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结
两宋时期,以地域命名的文学流派成为普遍现象。“江西诗派”之名,源自吕本中的《江西诗社宗派图》,吕以黄庭坚为祖师,下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25人,蜀人韩驹亦位列其中。宋·方回又以杜甫为“祖”,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为“三宗”,黄庭坚因为建立了一整套诗歌写作的模式(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以故为新,无一字无来处,以至于不避模拟剽窃之嫌),使诗歌创作有了具体的可操作性,获得很多人的追随而形成流派,具有“好奇尚硬、怪僻拗涩”的共同特征。但仅仅由于黄是江西人而得名,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地域文学流派。黄庭坚的瘦硬峭拔、陈师道的朴拙、陈与义的雄浑,风格并不一致。真正具有地域文学意义的是“永嘉四灵”,是浙江永嘉人的徐照(字灵晖)、徐玑(号灵渊)、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号灵秀)组成,他们的崛起确有着特定地域文化积淀。自晋代始,永嘉郡首任太守郭璞,和当时的书圣王羲之、文学家孙绰、颜延之、史学家裴松之等先后出任永嘉郡守。在永嘉为官的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屿》)等,写出了永嘉山水之美,在世人心目中形成“东晋山水称永嘉”印象。南宋提倡“事功”的永嘉人、思想家叶适在散文和诗歌创作上自成一家,影响着“永嘉四灵”的聚合。他们走的是宋初晚唐派的老路,多写自然小景,来表现日常生活中的情趣,题材集中于花、竹、鹤、僧、琴、药、茶、酒,形成一种清幽的意境;又多写律诗,忌用典故,注重写景等,这是对“江西派”重意轻景的直抒胸臆、长篇大论、硬语力盘等枯槁生涩作品的反拨,为宋诗带来轻灵巧秀、清新隽逸气息。当然也有《四库提要》所说的“四灵之诗,虽镂鉥肾,刻意雕琢,而取径太狭,终不免破碎尖酸之病”。以之为中心的“江湖诗派”,用小章短篇去描山画水,在歌咏闲适、隐逸之情中,表现着纤巧简淡的艺术特点,这是以题材和艺术风格为界标的流派。此不论。
有学者认为:“宋代地域文化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区域:北方地区、东南地区、四川地区、中南地区。从层次高低来看,前三者基本属文化发达地区,中南地区则属文化落后地区”[45],把一个省区与几个省并列,分类方法似不合适,但确实抓住了当时巴蜀地区人文之盛的特点。如蜀中蓬州“少商多儒,家诗户书,文物甚盛”[46]的浓厚的文化风气,使居民普遍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蜀人好文,虽市井胥吏辈,往往能为文章”,甚至优伶之辈也“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蜀多文妇,亦风土所致”[47],如梓州路普州:“普地最瘠,其人服田;士最贫,而向学者众”。叶适说:“今吴越闽蜀,家能著书,人知挟册,以辅人主取贵仕。而江汉盖鲜称焉,岂其性与习俱失之哉?”[48]张孝祥就骄傲地宣称:“凡蜀之士文德名世者,自汉以来,何代无之,本朝独盛,频年尤辈出”[49]。《宋史·地理志五》言,巴蜀文风昌盛但外出做官寡,“库塾聚学者众,然怀土罕趋仕进”,苏辙也说自己家乡“凡眉之士大夫修身于家、为政于乡,皆莫肯仕者。天僖中,孙君堪始以进士举,未显而亡。士犹安其故。莫利进取”,后虽有所转变却“至于今,仕者常数十百人,处者常干数百人”[50]。加以秦侩专权时“深抑蜀士”,以至于人们心目中“蜀人大抵善词笔,而少吏能”[51]。宋高宗曾对此惋惜过:“蜀人道远,其间文学行义有用者,不因论荐无由得知。前此蜀中宦游者多隔绝。不得一至朝廷,甚可惜也”。史学家张唐英就针对汉魏以来世人对巴蜀“贪乱乐祸”的误解,进行辨析:“朝廷治,则蜀不能乱;朝廷不治,则不唯蜀不顺,其四方藩镇之不顺,亦不下于蜀者”,可以看出宋代巴蜀人的自信心。
两宋时期,中原之外一些长时期滞后的地域文学创作也开始跟上来,《知稼翁集》卷下《送郑少齐赴官严州序》就说:“自有宋,闽中之士始大振发”,《涑水记闻》卷三说,江西赣州“为江西穷绝之处……至于唐始有士,至本朝始有名士”。而最关键的是,有宋一代的众多学派,都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文化意识,以地域命名的如蜀学、濂学、洛学、关学、临川学、考亭学、永康学、永嘉学、象山学,等等。这一现象至少表明了人们地域文化意识的加强,同时也强调了文化的地域性或与正统主流文化相对称的独立个性,体现着一个文化自觉时代的鲜明特点。
公元1001年,宋真宗把巴蜀大地划分为益、梓、利、夔四州,是谓“川峡四路”,大约110年后,宋徽宗在一份诏书里,把这四州简称作“四川”。“四川”由此定名。
【注释】
[1]陆游.《避暑漫钞》
[2]宋孝宗让陆游到严州任知州,允许其“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
[3]宋祁.《景文集·上三冗三费疏》
[4]顾炎武.宋朝家法.《日知录》卷15
[5]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5页
[6]邓广铭.谈谈有关宋史研究的几个问题.《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
[7]苏轼.《与陈传道》
[8]叶嘉莹.从文本之潜能与读者之诠释谈令词的美感特质.叶嘉莹学术网站,http://www.yejiaying.com/04zhushu
[9]清诗话续编·《筱园诗话》(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345页
[10]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98页
[11]苏轼.《凫绎先生文集序》
[12]秦观.答傅彬老简.《四部丛刊初编》集30
[13]《答谢民师书》、《文与可画谷偃竹记》
[14]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67~169页
[15]王灼.《碧鸡漫志》
[16]刘熙载.《艺概》
[17]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18]苏轼.《六一居士集叙》
[19]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
[20]苏轼.《书朱象先画后》
[21]苏轼.《和正甫一字韵》.引自《瓯北诗话》,第62页
[22]李泽厚.《美的历程·苏轼的意义》
[23]《宋史·张咏传》
[24]《续资治通鉴·宋纪十七》
[25]《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冷斋夜话》,而《全宋词》为:“神仙神仙瑶池宴。片片。碧桃零落春风晚。翠云开处,隐隐金舆挽。玉麟背冷清风远”
[26]《舆地纪胜·阆州诗·果实》
[27]冯山.《代赵端明祭范蜀公文》
[28]苏轼.《范景仁墓志铭》
[29]欧阳修.《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
[30]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
[31]朱熹.《朱子语类》(卷一三○)
[32]邵博·闻见后录.引茅坤《苏文公文钞引》
[33]《宋诗钞》
[34]王灼.《碧鸡漫志》(卷二).
[35]黄庭坚.《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七)
[36]朱弁.《曲洧旧闻》(卷三).载:欧阳修是其父亲任绵州司户参军时出生
[37]袁说友.《成都文类》.载,司马光父时任该县县尉时出生,又参见强幼安《唐子西文录》
[38]赵翼.陆放翁年谱.范成大.《吴船录》.陆游《剑南诗稿》等
[39]《宋史》本传
[40]陆游.《跋东坡七夕词后》
[41]舒位.《瓶水斋诗话》
[42]沈德潜.《说诗啐语》
[43]《宋史·列传第五二·张咏传》
[44]陈元靓.《岁时广记·吸药气》
[45]程民生.略论宋代地域文化.《历史研究》,1995年1期
[46]《杨公笔录》、《齐东野语》卷一三《优语》、《清异录》卷下《藏锋都尉》、《跨鳌集》卷一六《三瑞堂记》
[47]《宋本方舆胜览(卷六八).《蓬州》
[48]叶适.水心文集(卷九).《汉阳军新修学记》
[49]张孝祥.于湖居士集(卷三七).《与虞并父书》
[50]苏辙.栾城集(卷二五).《伯父墓表》
[51]《宋史》卷三八一《赵逵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