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这可爱的语言学”

迪金森在写给希金森的第二封信中，对于希金森的询问，她告知，有那么几年，词典是她唯一的伙伴。（L，261）由此可见，迪金森对英语语言的喜爱。下面几首诗歌就体现了迪金森的这种倾向。其一如下：

英语里有很多短语——

我只倾听其中一个——

低沉如蟋蟀的笑声，

隆隆如雷神的话语——

低喃，像里海的唱诗班，

在海潮平息之时——

歌唱，用新的音调——

像北美的夜鹰——

凭借明亮的拼写

打断我简单的睡眠——

轰鸣着它的预期——

直到我惊起，然后哭泣——

不是因为悲伤，让我如此——

而是因为欣喜——

再说一次，撒克逊！

轻声些——只对我一人！（P，276）

当这个短语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可以像低沉的蟋蟀的笑声，也可以像震耳欲聋的响雷，又可以像海潮平息时唱诗班的轻轻低喃，还可以像北美夜鹰的清朗的歌声。这个具有天籁之音的短语让诗人从浅浅的睡眠中惊起并开始哭泣，并且这哭泣不是因为伤悲，而是因为欣喜。似乎不敢相信耳畔响起的这一声短语，诗人恳求再对她说一次这个英语短语。不同的评论家对于迪金森在这首诗歌当中提及但没有言明的这个短语给出了不同的猜测，有人认为这个短语是“我爱你”，因为这是一个充满了期待与毁灭力量的短语；^[1]也有人认为，在迪金森看来，英语本身已经化身为人，成为她的所爱。^[2]

迪金森喜爱英语词汇还因为：

一个词很少具有肉身

而且颤抖地参与

或许然后也不报告

但是若我没有弄错

怀着偷窃的狂喜

我们每个人都曾尝过

用以辩论的美食

来增长我们的力量

一个清楚呼吸的词

没有力量死去

像灵魂一般粘附

它可能失效，若像他

“具有肉身并栖居在我们当中”

若可以屈身俯就

得到语言的青睐

这可爱的语言学。（P，1651）

在这首诗歌中，迪金森希望一个词可以具有肉身，甚至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具有肉身的词汇。若她可以成为被诗人挑选上的词汇，那她就可以在诗人的诗歌中获得不朽。第一节余下的诗行，实际上是对她自己，在静悄悄的午夜时分，偷偷地以词汇为美食，进行诗歌创作的描写。在那些秘密的就餐仪式上，诗人狂喜地品尝着那可以用来与人辩论的美食，来提高自己的语言能力，以便让自己的诗歌品质更上一层。

诗歌的第二节实际上是对约翰福音中叙述的一个注释，^[3]同样表达了希望词语可以呼吸，希望词语能够像基督一样具有肉身，栖居在我们当中的愿望，这样迪金森就不用费力寻找词语，也不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对应她的想法了。若高高在上的语言可以俯身屈就，若可以得到那可爱的语言的青睐，迪金森认为生命的意义就可以实现，诗人的使命也可以完成。而迪金森的诗歌，在今天看来，实际上已经让那些她选择的词汇“具有肉身并栖居在我们当中”了。

迪金森还在另外一首诗歌中提到“philology”（语言学）：

“不是”是全部的叙述。

这种不修饰震惊了——

可能——他人的理解力——

他们没有词典——

但是唯恐我们的猜测

死于虚无

因为“上帝选他”篇提及——

那就是语言学——（P，1342）

这首诗歌也是对《圣经·创世记》里上帝选择以诺与他同行的那一段叙述的注释。《圣经》原文是：And Enoch walked with God：and he was not；for God took him.^[4]迪金森最喜欢阅读的书籍除了莎士比亚剧作之外，就是《圣经》。当时流传的《圣经》是英王钦定本（King James Version），其中的叙述就是这样简单，但让人费解。英文原文是“he was not”，迪金森对于这简单的“was not”表示了惊讶，因此她说“‘Was not’was all the statement”。当迪金森说“这种不修饰震惊了——/可能——他人的理解力——他们没有词典——”，她认为“was not”后应该还有词汇，应该有进一步的修饰进行说明，因为对于没有词典的普通民众来说，他们单凭这句话很难理解“he was not”的确切含义。

诗歌的第二节进一步说明了人们对“he was not”的猜疑，但是这种猜疑最后不会死于虚无，因为后面的一句“上帝选他”（God took him），意味着“he was not”指的是他不在了，不在尘世，不再活着，而是跟着上帝去了天国。

对于迪金森来说，这简单的“he was not”和“God took him”，就是语言学，也是语言表情达意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