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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人的巴蜀情怀/
1.2.4.6 (六)苏轼与程之才

(六)苏轼与程之才

程之才,字正辅,眉州青神人,苏轼母亲程氏的侄子,且娶苏轼的姐姐八娘,因此是苏轼的表兄和姐夫。

苏轼与程之才早年并没有来往,甚至深有积怨,根源在于苏轼的姐姐八娘的早死。苏洵在《自尤并叙》中记载:“予生而与物无害。幼居乡闾,长适四方,万里所至,与其君子而远其不义。是以年五十有一,而未始有尤于人,而人亦无以我尤者。盖壬辰之岁而丧幼女,始将以尤其夫家,而卒以自尤也。女幼而好学,慷慨有过人之节,为文亦往往有可喜。既适其母之兄程浚之子之才,年十有八而死。而浚本儒者,然内行有所不谨,而其妻子尤好为无法。吾女介乎其间,因为其家之所不悦。适会其病,其夫与其舅姑遂不之视而急弃之,使至于死。始其死时,余怨之,虽尤吾之人亦不直浚。独余友发闻而深悲之,曰:‘夫彼何足尤者!子自知其贤,而不择以予人,咎则在子,而尚谁怨?’予闻其言而深悲之。”[110]从诗叙中我们可以看到八娘本是知书识礼,但嫁进程家后却不被公婆喜欢,甚至遭到虐待,最终早逝。为此,苏洵为自己当初为女择婿时没有明察,才导致了女儿的悲剧而深感后悔。同时对程家的所作所为深感愤怒,宣布与程家绝交。八娘去世时,苏轼已成年,因此对姐姐的去世应该也是非常悲痛的。于是在苏轼与弟弟苏辙的前半生,一直没有与程之才联系,而与程家的另两个表弟程之远和程之邵,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程之远,字德孺;之邵,字懿叔。苏轼曾写作《送表弟程六知楚州》、《次前韵送程六表弟》、《程德孺惠海中柏石,兼辱佳篇,辄复和谢》、《表弟程德孺生日》、《送程七表弟知泗州》、《次京师韵送表弟程懿叔赴夔州运判》、《送程之邵佥判赴阙》等诗歌,均是与表弟程六、程七的唱和来往,可见苏轼对表兄间的情谊是很重视的。但因为有八娘早逝的缘故,苏轼对程正辅异议颇深,致使他们四十二年间从没有来往。

苏轼与程正辅冰消宿怨是在苏轼贬谪惠州后。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遭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被贬至荒远的惠州。而之所以被贬至惠州,是因为当时程正辅正任广南东路提典刑律,当权者对苏轼与程正辅之间的过节有所了解,希望通过程正辅之手间接迫害苏轼。但这次苏程之间并没有如当权者之意,反而促成了两人化解前怨,重归于好。《齐东野语》中《老苏族谱记》记载:“坡之南迁,时宰闻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使之甘心焉。而正辅反笃中外之义,周旋甚至,坡唱和中,亦可概见。”[111]

苏轼与程正辅之间,苏轼首先提出和解恩怨。在绍圣二年程正辅还未到惠州时,苏轼给程正辅写了第一封信,有“侯长官来,伏承传诲,意旨甚厚”(《与程正辅书七十一首》,《文集》卷五十四)的话,第二封信也写到:“窜逐海上,渴况可知。闻老兄来,颇有佳思。昔人以三十年为一世,今吾老兄弟,不相从四十二年矣,念此,令人凄断。不知兄果能为弟一来否?”(《文集》卷五十四)第三封信中则开始向程正辅表示为迎接程兄的到来,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按照新酿法酿造的美酒。第四封信对即将的相见表示了喜悦期盼之情。这些信件言词恳切,主动释隙,表现出苏轼年老之时贬谪荒远之地对亲情的重视与渴望,另一方面也展示了苏轼具有君子般坦荡荡的胸怀。苏轼向程正辅抛出橄榄枝,程正辅此时也欲与苏轼冰消前隙,来到惠州后便送苏轼珍奇礼品,四十多年的恩怨终于就此化解。程正辅此次到惠州与苏轼相聚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苏轼在两人第二次相见时作《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其中就写到:“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诗集》卷三十九)希望程正辅能够如第一次一样逗留十余日,以尽表兄弟间相聚之乐。

冰消前隙后,苏轼与程正辅的交往是极为融洽的。但交往之初苏轼较为小心翼翼,对程正辅很客气,有时不免对程兄有溢美之词。如《次韵正辅表兄江行见桃花》:“我兄瑚琏姿,流落瘴江浦。”“尔来子美瘦,正坐作诗苦。袖手焚笔砚,清篇真漫舆。”(《诗集》卷三十九)称赞程正辅有治国才能,诗也作得好。在给程正辅的第八封信中写道:“谪居穷荒,谁复顾者。兄不惜数舍之劳,以成十日之会,惟此恩意,如何可忘。别后不免数日牢落,窃惟尊怀亦怅然也。”(《文集》卷五十四)对程正辅不计前嫌前来看望自己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总体说来,两人的相聚是很融洽的。苏轼在《追饯正辅表兄至博罗,赋诗为别》中追忆两人相聚时的情景:“舣舟蜑户龙冈窟,置酒椰叶桄榔间。高谈已笑衰语陋,杰句尤觉清诗孱。博罗小县僧舍古,我不忍去君忘还。君应回望秦与楚,梦涉汉水愁秦关。我亦坐念高安客,神游黄蘖参洞山。何时旷荡洗瑕谪,与君归驾相追攀。”(《诗集》卷三十九)相聚和乐,离别不舍,充满了表兄间真挚的亲情。书信第九封中写到:“两甥相聚多日,备见孝义之诚,深慰所望。”(《文集》卷五十四)程正辅返回广东后,苏轼回到惠州,回忆分别时的情景,又作诗《再用前韵》,其中写到:“赠行无物惟一语,莫遣瘴雾侵云鬟。罗浮道人一倾盖,欲系白日留君颜。”(《诗集》卷三十九)表达了依依惜别之情。

苏轼与程正辅的第二次相聚是绍圣二年的九月,程正辅到惠州视察灾情。苏轼听说表兄将至,欢欣鼓舞,作诗《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诗中有“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之句,既对上次相聚的快乐作了回忆,同时也期望这次能够再相聚十日。程正辅考察灾情之后返程,再过惠州,苏轼“闻归艎到岸,喜不自胜”(《与程正辅书七十一首》,《文集》卷五十四)。此次相聚,两人一起游白水山、香积寺,苏轼作有《同正辅表兄游白水山》、《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与正辅游香积寺》等诗,诗中有“世间谁似老兄弟,笃爱不复相疵瑕。相携行到水穷处,庶几一见留子嗟”(《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诗集》卷三十九)。对得以与表兄相游充满了喜悦珍惜之情。

苏轼与程正辅惠州相聚后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与程正辅七十一首》书信中,除前六首是见面前所写外,其余皆是相聚之后所写。苏轼在与程正辅的书信中,有时表达对表兄的思念之情,有时表达再会之愿,有时表达对表兄惠物的感激之情,有时又叙述生病、酿酒等家常。在程正辅妻子病逝后,苏轼又写信致以慰问,宽解其怀,并劝表兄“家居悒悒,触物增怀,不如且徜徉山水间散此伊郁也”(《文集》卷五十四)。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在与程正辅的书信中,还对惠州的弊政、老百姓的疾苦有所反映,促使程正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改善民生,使得老百姓获得了不少实惠,这是苏轼对惠州老百姓的贡献。如书信三十反映“本州诸军,多阙营房”,“散居市井间”“不惟费耗,军人因此窘急作过”(《文集》卷五十四))。希望程兄与漕司商量修建营房,以此不再骚扰百姓。又如苏轼曾积极推动程正辅拨款修建新桥,解决了当地老百姓的交通难题。

苏轼晚年与表兄程正辅重修友谊亲情,是苏轼寓居惠州时交游活动中最重要的,苏轼与程正辅的交游诗也是寓惠期交游诗中最多的,《与程正辅七十一首》也是苏轼在惠州时书信最多的,这些是两位老人在消解四十多年的宿怨以后弥足珍贵的握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苏轼对表兄间真挚情谊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