来。这个一言兴邦的智者，彻底否定了刘秀打退堂鼓的消极想法。他告诉刘秀，你只有往前冲才有希望，我们河北的子弟兵不会千里迢迢送一个逃兵回陕西的！
是啊，一个退出赛场的选手，谁还会在你身上押宝下注呢？邳彤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刘秀完全清醒了，自己已没有退路。摆在刘秀面前的结果只有两个：成王，败寇。
“信都会议”在东汉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大家一起理清了思路，统一了思想，树立了“扎根河北和王郎血战到底”的基本目标。
怎么办呢？刘秀提出“联合城头子路和力子都的部队一起抗敌”是否可行？城头子路和力子都都是当地有名的流民起义军首领，有几十万之众，名义上已经归顺了更始政权。不过这个提议遭到了任光的否定：“不可！ ”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钱是最大的诱惑，贪婪是最强的动力。任光出了个容易见效的主意： “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 ”
他建议广泛招募土匪般的特种兵，叫做“奔命兵” ，赋予这些敢死队以宽松的政策，在攻打郡县时，谁敢不投降，一旦攻下城来，就允许士兵任意抢劫钱财，任意强奸妇女，可以实行野蛮的“三光”政策！这就是历史学者吴思笔下的“血酬定律” 。
尽管刘秀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丧失民心的做法，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候，土匪也是战斗力。民心在暴力面前，有时候会显得很软弱。比如蒙古大军的强悍屠城，满清八旗的剃头统治，都是在特定时期暴力获胜的证明。
无奈之下刘秀采纳了这个建议，他让邓禹负责招兵。有钱能使鬼推磨，奔命兵可以满足杀人、抢钱和强奸的快乐，何乐而不为呢？很快邓禹等人就在附近召集齐了一支四千人的雇佣军。有了兵就好办了，刘秀制定了先征服附近的县乡，尽快占领巨鹿城，进而攻下邯郸的战略目标。
留下心腹担任信都郡和和成郡的太守后，刘秀拜封任光为左大将军、李忠为右大将军、邳彤为后大将军、万修为偏将军，率领部队向巨鹿郡进发！
历史名城巨鹿，在今河北省邢台市的平乡县。公元前207年，项羽在这里打败章邯率领的秦朝主力军，敲响了秦王朝的丧钟。巨鹿郡就在邯郸北部，是邯郸军事防守的屏障和大门。
任光十分有头脑，他为了从声势上压倒敌人，制作、散播了很多檄文说： “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 ”其实就是想假借城头子路等令人恐怖的土匪名号来炒作，达到震慑敌军的目的。
任光派了很多骑兵把这些檄文、广告散发到了巨鹿郡境内，一时间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刘秀大军攻打的第一个地方是巨鹿郡的堂阳县（今河北省新河县） 。为了显示强大的实力，晚上刘秀让战士们在野外四处点火，一时间浓烟滚滚，红光冲天，远近通亮。部队的集结号不断吹响，喊杀连天，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浩大声势让堂阳县县长恐惧不已，为了避免屠城浩劫，他赶紧开门投降。紧接着刘秀又攻下了附近的黄县，初战告捷！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亲人的到来让刘秀大喜过望，这个人就是他最亲爱的姐夫邓晨邓伟卿。邓晨现在是常山郡太守，就在河北省石家庄市元氏县一带。他打听到了刘秀的确切消息就匆匆赶来了，二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邓晨表示要跟随刘秀一起进攻邯郸，刘秀说： “伟卿以一身从我，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 ”就把邓晨又打发回了常山郡。
接下来刘秀大军北上，路过巨鹿郡昌城县的时候，当地豪强刘植率领数千宾客投降了刘秀。我们之前已经多次提到“宾客”这个词，地主豪强的宾客多是依附于他们的农民兼佣兵，也就是或大或小的地主武装。他们凭借营寨和城堡抗拒乱兵，或者趁火打劫。
刘植带领好几千个宾客们集体入伙，这让兵力不足的刘秀非常高兴，马上任命刘植为骁骑将军，他的两个弟弟也都加官赐爵。（后来刘秀娶新媳妇儿，还是刘植给做的媒人。此人也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
刘秀大军很快又顺利占领了贳县（今河北省辛集市） ，消息传到贳县相邻的宋子县，人们都很害怕，但有一个人非常欢喜。
他就是耿纯。
耿纯当初奉刘秀的命令驻守邯郸，王郎突然暴动，耿纯寡不敌众仓皇逃回了家乡宋子县。没能守住邯郸，致使刘秀后院起火，辜负了老板的期望，耿纯内心很愧疚。听说刘秀部队来到家乡附近了，他毅然率领耿氏家族全体人员共两千多人，扶老携幼前来投奔。其中有一些老年人甚至用车拉着棺材，表示誓死追随。这种情景让刘秀十分感动，当即任命耿纯为前将军、耿乡侯，他的弟弟们都被封为偏将军。
刘秀让耿纯做先锋带领军队去攻打宋子县和曲阳县，很快就一一拿下。这让耿纯觉得革命事业大有前途，刘秀这个人值得下大赌注。于是他作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派堂弟耿欣、耿宿回到宋子县的老家，点了一把大火，把老耿家所有的房子都烧为灰烬！
刘秀挺纳闷，就问耿纯为什么把好好的百年祖屋都毁了。耿纯诚恳地说： “您人单势孤来到河北，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凭借的只是你的品德和才华而赢得了大家的拥护。现在王郎势大，很多人都三心二意，我虽然铁了心跟着你干革命，但是我们家的亲戚们难免有不同心的，现在烧了房子绝了后路，大家就都一心一意跟你打江山了。 ”耿纯把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在自己身上了，刘秀听了连连叹息，对耿纯也格外器重。
既然人家全心全意追随自己，自然刘秀也得竭尽全力替人家着想。刘秀对于家属随军的巨大危险有着血的教训，他等战局稍好之后就让耿家军属离开军营，全家都搬到了河北省的平山县，从而保护了耿氏一族的血脉安全。
刘秀亲自率兵向北进军中山郡，所到之处，大撒广告传单，大做政治宣传。冯异、邓禹、铫期等刘秀的心腹之人也到处抓壮丁，积极组建中央军，很快就聚集到了好几万人的部队。刘秀大军陆续占领了中山郡的卢奴、易县、高阳、武垣、乐成等地，传檄周边的郡县，请他们共同攻打邯郸，结果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可以说河北地区的革命形势开始走出低谷，逐渐从战略防御走向战略相持。
时光流转，已经进入更始二年，也就是公元24年的春天了。
沉沉的暮色之中，一匹快马大汗淋淋地冲进了刘秀的军营，马上是一个送信的人。他送来一个让刘秀非常不安的消息： “真定王刘扬归顺了王郎！ ”
刘扬，汉景帝的后代，和刘秀一样有着家谱明确的皇家血统。现在他的身份是盘踞今河北省石家庄市一带管辖民众十几万、军队数万的军阀。对于目前局势来说，刘扬是一颗举足轻重的砝码，他若帮助王郎，刘秀的压力就陡然增大；他若支持刘秀，那么王郎就不足为惧。
怎么办呢？刘秀觉得乱世之中的各路军阀都是待价而沽。谁更有实力，谁更有前途，谁就能吸引到更多的赌注。能不能让刘扬把赌注押到自己身上呢？
好的员工会及时为领导分忧，刚刚从昌城县参军不久的骁骑将军刘植就怀揣着游说使命前去做外交公关了。
刘植还是很有信心的：现在刘秀扩充军力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其个人的军事才能和领袖魅力都无可比拟，就算王郎能过得了刘秀这一关，最后还要面对强大的更始政权，而接过王莽传国玉玺的更始政府毕竟是全国性政权，总实力明显强于王郎的地方政权，王郎未必能笑到最后。
我们不知道刘植是怎么用三寸不烂之舌进行游说的，反正最终刘植笑呵呵地回来复命：刘扬同意投降，但是有一个条件——刘扬想把一个叫郭圣通的单身美女嫁给刘秀。
郭圣通是谁？
真定有个著名的大户人家，主人叫郭昌。郭昌为人慷慨仗义，曾经把父亲留给他的巨额财产全部捐给了自己的异母弟弟，这种高风亮节舍财取义的英雄事迹，就像一曲多情的喇叭吹开了一个少女的心扉。前任真定王刘普的女儿，现任真定王刘扬的妹妹，被人称为“郭主”的刘小姐，在一个良辰吉日下嫁给了只是当地政府普通公务员的郭昌。
婚后，他们生育了一双极其难得的宝贝儿女——儿子郭况后来成为华人首富，女儿郭圣通就是后来东汉开国的第一夫人。可惜的是，郭昌英年早逝，没能亲眼看到女婿的辉煌和家族的兴旺。
尽管史书上没有对郭圣通的容貌和性格进行描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大致推测一下。父亲仗义疏财，母亲干练精明，出身于富豪之家的千金小姐，郭圣通至少也是社会上的“金领”女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白富美” ，当她听舅舅说要把自己嫁给一个“高富帅”青年总司令的时候，她知道，结束单身的时候到了，一颗芳心早已呯呯乱跳。
刘秀呢？这事让他很费了一番心思。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有钱人娶个三妻四妾，不仅能充分证明自己身体好还倍有面子。娶了郭圣通并不难，难的是阴丽华怎么办呢？
让刘秀犹豫不决、辗转反侧并时时心痛的，是他的爱妻阴丽华。这位男人心目中最美的女神不仅有着高贵的血统、高雅的容颜，更有着高尚的品德和高明的见识。
在刘秀心中，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她！曾几何时，二人相恋多年才得以成婚，仅仅数月相聚就匆匆分离。在刘秀暗中泣泪的日子里，是这个女人用她的温柔拭去了他的伤痛。为了保护她不受牵连和伤害，刘秀坚持着把她送回了新野县城。
刘秀永远也忘不了分别的那一幕：夕阳下，红霞中，泪流满面的阴丽华带着海誓山盟的回忆，带着早日重逢的期盼，带着对刘秀的真情和爱恋，乘坐着马车渐行渐远……
和阴丽华新婚时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犹在耳边，刘秀的内心陷入了不安。不过在现实面前，在刘扬数万兵马的巨大支持面前，在王郎严峻的军事威胁面前，本质是政治家的刘秀用理性战胜了感情，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公元24年的春天，阳光明媚，生机盎然。郭圣通带着这份数万大军的超级嫁妆，缓缓步入了刘秀的洞房。在真定郭家高大宽阔的豪宅中，在处处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里，刘秀和郭圣通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可以想见刘秀和刘扬手下的文武官员们出出进进贺喜的场景是多么盛大而欢乐啊。
刘扬高兴极了。“刘秀这么了不起的杰出青年，也做了孤家的外甥女婿，哈哈哈！ ”在真定郭家的喜宴上，兴奋的刘扬舅舅亲自“击筑为欢” ，敲打着乐器把婚礼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刘秀此时身不由己地掉进了温柔之乡。《后汉书·皇后纪》说，刘秀“纳后，有宠” 。在那甜蜜浪漫的洞房里，刘秀是否想到了新野县那个黯然相思、枕边流泪的佳人呢？
得到了真定王的数万兵马，刘秀的实力空前增强。他怀新婚之喜，携胜利之威，挥军猛进，凯歌连连，先后占领了元氏县、高邑县、赵州鄗城等地，一路势如破竹，前景美好。
人才方面也大有收获。云台二十八将中的三员大将在这里崭露头角。
首先出场的是东汉开国的第一猛将——贾复！贾复字君文，南阳郡冠军县人氏，通晓《尚书》 ，从小就是三好学生。这个孩子的不凡表现曾让他的老师惊讶地和同学们说： “贾君之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 ”
贾复的履历起点是个县级公务员。有一天他奉命和同事们去外地运盐，回来途中遭到一大群车匪路霸的抢劫，同行的十多人都撒腿就跑，只有贾复一个人抄家伙就冲了上去！可以想象，当武功超一流的大侠对一群小毛贼痛下杀手的场面该是何等富有戏剧性和画面感啊。
最后，百姓们都知道了这样的一条新闻：我县出了一个大英雄，他临危不惧、勇斗歹徒，保护了国家财产，把食盐原封不动运回了县里，受到上级的隆重表彰。
绿林军进入南阳后，大家都纷纷造反，贾复也拉起了一支游击队，带领几百个人竖起一杆高耸入云的大旗，自称“将军” 。等绿林军立了刘玄做皇帝，贾复趁势加入到起义的主流队伍中，被任命为校尉，归刘嘉领导。
刘嘉是刘秀的堂哥，从小父母双亡，刘秀的爸爸刘钦就收养了他，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对他。刘钦去世后，刘嘉和刘秀等人一起被刘良抚养。可以说，刘秀和刘嘉哥俩从小一起长大，又同时追随刘演在舂陵起义，感情一直不错。刘玄定都长安后，刘嘉被封为汉中王，贾复就跟随刘嘉到了汉中。
贾复，非凡人也。论武，他是天下第一条好汉；论文，他有宰相之才。胸怀大志的贾复多次规劝刘嘉不要故步自封，应该谋取天下，成就一番大业。不过性情温厚的刘嘉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汉中王不过是刘玄大哥给本家兄弟的福利，自己争霸天下只能是个妄想。虽然自己不是做老大的材料，但是贾复的雄才大略、远见卓识却给刘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嘉就对贾复语重心长地说： “你在我这里可惜了，蛟龙要入海，猛虎要上山呀。河北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和陈俊一起去河北找我的好兄弟刘秀吧，他那里条件艰苦，但更适合创业。 ”
贾复和另一个南阳老乡陈俊拿着刘嘉的亲笔信千里迢迢来到了河北，首先拜见了邓禹。小邓是著名的人力资源专家，慧眼识珠，马上把他们隆重推荐给了刘秀，刘秀一见之下也叹为奇才，立即加以笼络，他看到贾复的马瘦弱不堪，就亲自把自己马车上三匹辕马中最健壮的那一匹赐给了他，还让他担任“破虏将军督盗贼” 。这个官职不大，从贾复后来才被提升为“偏将军”来看，这个“督”应该是破虏将军手下负责督管治安的下级军官。
不过在一些早已入职的同事们眼里，贾复却是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在汉朝，怎样坐座位都是讲究尊卑等级的。有一次他和资深前辈段孝坐在了一起，段孝就对贾复说： “卿，将军督；我，大司马督；不得共坐。 ”贾复则振振有词： “俱刘公吏，有何尊卑？ ”由于贾复不遵守官场潜规则，自然遭到了一些人的排挤，有人就要把这家伙调到偏远的鄗县去做都尉。幸亏刘秀是个慧眼识珠的明主，他对这些人说： “贾督有折冲千里之威，方任以职，勿得擅除。 ”贾复这才得以继续跟随刘秀。
陈俊也是一员猛将，后来曾被刘秀赞叹为战将的楷模。陈俊刚来的时候被任命为曲阳县县长，但是刘秀认为大材小用了，改派为更高一级的“安集掾” ，就是刘玄刚参军时担任的那个职务。
除了贾复、陈俊之外，另一个精英人才——祭遵也脱颖而出。祭遵是颍川郡颍阳人，在县里做过小吏。此人以孝义著称：母亲去世后，他亲自背土，一筐一筐的黄土和着滴滴的眼泪，亲手为慈母修建了一个高大的坟茔。
祭遵知书达理，家境富有却衣着简朴，内心强大却外表柔弱。曾经有个小官吏看他老实，屡屡对他欺负侵害，忍无可忍的祭遵发怒了，他结交大侠发誓报仇，很快血染江湖、仇人授首！一时间，众人对祭遵刮目相看，大有畏惧之心。
去年刘秀奉命去洛阳搞房地产建设，路过颍阳，祭遵多次拜见刘秀，刘秀很喜欢他，就把祭遵收为门下吏。从洛阳到河北，他一直默默地跟随着刘秀。
祭遵是怎么崭露头角的呢？刘秀的事业发展大了，管理就要跟上。由愚昧农夫、江洋大盗、地痞流氓、投机分子等组成的“奔命兵”鱼龙混杂，素质低下，导致老百姓怨声载道，如何维持庞大军队的纪律就成了刘秀的当务之急。
祭遵担任的官职是军市令，负责执法。刘秀的一个贴身警卫员依仗和领导的亲密关系而为所欲为，犯了法，没想到铁面无私的祭遵居然毫不客气地“格杀之” 。
刘秀一听勃然大怒，马上下令逮捕祭遵！
幸好，刘秀的秘书们都很有见识。秘书陈副说： “您总想整顿军纪，现在祭遵严格执法，不正是为了维护军法令的权威吗？ ”刘秀恍然大悟，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借此整饬军纪。马上撤销逮捕令，同时升任祭遵为“刺奸将军” ，负责管理全军的纪律。
从此，刘秀就把祭遵当成了口头警告的法宝，动不动就吓唬大家： “你们都要小心祭遵将军，他连我的警卫员都敢杀，你们若犯法他肯定不会轻饶！ ”
公元24年4月，刘秀大军继续前进，这一天大军攻占了广阿城，略作休整。刘秀和邓禹等人登上城楼，恰好城楼上悬挂着一幅全国地图。刘秀看着星罗棋布的一百多个郡国图，不由得有点灰心。他问邓禹，我们这么拼命工作，如今才仅有一个郡的地盘，你过去却说我平定天下易如反掌，是为什么呢？
邓禹回答得十分得体，他说： “天下混乱，人民盼望明主就好像小孩盼望妈妈一样。古代的伟人成就大业只在乎道德薄厚，不在乎地方大小。 ”言外之意就是，像您这样的大德伟人，甭看现在地方小，早晚都会君临天下的。
刘秀听了，心里挺舒服。他何尝不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啊，只不过邓禹又一次给他传递了巨大的正能量和心理暗示，这让他很欣慰。领导也有内心脆弱的时候，也需要部下的鼓励，谁能充当领导御用的充电器，谁就是领导心目中最可爱的人。
刘秀刚刚把心安静下来，城外的一阵大乱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
只见广阿城外尘土飞扬，人喊马嘶，浩浩荡荡一支盔明甲亮的大军迎面而来！旌旗招展，鼓角齐鸣，骏马如虎，戟戈如林。
是敌？是友？难道是王郎从邯郸派来的主力部队？一时间搞得大家惶恐不安。
刘秀急忙在城楼上大声喊问： “来者何人？ ”
话音未落，只见阵前一员英姿飒爽的小将跳下马来，跪地向上施礼一拜。
向上施礼的人，竟然是耿弇！
耿弇自从和大伙儿在蓟城失散以后，就直接跑回了上谷郡，他极力劝老爸耿况旗帜鲜明地支持刘秀，而此时王郎的使者也来到了上谷，要他们归顺王郎。
何去何从？
王郎势大，所以大多数人都劝太守耿况投降王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这几个少数人除了耿弇之外，还有寇恂。
寇恂，字子翼，胆略超群、见识不凡，官职是郡里的功曹。功曹管人事、文书、参议政务，约相当于组织部长兼秘书长。这个官职很重要，一般都由文化人担当。比如当年沛县的萧何就是从功曹这个职位上发迹的。
寇恂是耿况最重要的得力助手。何以见得呢？我们只说耿况最难忘的一件事。王莽死后，更始皇帝向全国派出使臣招降各个郡国，政策是主动投降的就官复原职。耿况是个老实人，在边界恭恭敬敬把郡守的官印上交给了使臣，没想到使臣却硬赖着不还。寇恂大怒，他带着卫兵亲自动手硬把官印给抢了回来！这个使臣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只好宣布耿况依然担任上谷太守。寇恂此举颇像完璧归赵的蔺相如，足见他的胆识和忠诚。
在上谷人民面临命运大抉择的时候，寇恂做出了正确的分析。他向耿况进言说：邯郸王郎徒有虚名，刘秀才是我们应该追随的领导人。刘秀既有大哥刘演品牌的延续，又能礼贤下士聚拢了一大批精英人才，前途不可限量。
耿况犹豫了，虽然儿子耿弇和他最信任的寇恂都劝他投靠刘秀，但是他还是担心王郎势大，一旦与之敌对，恐怕独力难支。
寇恂出了个主意：如果我们能联合渔阳郡一起对抗王郎，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耿况说：如果渔阳郡能和咱们共进退，那就太好了！可是派谁去游说渔阳郡呢？
寇恂自告奋勇：我去！
此时，渔阳郡的彭宠首长，也在面临艰难的抉择。刘秀？王郎？彭宠把一枚硬币都掷了一百多遍了，还是决定不了哪一面。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和上谷郡一样，渔阳郡政府的官员们也大多数倾向于归顺王郎。只有安乐县令吴汉、狐奴县令王梁、护军盖延等人支持归顺刘秀。
吴汉和彭宠关系最铁，两个人都是河南南阳宛城的老乡，史书上说他们是“乡闾故人” ，说明他们不仅是老乡，还是熟人。吴汉在宛城乡下当过村长，因为手下弟兄犯了法，被朝廷通缉，在逃亡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也被通缉的彭宠。难兄难弟同病相怜，往哪里逃呢？彭宠说： “我爸当年在渔阳做过太守，咱干脆去渔阳吧。 ”于是二人结伴从河南逃到了北京密云一带的渔阳郡。史书没有记载彭宠在渔阳以何谋生，却记载了吴汉的职业，他从此成了一名北漂的马贩子。由于吴汉性格刚毅，仗义慷慨，有勇有谋，结交了不少江湖侠客和亡命豪杰，再加上杀人不眨眼，很快就成了渔阳黑道教父级的名人。
彭宠和吴汉逃到渔阳不到半年，天下就轮到刘玄发号施令了。一个叫韩鸿的人手持刘玄的使节前来视察河北。这位钦差大臣有封官的权力，封个两千石的郡守不需要请示，就地生效。可喜的是，这位中央首长和彭宠也是“乡闾故人” ，所以相见甚欢。这个官给谁都可以，为什么不给自己的老乡呢？于是彭宠被封为偏将军，代理渔阳太守。
吴汉也是宛城老乡，在彭宠的推荐下，韩鸿召见了这个被称为“奇士”的马贩子，结果呢？韩鸿“悦之” ！领导高兴了比啥都强，韩首长就把宝贵的乌纱帽又赏给了吴汉一顶，吴汉被封为安乐县县令，安乐县就在今天北京的顺义区。一日之间从马贩子到县太爷，吴汉家的祖坟估计涌现了青烟缭绕的热闹景象。
渔阳，从此就成了彭宠和吴汉这哥俩的天下。
就在渔阳人民面临选择刘秀还是选择王郎的关键时刻，吴汉说话了：“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锐，附刘公击邯郸，此一时之功也。 ”这个提法和寇恂不谋而合！
渔阳郡位于今北京市顺义、怀柔、密云一带，上谷郡位于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一带。这两个郡的北部就是广袤的游牧之地，那里的主宰就是称雄北方的强悍民族——匈奴。
秦汉时期，匈奴和中原战争不断，所以边塞地区的国防力量就比其他地区更加强大。这里军费充足，装备先进，郡政府领导人也多由军事专家担任，比如西汉的飞将军李广、大将军霍去病都曾担任上谷郡太守，其尚武的传统可见一斑。
由于经常和强敌匈奴对战，所以上谷、渔阳两郡也练成了足以抵御匈奴入侵的强大骑兵军团，他们吸取了胡人勇猛彪悍的长处，机动灵活，速度飞快，具有超强的远距离打击能力，是中国当时最具有战斗力的边防军，所以吴汉才有集合两郡精锐就能天下无敌的自信。
彭宠觉得吴汉说得有理。可手下多数官员都想依附邯郸，彭宠怕难以服众，不好强行做主。怎么办呢？
吴汉做出了一个非常之举。他伪造了一封刘秀的劝降信，还找了一个拥护刘秀的读书人，让他冒充刘秀的信使，对彭宠进行了一番精心策划的游说，彭宠和手下人都心动了。
这时，寇恂到了渔阳，宣称上谷已经决定归顺刘秀。几方面的力量综合到一起，最终彭宠下了决心——支持刘秀、抗击邯郸！双方商定各派出突骑两千、步兵一千，合兵一处向南进军。渔阳兵由吴汉、盖延、王梁等人率领，上谷兵由耿弇、寇恂、景丹等人率领，这些“铁军中的王牌，精兵中的劲旅”虽然只有区区六千人，但是一路之上横冲直撞，势如破竹，如虎入羊群，威不可挡！
他们沿途一共砍下了敌军三万多颗脑袋，斩杀王郎手下的王侯、将军、九卿、郡守等高官四百多人，还缴获了一百多颗大大小小的官印公章，占领了地区、市、县二十二个，兵锋所向无不披靡！
就是这样一伙强悍的“天外来客” ，在刘秀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兵临广阿城。
此时见到耿弇，可把刘秀给乐坏了， “原来是我的装甲机械化部队来了！ ”获得了这么多勇猛善战的生力军，刘秀比得到了刘扬的数万杂牌军还高兴，毕竟这是天下闻名的正规军，是未来刘秀嫡系中央军的班底。
能把这天下最精锐的军队收入囊中，简直像是在做梦，刘秀兴奋地说：“王郎方面多次威胁我说，要发渔阳上谷的骑兵来进攻我。我敷衍说，我也请渔阳上谷骑兵来！真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来了。让我们一同建立不朽的大功吧！ ”当即任命耿弇、吴汉等人为偏将军，加封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列侯。
就在此时，刘玄派出相当于副总理的尚书令谢躬和马武、庞萌等六位将军率领数万中央军也前来征讨王郎，形势对刘秀更加有利了。
至此，奔命兵、真定军、北方突骑、谢躬军共击王郎，刘秀一方的军事实力已经超过了邯郸，敌我双方的位势已经逆转。大反攻开始了，全军倾力攻打巨鹿城。王郎军队在巨鹿郡太守王饶的指挥下顽强抵抗，几支大军轮番上阵，竟然连续攻打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拿下。
就在刘秀全神贯注往前进攻的时候，没想到屁股上被人捅了一刀！
信都郡，结束了刘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是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这里不仅是任光的治所，也是邳彤的家乡，很多将士们的家属都安顿在这里。不料王郎派出的军队到了信都郡，把传单撒进城去展开了一番政治攻势，城里的大户人家有一个叫马宠的家伙居然打开城门投降了，刘秀留下的政府官员和将领的家属全部被俘！
李忠和邳彤的亲人都在其中。
李忠是刘秀团队里面唯一的山东人，才能不是最突出，但人品却是出类拔萃的。他被刘秀封为右大将军、武固侯，刘秀看到李忠没有系官印用的丝带，就解下自己的佩绶赐给了李忠，表示了特别的关心。当时各个部队都征招了“奔命兵” ，所以大家一攻下城来就拼命抢东西。有一次刘秀问大家都抢到了什么战利品，将领们纷纷汇报，收获都不小。唯独李忠约束部下，没有抢掠任何东西，于是刘秀就夸奖了李忠。作为对军纪严明的补偿，刘秀把自己骑的骏马和一些锦绣衣帛等都赏赐给了李忠。
听说家属被关进了监狱，李忠的反应十分激烈。当时献城的马宠之弟就在李忠的手下担任校尉，李忠把马宠的弟弟叫来大骂一顿之后，一刀杀了！大家都非常吃惊说： “家属在人手中，杀其弟，何猛也！ ”李忠回答说：“若纵贼不诛，则二心也。 ”
和李忠一样，邳彤也接到了人质被迫写的劝降信： “降者封爵，不降灭族！ ”眼看亲人将遭受灭顶之灾，邳彤哭得眼泪哗哗的，他对送信的人说：“干大事业顾不了家庭，刘秀待我不薄，我怎么能再有私心杂念呢？ ”邳彤忍着巨大的悲痛，坚决拒绝了敌人的威逼利诱。
有这样的好干部，刘秀非常感动，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家属。首先是重金悬赏，刘秀郑重承诺谁能救出被囚家属就“赐钱千万” 。当时“黄金一斤值钱万” ，这笔钱就等于一千斤黄金！要知道刘秀也刚刚创业，兜里并不富裕，这么做真是视金钱如粪土。慷慨大方、轻财重义，刘秀再一次体现了不凡的领袖魅力，令员工们感动不已。
同时，他还派信都郡的老首长任光率领部队回师救援，不料王郎军队声势浩大，任光的士兵在路上纷纷开了小差，甚至很多人都投降了敌人！没办法，几乎成了光杆司令的任光只能无功而返。
重金悬赏，没效果；武力救援，不成功。就在刘秀和诸位将领都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了过来：信都城已被我军攻克！
原来，尚书令谢躬在信都附近的留守部队，趁敌不备一举击溃敌军，夺回了信都城。全城解放，李忠和邳彤等人的家属都完好无损。虽然这是虚惊一场，但是刘秀还是心有余悸，意识到革命根据地万万不能再有差错，于是他郑重委任李忠为信都太守，率领精锐部队回去驻扎防守，确保全军后方安全。
李忠一回到信都城马上把开门投降的马宠从监狱里提了出来，斩立决！
后院的火被扑灭了，刘秀和谢躬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巨鹿城中。敌碉堡凶猛的阻击能力把我军多次冲锋都打退了。
这时，不甘心失败的王郎又派出了数万人的军团，由倪宏和刘奉两位司令率领前来增援巨鹿。
刘秀制定了围城打援的策略，和敌人在巨鹿北面迎战。敌人来势汹汹，一开始就占了上风，刘秀的先锋部队抵挡不住，眼看就要溃不成军，这时候，一支将游牧民族的野蛮精神与汉人的战术纪律同时发挥到极致的军队——“突骑”冲了上来。一员骁将一马当先，他就是上谷军骑兵队队长景丹！景丹率领精壮骑兵纵横驰骋、摧军破阵，直杀得敌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一直追出十多里地，敌军尸横遍野，狼狈不堪。
除了骑兵部队的将士们表现勇敢以外，陆军的战士们也表现优异，尤其是猛将铫期，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一连斩杀了五十多个敌人。到最后他的额头受了伤、流了血，但是他用头巾草草包扎之后，再一次号叫着冲上战场，依然所向披靡，勇不可当！战士们也纷纷奋勇冲锋，前赴后继，敢于反抗的敌兵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总司令刘秀兴奋地目睹了这一切，他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擂鼓！ ”一阵激昂的鼓声传遍整个战场，全军大冲锋开始了！战士们挟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集体向敌人猛扑过去，槊戟交错，刀剑乱砍，血肉横飞。
当景丹率领骑兵战士们拎着几千颗人头得胜而返的时候，刘秀开心地大笑： “久闻突骑天下无敌，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这次战役彻底消灭了王郎的援兵，使巨鹿再次成为一座孤城。巨鹿太守王饶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投降已经不可能，刘秀的这帮匪兵都是“奔命兵” ，屠城抢劫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奖励。一旦城破，全城人都得遭殃，所以除了死守别无办法。
北方骑兵善野战而不善攻城，奔命兵的壮丁们刚参军又缺少经验，冷兵器时代，一没炸药，二无火炮，敌军负隅顽抗，巨鹿屡攻不下，刘秀不由得有点焦躁了。
这时候，赤胆忠心的耿纯将军为刘秀指出了一条通往胜利的捷径。那就是历史上伟大军事家一贯的做法，也是九阴白骨爪的武功秘诀： “摧敌首脑，直抓要害！ ”耿纯建议：巨鹿一时攻不下来，不如我们绕过去直接进攻敌人的首都邯郸，王郎一死，树倒猢狲散，巨鹿也就不战而胜了。
这是战略家的眼光。这和去年昆阳大战之前严尤建议莽军绕开昆阳直扑宛城是一样的策略。刘秀不是王寻那样的庸人，以他的发达智商自然一点就透。
公元24年4月下旬，刘秀大军兵临邯郸城下。两军数次交锋，王郎的乌合之众难敌刘秀的虎狼之师，多次战斗都以王郎的失败而结束。王郎逐渐陷入困境的同时，彭宠等后方友军也给刘秀源源不断地送来了粮米鱼盐等军需物资，刘秀军队士气高涨。
为了展示力量，震慑敌人，刘秀让强大的北方骑兵军团列阵表演，耀武扬威。只见那城外处处戟矛林立，旗帜鲜明，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大声唱着嘹亮雄壮的军歌，显示了无坚不摧的武装实力。
看到敌人如此强大、如此精锐，再看看自己损兵折将，屡战屡败，王郎军队的士气空前低落。
为了保住性命，黔驴技穷的王郎派出他的铁杆心腹谏议大夫杜威站到了谈判桌前。杜威对他的老板十分信服，他一口咬定王郎就是汉成帝的亲生儿子刘子舆。刘秀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就算汉成帝现在死而复生，江山也轮不到他管了，何况一个假冒的刘子舆呢！ ”
杜威又提出，希望刘秀能封王郎为万户侯。刘秀鄙夷地说： “他能留下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杜威拂袖而去，这和原定的底线相差太远。
谈判破裂了。两军继续交战，刘秀猛攻，王郎死扛。
二十多天后，王郎中央政府九卿之一、少傅李立打开城门投降了，刘秀大军一拥而入，邯郸这座历史名城解放了。
历史记住了那一天——公元24年5月甲辰日。
那一天也是王郎生命的最后一天。《后汉书·王郎传》记载： “郎夜亡走，道死，追斩之。 ” 《后汉书·王霸传》说： “霸追斩王郎，得其玺绶，封王乡侯。 ”
综合起来分析就是，王郎在夜幕的掩护下仓皇逃走，半路上死了，死因不明。刘秀的福将王霸追上来捡了便宜，他找到王郎的尸体，砍掉了王郎的脑袋，缴获了玉玺绶带。
王郎有胆识，有谋略，懂心理学，善于社交，能在乱世一夜成名，堪称有才；史书上并未记载他有什么恶行，甚至有可能是有德之君。可惜一山不容二虎，谁让他的对手是东汉战神刘秀呢？总而言之，一代周易研究大师王郎先生彻底结束了他的艺术人生。他的脑袋被挂在邯郸城头示众，落了个和王莽一样的下场。
王郎集团覆灭了，河北广袤而富饶的土地上，莺歌燕舞，一片欢腾。
就在刘秀汉军在清查邯郸的战利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很多人睡不着觉的事情。在王郎的政府办公厅内查获了大量机密文件，其中很多都是刘秀手下的官员、豪强和王郎的往来书信，内容无非就是夸王郎，骂刘秀，表忠心，献殷勤。那个时候，政局不明朗，胜负不可测，很多“聪明人”都想脚踏两只船，多增加一些保险系数。
如今书信被查获，暗通王郎铁证如山，做贼心虚的人都害怕了。这种怕，怕得有理！假如这事发生在铁腕独裁者的高压统治时代，毫无疑问，一场空前可怕的大清洗运动马上就会开始！幸运的是，他们遇到的是一个胸怀宽广的政治家，不是一个磨刀霍霍的刽子手。
刘秀把所有的文武官员都召集到了一起，举行全体会议。当工作人员把查获的全部密信都抬到赵王宫的大殿之上时，心怀鬼胎的人们怕得要死，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谁也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刘秀竟命人将这些信件付之一炬，当众烧毁。他说： “让那些晚上睡不踏实的人安心吧。 ”不按套路出牌的刘秀，这招所显示的高超领导智慧和大肚能容的博大胸襟，就算王郎先生泉下有知也应该是由衷佩服的吧。难怪后来张学良将军游邯郸曾作诗曰： “光武艰难定洛中，滹沱一饭困英雄。当年天下归心日，都在邯郸古赵宫。 ”
一百多年后，一代枭雄曹操也学会了收拢人心的这招，当他在官渡之战大破袁绍之后，也把众人和袁绍往来的书信一把火烧了，概不追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宽容别人的缺点，忽略微小的错误，是一个领导人赢得众人支持的重要因素。
邯郸一下，巨鹿等城市望风而降，河北大部分地区都插上了更始皇帝的大汉龙旗。燕赵大地，济济人才，尽为我得！刘秀踌躇满志：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
万里长征终于走完了第一步，刘秀论功行赏，大犒三军。战斗英雄铫期被提拔为“虎牙大将军” ；王霸凭王郎的脑袋获得了“王乡侯”的荣誉；偏将军贾复升迁为都护将军；冯异封为应侯；邳彤封为武义侯；吴汉封为建策侯；任光回到信都郡继续当太守；李忠被调回部队做都尉；其余的众人升官的升官、受赏的受赏，皆大欢喜。
听到刘秀胜利的消息，已经迁都到长安的更始皇帝刘玄又惊又喜。喜的是王郎灭亡，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惊的是刘秀果然是一条潜龙，可能会成为新的竞争对手。
很快，刘玄的使者就来到河北宣读皇帝的诏书：刘秀晋升为“萧王” ，命令他罢兵，率领有功之臣到首都长安集体领赏。
除了派尚书令谢躬在邯郸就地牵制刘秀之外，刘玄还派出亲信苗曾前来担任幽州牧，同时任命韦顺任上谷太守，蔡充任渔阳太守，立刻走马上任！幽州的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都非常重要，谁掌握了幽州，就等于有了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这一系列的任命，架空刘秀的意图非常明显。
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回到长安接受刘玄对自己命运的裁决吗？
此时刘秀的同学朱佑悄悄和刘秀说起了心里话。朱佑字仲先，姥姥家就是舂陵刘氏，少年时朱佑曾长期在姥姥家生活，与刘秀是表亲关系。二人同在长安读书期间曾共读经史、合资买货、共同上访，结下了亲密的友谊。朱佑毕业后也回到了家乡舂陵，和刘秀一起投身革命，最终成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护军朱佑此时说的是句大逆不道的话： “长安政治混乱，您有帝王之相，必为真命天子。 ”刘秀口气严厉地说： “我让刺奸将军逮捕你！ ”当然这也只是虚张声势，防范刘玄的耳目而已。
除了朱佑之外，刘秀“干儿子”一样的心腹人耿弇也秘密劝他“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 。大将铫期则更是毫不遮掩地劝刘秀自立发展。
刘秀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对全国的形势看得还是很清楚的，正如《剑桥中国史》所写： “更始帝最多被25%的总人口承认，他事实上被限制在渭水流域的下游，那里的农业生产不足以维持朝廷的官僚机器。刘秀则集结了一支军队，主宰着有总人口13%的富饶的大平原北部。 ”
后晋军阀安重荣有句名言大概能代表刘秀此时的心声： “天子宁有种邪？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参考了心腹们的意见，刘秀欣然接受了“萧王”的称号，却以“河北未平”的借口拒绝返回长安。
公元24年的夏天，刘秀正式和刘玄分道扬镳，走上了独立自主的光明大道，开始开创自己的辉煌帝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