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苏轼与陈希亮父子
1.苏轼与陈希亮
陈希亮,字公弼,眉州青神人。嘉祐八年(1063年)陈希亮知凤翔府任,当时苏轼正签书凤翔府判官,两人属于上下级关系,但在共事中两人相处并不融洽。
陈希亮是个品德高尚而又极为严厉的人,《宋史·陈希亮传》记载:“希亮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钱息三十余万,希亮息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业成,乃召兄子庸、谕使学,遂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俊’。”[103]当年兄长如此责难,陈希亮却能在金榜题名后不计前嫌,服侍兄长,教养侄儿。朋友宋辅过世后,陈希亮又将其老母与幼子接家侍养,其品行高尚可见。
但陈希亮又是个极为严厉的人。“希亮为人清劲寡欲,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所至,奸民滑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104]。苏轼在《陈公弼传》中也记述:“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讱,好面折人。士大夫相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文集》卷十三)
陈希亮与苏轼虽为上下属关系,可在共事中相处并不融洽。苏轼性情豪阔耿直,又年少血气方刚,每当与上司陈希亮意见不同时,便要据理力争。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凤翔府中小吏为表示对苏轼的尊重,称其为“苏贤良”,陈希亮听到后怒曰:“府判官,何贤良也!”杖责其吏而不顾苏轼的面子[105]。苏轼在公事中所作的府斋醮、祷祈诸小文,陈希亮也必亲自涂墨改定。苏轼曾作《客位假寐》,并自注“因谒凤翔府守陈公弼”,诗中写道:“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诗集》卷四)对陈希亮摆官架子,让众僚吏久等而语出讽刺。后来,陈希亮筑凌虚台,请苏轼作记刻石。苏轼在《凌虚台记》中写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由此可见“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文集》卷十一)对陈希亮欲以凌虚台夸世传世给予了暗讽。但陈希亮却丝毫没有介意,反而将苏轼的《凌虚台记》照文刻石,并笑曰:“吾视苏明允犹子也,某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106]原来,陈希亮对苏轼的严厉,乃是恐苏轼年少盛名,骄傲自满,其行可谓良苦用心。苏轼在《陈公弼》中记述:“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文集》卷十三)为自己曾与陈希亮顶撞而深感后悔。陈希亮的宽容与苦心,苏轼的知错,两人间的嫌隙得以化解。治平元年(1064年)陈希亮在凌虚台招饮,苏轼为之赋诗《凌虚台》,其中有“浩歌清兴发,放意末礼删”(《诗集》卷五)。
2.苏轼与陈慥
陈慥,字季常,陈希亮的小儿子。“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歧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方山子传》,《文集》卷十三)陈季常早年慕侠,壮年求仕,晚年归隐,而贯穿陈季常一生的却是其豪侠性格,苏轼《方山子传》中记载:“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陈季常自岐亭见访,郡中及旧州诸豪争欲邀致之,戏作陈孟公诗一首》中以汉朝游侠陈遵比陈季常:“孟公好饮宁论斗,醉后关门防客走。不妨闲过左阿君,百谪终为贤太守。老居闾里自浮沉,笑问伯松何苦心。忽然载酒从陋巷,为爱扬雄作《酒箴》。长安富儿求一过,千金寿君君笑唾。汝家安得客孟公,从来只识陈惊坐。”(《诗集》卷二十)极力描绘陈季常的游侠性格。
苏轼与陈希亮共事不协,但与陈季常却是意气相投的至交。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出任凤翔府签书判官,嘉祐八年在岐下苏轼与陈季常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常从两骑挟二矢与苏轼游西山”[107]。元丰三年,苏轼贬谪黄州,过岐亭时,意外巧遇陈季常,于是在陈季常家留宿五日。“其后数往见之,往必作诗,诗必以前韵。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季常七来见余,盖相从百余日也”[108]。两人你来我往,诗词唱和,情谊深厚。苏轼离开黄州前往汝州时,“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独至九江”[109]。两人关系之密切、情谊之深厚可见一斑。
苏轼对陈季常这样一位带有游侠性情而又隐居的朋友是极为欣赏的,在《方山子传》中,苏轼记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在《岐亭五首》其一赞其:“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诗集》卷二十三)对陈季常安时处顺、自得其乐的生活充满了赞赏之情。在苏轼诗文集中,苏轼写了不少诗文给陈季常,诗有《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二首》、《陈季常自岐亭见访,郡中及旧州诸豪争欲邀致之,戏作陈孟公诗一首》、《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次韵陈四雪中赏梅》、《陈季常见过三首》、《谢陈季常惠一揞巾》、《岐亭五首并叙》等,文有写给陈季常的书信《与陈季常十六首》,传记《方山子传》,从中可以见出两人的深厚情谊。苏轼在《岐亭五首并叙》其一中回忆了两人在岐亭交往的亲密融洽:“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抚掌动邻里,
村捉鹅鸭。房栊锵器声,蔬果照巾幂。久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洗盏酌鹅黄,磨刀削熊白。须臾我径醉,坐睡落巾帻。”故人前来,陈季常倾其家中美食款待友人,友人在陈季常家也如在自己家中一样,行动自如、任性顺便,此种融洽任情的交往,只有至深朋友间才能如此。“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我当安所主,君亦无此客”。由此可见苏轼对彼此间的珍贵友情深为珍惜。
苏轼一生志当报效国家,希望能够亲自上战场,但在黄州时身为罪臣,身不由己。作为至交,苏轼将这种愿望寄托给有武艺却隐居的陈季常,希望他能为国驰骋,扫平边事。在《岐亭五首并叙》其三中苏轼写到:“西方正苦战,谁补将帅缺。披图见八阵,合散更主客。”(《诗集》卷二十三)苏轼以诸葛亮比陈季常有善于用兵的才能,必能扭转乾坤,在战胜中大获全胜。苏轼与陈季常的交往还充满了戏谑情味,苏轼在《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中对陈季常大开玩笑:“谁似龙丘居士贤,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诗集》卷二十五)这种戏谑幽默,显示出两人关系的自然融洽。苏轼在《陈季常见过三首》其二中写道:“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风。江边千树柳,落我酒杯中。此行非远别,此乐固无穷。但愿长如此,来往一生同。”(《诗集》卷二十一)离别相送,依依不舍,尽显真挚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