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灵魂的选择

迪金森在信中告诉希金森：“我从不越过父亲的领地到其他人的家里或城镇。”（L，330）迪金森说上面这句话时已经年届40，而她从30岁左右开始就已经足不出户了，其间因为医治眼疾只去过波士顿两次。迪金森的生活，和梭罗一样，是自由选择的。他们选择只面对生活中必须面对的事物，然后有意识地把自己的精力和才思投入到艺术创造之中。梭罗选择到瓦尔登湖畔生活，迪金森选择待在家中，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精力开支。迪金森独居却并不孤独，她告诉希金森：“我在生活中找到大乐趣——活着的感觉就足够让人快乐。”（L，342a）她从不认为自己将来希望被人需要，不希望外出，不希望被人拜访。邻居们异样的眼光不会影响诗人的生活，因为她选择了自己的社交范围：

灵魂选择了社交范围——

然后——关上了心门——

向她大多数熟人朋友——

不再呈现——

不为所动——在看到马车——停在——

她简陋的门前——

不为所动——就算一个皇帝跪在——

她的榻前——

我知道她——从一个富裕的民族——

选择了一个——

然后——关上了心窗——

犹如一块石头——（P，303）

迪金森追求独立的尊荣，她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生活捆绑在一起，她也不在意更多的人的看法。在她隐居的生活中，她有选择地会见几个人，有选择地与几个人通信。当慕名而来的来客，请求发表她的诗歌，她也不为所动。在选择了一个朋友之后，她的注意力就不再关注其他人了。就连家里的老朋友塞缪·鲍尔斯，也不可能轻易就看到这位被他称为“幽居的女王”的诗人。

迪金森选择幽居还因为：

灵魂的最高境界

发生在她——独处的时刻——

朋友——与尘世烦扰——

在此刻都无限后退——

或她——本人——上升到

相当的高度

不在乎世人是否承认

她无边的才能——

这种尘世的放弃

为数不多——如幻影

迷人漂亮——却屈从于

专制的审查——

永恒向最喜爱的——

少数几个人——展示——

属于不朽的——

无边的财富（P，306）

迪金森在这首诗歌中清楚地说明了自己选择隐居生活的原因。第一，她认为灵魂的最高境界发生在她独处的时刻，发生在朋友和家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刻。第二，灵魂的最高境界还发生在她自觉地上升到一种精神高度，不在意朋友、编辑是否认可她才华的时候。这种如幻影般迷人漂亮的尘世的放弃，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因为这要受到周围人的评说指点。迪金森之所以追求这种如幻影般迷人的放弃，是因为只有放弃了婚姻，她才能追求自由的诗歌创作；只有拒绝发表作品，她才能不受编辑或读者思想的束缚；只有放弃了诗人的名望，她才能窥见“永恒”向她展示的“不朽”。

1882年，迪金森已经52岁了。这年的4月，迪金森写信给一名叫托马斯·尼尔（Thomas Nile）的编辑，询问《乔治·艾略特传记》与《霍桑传记》何时发行。尼尔在回信中提及著名作家海伦·杰克逊（Helen Jackson）高度评价迪金森的诗歌，询问是否可以得到一两首迪金森的诗歌。迪金森在回信中附上下面这首诗歌：

多么快乐的小石头

独自在路上闲逛，

不关心事业

也没要紧之需的担忧

它棕色的外套

是时间的色彩，

如独立的太阳

交友或暗自发光，

以随意简单的方式——

完成终极目的（P，1510）

同一首诗歌，迪金森也曾抄送给海伦·杰克逊。被迪金森称呼为“科罗拉多的海伦”的杰克逊夫人，曾经多次向迪金森请求得到发表她诗歌的代理权。迪金森借用这首诗歌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崇尚自由，不为事业所累，也没名望的需求。她的才气，时间将给予证明。她选择独自发光，用最简单的方式，走完自己设计的人生之路。她选择性地和几个朋友交往，这让她有充裕的时间追求自我，享受生命。幽居的迪金森，用鲜花和诗歌作为她与外界交流的媒介：

在我的国度——与他人的疆界之间——

是海——

但鲜花——沟通我们彼此——

作为使者。（P，905）

即使死后，迪金森也要选择合适的邻居：

我为美而死——但还没

在坟墓中安顿好

一位为真理而死的人，被葬在

隔壁的墓室——

他轻声问：“为什么失败？”

“为美。”我回答——

“我则——为真理——他们是一回事——

我们是兄弟。”他说——

于是，犹如亲人，在夜晚相会

我们在两室之间谈话

直到青苔爬上我们的唇——

覆盖了我们的名字。（P，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