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栖居在诗的国度
对于迪金森来说,诗歌是她的栖居之地,是比散文漂亮得多的地方。在诗歌中,她可以栖居在各种可能性中。她说:
我栖居在可能性中——
一个比散文还漂亮的房子——
它有数不清的窗户——
那远远胜过房屋的门——
雪松做成的客厅——
外人无法看透——
还有天空做就的——
永恒的屋顶——
来客都是最美丽的——
为了可以这样栖居——
我张开双手
收集天堂——(P,657)
迪金森认为散文是牢笼:
他们把我关在散文里——
在我年幼时
他们把我关在衣橱里——
因为他们喜欢我“安静”——
安静!若他们能够瞥见——
我大脑中的——活动——
他们也该把小鸟锁起——
因为它背叛了池塘——(P,613)
散文是诗人年幼时阅读的书籍,如故事、童话、传记等,这些是家长向女孩灌输道德准则的媒介。家长希望女孩长大后都能成为天使一般的妻子和母亲,安静顺从。可是诗人与众不同的敏感与成长,让她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不会遵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及美国19世纪的社会对女性的种种限制与要求。她非常清楚自己大脑中异常活跃的才思不合于世俗,知道如若让这个封闭守旧的社会发现了自己离经叛道的思想,这个社会中的道德维护者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禁锢起来,限制她的自由,如同把一只背叛了池塘族群的小鸟关在笼中一样。
迪金森选择栖居的房子是比散文漂亮很多的诗歌。她认为在诗歌中,她拥有更多敞开的窗户,也让她拥有更多的想象空间。在诗歌中,她的客厅是用雪松木制造而成,而外人无法看透客厅的事实,让她可以感受更多的自由。在诗歌这个居所里,天空是永远的屋顶,当诗人仰望天空,她可以在诗歌中与自己的思想相遇。来拜访诗人的客人,都是最美丽的,这包括自然中最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生活中同样拥有诗人情怀的朋友。为了能够这样诗意地栖居,诗人努力地工作,搜集创作诗歌,以便可以梦想成真。
迪金森向往在诗歌的国度中生活,向往成为诗的王国中的一名成员,向往成为一名诗人的荣耀,这是因为她深深知道诗人所拥有的特权:
我计算——当我数遍全部
第一——诗人——第二太阳——
然后夏天——然后上帝的天国——
再然后——单子列完——
但,回头看——第一似乎
包括了全部——
其他是不必要的展示——
因此我写下——诗人包括全部——
他们的夏天——持续整整一年——
他们能够拿出的太阳
东方——也认为奢华——
若他们笔下的天国——
像他们为崇拜他们的人
准备的那样景致迷人——
上帝都难以对这样的梦幻
作出合理的解释——(P,569)
迪金森在20岁的时候,就认定自己是诗人,而不是散文作家。1851年10月9日,迪金森在信中对苏珊·吉尔伯特说:“我们是唯一的诗人,其他的人都是散文作家,让我们祈祷他们愿意分享我们卑微的世界,喜欢阅读我们满意的诗歌。”(L,56)1851年12月15日,迪金森写信告诉哥哥奥斯丁:“家里没什么快乐,全都是严肃的事情。我们也无诗歌可言,父亲决定还是现实生活好很多。父亲的现实与我的诗歌时常冲突,但是幸好,我可以逃脱。”(L,65)因此,成为诗人,在迪金森的生命中,是头等大事,远远超过太阳、夏天和天国。太阳代表了无上权威,象征着19世纪美国社会中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如迪金森在信件和诗歌中称呼为主人的男性;夏天代表了自然,在19世纪的新英格兰地区,夏季对于迪金森来说,其重要性远远超过《圣经》中所描述的伊甸园;天国在迪金森的名单中,位列自然之后,因为现实的诗人认为天国遥不可及,是死后的世界,并且怀疑天国是否真实存在。
诗人在诗歌的第二节中使用了转折的语气。当她回头审视自己列完的单子时,发现成为诗人意味着全部,其他都是没有必要的存在。在诗歌的第三节,迪金森解释了太阳和夏天不必在名单中存在的理由。诗人笔下的太阳,要比每日从东方出现的太阳奢华很多;诗人笔下的夏天,远远胜过自然四季轮回中出现的一季,可以达到一年之久。而原本在名单中位列第四的天国就更无须存在了,因为诗人笔下的天国,是为那些仰慕他们诗歌的人描绘的,那种想象与语言所构建的天国,就是上帝本人也很难作出恰当的评断,诗人笔下的天国必然胜过上帝的天国。
诗人除了可以妙笔生花之外,还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从普通事物中提炼出惊人的认识:
这就是诗人——是他
从普通含义之中——
提炼惊人的认识
和大量的精油
从门边死去的——
熟悉物种
我们遗憾为什么不是
自己先捕捉到这些——
诗人——还是画作的
揭露者——是他——
通过对比——让我们
感觉无边的贫穷——
被掠夺的——在无意识中——
于他没有伤害——
相反却是财富——
可以超越时间——(P,448)
诗人敏感的天性,让她可以从我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中发现惊人的道理。玫瑰于我们来说,春华秋实,依四季循环生长,可是诗人可以通过语言的描述,让玫瑰永远在夏季绽放,让我们时时刻刻都可以闻到玫瑰的馨香。我们感慨诗人的语言魅力,遗憾我们为什么创作不出这样优美的诗歌。诗人通过语言描述的场景堪比画作,那诗歌中的画作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语言的匮乏。若诗人的诗歌被我们掠夺,那也是我们情不自禁,只因她的诗歌太美。而这种掠夺于她并无伤害,相反却因为时间的流逝与世事的流转,让她的诗歌永存人间,因为:
诗人点亮了明灯——
自己——死去——
他们点燃的灯芯——
若耀眼的光芒
如太阳般永存——
每个时代都将是一面透镜
不断扩散他们的
圆周——(P,883)
还因为:
可以复制夏日的人——
比夏日伟大——虽然他
可能是最卑微的人——
而他——复制的太阳——
我是说——在日落时分——
依旧悬挂——渲染天空——
当东方已成过去——
西方——还是未知——
可他的名字——永存——(P,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