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叛的少女
对教会的拒绝使迪金森早在少女时代就表现出超然卓群的个性和思想。
1830年迪金森出生时,马萨诸塞的阿莫斯特是一个闭塞的小镇,开明的唯一神教派(Unitarianism)在离此不远的波士顿方兴未艾,但正统的加尔文教(Calvinism)对阿莫斯特的影响根深蒂固。迪金森长大后,乔纳森·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宣传的清教神学已经衰落,但马萨诸塞州的西部却仍然是正教的坚实壁垒,在那儿,神职人员和俗人仍然可以在纯粹的公理会(Congregationalism)中接受教化。传统加尔文教派强调自我改善和心灵向上,所以,当宗教复兴传到阿莫斯特镇时,许多人皈依宗教,而那些身体上感受不到转化的人,则被认为在道德上有着严重的缺陷。迪金森同其他女子一样接受传统教育,需要转化的意识很早就被灌输,家人及朋友陆续成为教会成员,只有迪金森不宣布自己是基督徒。如果了解她当时所处的环境,以及她在南哈德雷的蒙霍约克女子学院所度过的一年,人们就会对迪金森天生独立、反叛和傲岸的个性心生敬意。
1846年,16岁的迪金森到蒙霍约克女子学院求学。校长玛丽·里昂负责按神的旨意让少女们在精神上更健康,她期待这些女生尽早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并尽可能早地唤醒她们转化的愿望。根据学生们不同的精神状态,学校把学生分成“基督徒”“有希望”“无希望”三组,最初,三组人数相当,但经过一系列的祈祷集会,“无希望”组的成员所剩无几。迪金森是“无希望”组的,参加集会虽说不是强制,但气氛紧张,“无希望”组成员要承受难以忍受的负罪感,但迪金森在给朋友阿比亚的信中说:“我对这一无比重要的题目丝毫不感兴趣……让我放弃世界,我做不到。”[10]蒙霍约克宗教令人窒息的氛围,使拒绝转化的迪金森,只就读了一年。回家后的日子,迪金森继续坚持忠于自己的心灵。1850年1月,迪金森在给朋友简的信中吐露:“耶酥基督在召唤这儿的每一个人,我所有的同伴都响应了,甚至我最亲爱的维尼(迪金森的妹妹)也相信她爱戴信任耶酥。我独自站在这儿反抗着,越来越不在乎。”[11]浓厚的宗教氛围,压抑的宗教环境下,迪金森却决意遵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以自我的意志对抗着加尔文教的“导引”,心灵上的冲突和磨炼使她的思想、行为模式更为独特。
1850年12月末,她致信阿比亚:“阿比亚,岸边更安全,但我最爱同大海搏击——我可以在舒适的海水中清点痛苦的残骸,倾听海风的低唱,只是啊,我爱危险!”[12]苏(后来成为迪金森的嫂子)的口才远近闻名,但在皈依基督这件事上她也无法让迪金森改变初衷。迪金森在1854年给苏的信中重申自己的立场:“你不必担心我会孤独,因为我经常同心爱的东西分离……这样的事情让我悲伤……我已习惯于此。这是我梦中天国挥之不去的标志。尽管这个也被拿走,我将孤独,尽管在最后一天,你爱的基督,说他不认识我——有一个更神秘的神灵不会否认他的孩子。给予我的甚少——如果我爱他们,甚至于崇拜,他们就会远走——我只叹息‘去了’,巨浪消失在茫茫的蓝色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今天又有一个离去。我们曾愉快地同游——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分道扬镳——那么经过正在歌唱的苏,我会继续朝着远山前行。”[13]在迪金森看来,苏对基督的信奉就是基督从她身边抢走她心爱的朋友,天国所能留下的印象就是她不得不同心爱之物分离。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迪金森并不认同上帝的绝对权威,而是把他看成一个强盗,一个竞争对手。她在诗歌49中也描述了上帝的这种强盗行径:
我曾经两次在草地,
丢得最多。
两次乞讨
在上帝的门前!
天使——两度降临
偿还我的储藏——
强盗!银行家——上帝!
我又一次贫穷!(P,49)
迪金森发现宗教与她对自由的追求相悖,预见到自己的选择很难为他人理解和接受,只能孤独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她意识到通向自由的道路荆棘遍地,但她并不气馁:
我凭双手的力量——
向世界宣战——
力量虽不抵戴维——
勇敢却是他的两倍——(P,540)
不可否认的是,尽管迪金森拒绝加入教会,但宗教对迪金森思想的影响却根深蒂固,《圣经》是迪金森诗歌引用最多的一本书。在她生命的晚年阶段,亲人和挚友陆续离她而去,迪金森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质询:“不朽是真的吗?”但宗教的无处不在并不能改变迪金森对自我独立思想的追求。为了忠于诗人对真与美追求的职责,迪金森尽量减少自己与外界不必要的冲突,这是她从社会归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