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平静如水内心世界与深刻尖锐的自我反思——论铁凝小说的语言美

平静如水内心世界与深刻尖锐的自我反思——论铁凝小说的语言美

摘要:铁凝是当代文坛中非常有魄力的一名女作家,她曾怀着一颗自由的心,坚定着想要成为优秀作家的梦想,她用不同于文坛主流思想的心和笔,虽历经磨难但仍一步步坚定地走自己的创作路。本文以其小说为研究对象,分三部分通过对其四部小说的解读来分析她作品的语言美,从而说明铁凝小说语言的独特风格。第一部分主要分析铁凝在其小说中是如何借平静的历史叙述语交代作品发生的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期。此部分从作家纯善的心境和冷静的视角两方面分析作品中表新出的纯善、真诚、冷静的语言风格。正文第二部分主要分析铁凝在其小说创作中运用“反思对话语”如何凸显女性的心理及个性、如何颠覆慈母形象、如何解构英雄男性?论文第三部分主要分析铁凝的小说是如何借独具特色的意象化语言陈述女性的反抗史和成长史。

关键词:铁凝小说;历史叙述语;反思对话语;意象化语言

铁凝是当代文坛比较有影响力的女作家,自1974年发表处女作《会飞的镰刀》后就笔耕不辍,时至今日已有许多作品问世,如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的《哦,香雪》,另有被誉为铁凝短篇精品的《孕妇和牛》、《马路动作》、《安德烈的晚上》等。此外还有中篇小说《麦秸垛》、《对面》、《午后悬崖》、《永远有多远》、《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和比较具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等。除了小说,铁凝还有《像剪纸一样美艳明净》和《会走路的梦》两卷散文集,另有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红衣少女》。共有作品百余部约300万字。铁凝的小说常以文本内容含蓄蕴藉的特色美取胜,这种美离不开其文本语言简练、纯善、冷静而又含蓄隽永、耐人寻味的语言风格。汪曾祺先生曾指出“语言不只是一种形式,应该提到内容的高度来认识。语言是小说的本体,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小说使读者受到感染,小说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小说的语言是浸透了内容的,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1]。本文则选取铁凝四部小说从语言角度入手解读文本,探究由特色语言营造的小说情境。

一、平静的历史叙述语之美

铁凝小说有一共同特征:构思精巧且赋予时代主题,这种共性特征并非作者刻意为之,这是作家本人博大的人文情怀和对世界变化、历史风云深邃的洞察力造就的。铁凝的小说常以“文化大革命”这灾难性的时期作为时代背景展开叙述,但她对“文革”这一历史时期的叙述语不同于“反思文学”和“伤痕文学”激进的叙述,反而是以纯善的语言、平静的语气,展现那一特定时期的故事。

(一)纯善心境中的纯善语言

铁凝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浓郁艺术氛围的家庭,父亲是位画家,又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母亲是位声乐教授,毕业于天津音乐学院。从小穿行于父亲的画框与母亲的钢琴声和美妙的歌声中,这种艺术熏陶对她以后从事文学创作的感悟能力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此外铁凝的父亲还是一个接受了西方民主观念的知识分子,无论家中大小事宜需要进行抉择时,他都会召集家人举行家庭会议,作为家长却从不独断专行。这种民主的家庭氛围对铁凝冷静处事、自由洒脱、坚持自我风格的创作个性的形成有很大影响力。铁凝于1975年至1979年主动申请下乡插队,约四年的农村生活经历使她与淳朴的乡村百姓有了较长时间的接触,尤其是与那些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们的交往使她的心境更为纯净。家庭艺术氛围、民主氛围以及她与众不同的种种经历,最终形成了作家的创作风格,其中最不容忽视的就是她的纯善与冷静。在小说文本中长篇小说《玫瑰门》和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中凸显出铁凝在叙述灾难史时简练、纯善的语言风格。

在《玫瑰门》中有这样一些情节:关于司猗纹说话惯用语的问题,小说是这样写的:“司猗纹说话爱用‘问题’,她仿佛觉得‘问题’是和新中国一起诞生的,如同‘爱人’、‘干部’、‘同志’和新中国一起诞生一样。她觉得能运用起‘问题’来说话才颇具时尚,才是你政治觉悟提高的一个标志。”这种积极投身于政治的举动貌似是写司猗纹是个热爱革命的好群众,其实在暗指“文革”中人们僵化的思想,简练的数笔即将以司猗纹为代表的中国民众在“文革”中表现出来的盲目崇拜与对不明对象的热爱已经到一种常人不可理喻的地步。《玫瑰门》中,还有这样一段叙述:在“文革”期间司绮纹察觉到新政权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站出来”参与到各种活动中去。所以她就开始交家具、念报纸、参加宣传队、与达先生合作设计唱腔改台词。其中与达先生一起改台词定唱腔的举动最令人啼笑皆非,对于革命导师列宁的唱腔竟然用评剧的老生角儿去唱。三言两语就将“文革”的愚昧性与欺骗性通过人物的滑稽表现呈献于读者。

类似语言风格还出现在《大浴女》中,尹小跳、尹小帆、唐菲和孟由由在她们的父辈们受“文革”煎熬时,四个小孩则用她们的纯、善心态摒弃了这个丑陋、肮脏、喧嚣的世界,在孟由由家里探讨厨艺和时尚,阅读报刊上她们似懂非懂的故事。作者将其纯善的心境与视角融入孩子的生活中,以小孩子成长的正常需要反衬出时代不能给予这种需要的悲哀。在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里有段这样的故事情节:白大省和我以及院子里其他女性在观看《白毛女》时,女人们争相和“大春”的扮演者(赵奶奶的侄子,长得眉清目秀,被许多女性私下评为美男子)搭档,一起排演《白毛女》里“大春”将“喜儿”救出山洞的那幕戏。她们表现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热情。这种狂热的迷恋已经胜过“革命样板戏”本身,作者只是将这一场景略作叙述,但是读者却可以从中品到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的无知、愚昧已渗透入骨的事实。

上述文本例子直观上透露出一种简练的语言风格,这是由于作者纯善的心境、纯善的语言中衍生出的一类风格。“文革”虽然的确是人类史上的一场大灾难,但因为作家的纯善心境,所以文本中没有絮絮叨叨地申讨“文革”的愚昧与丑陋,只是以简单凝练之笔为读者勾勒了一幅那个年代的缩略图,为故事情节发生的时代背景做出合理安排。

(二)冷静视角下的冷静语言

铁凝小说在表达激烈的情感时,基本用陈述句表达,几乎不用语气强烈的反问句和感叹句,正如一位评论者所言:“无数种诉说里,不动声色可能是一种极高的境界。它内藏着撼人心灵的力度,大喜、大怒、大哀、大乐凝练而成的气度。”[2]长篇小说《玫瑰门》中对于苏眉的爸爸苏友宪(小麦育种专家)被批斗时的样子有这样的描述“爸很晚才回来,剃着阴阳头。嘴角的污血黑紫,墨水自头顶流到脸上,又从脸上淌在衣服上。她不愿看到爸的样子,她想爸也一定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但爸仿佛没有看到她们。他坐在桌前眼里什么也没有。后来他终于发现了眉眉和小玮,眼里才滚出了泪。”对于批斗的场景作家并没有描述,对批斗后的人物,作家也没有采取“伤痕”作品中的哭天抹泪式的刻画,但在这一冷静、一静默的视角下却放射出了强大的悲伤。“嘴角的污血”、“自头顶留下的墨水”读者仅从这样平静的叙述中就能想象到当时批斗的残酷和非人性,父亲可能还沉浸在挨批斗时的恐怖氛围的震慑下,还没有从屈辱的回忆里解脱出来。当他逐渐适应家中环境时才从女儿的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眼里流出来了泪”,才使他想起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家庭的顶梁柱。委屈的泪与一家之主的责任,让他顶住了恐惧与屈辱,把绝望削弱为悲伤。

《大浴女》中尹小跳的父母:尹亦寻和章妩被下放到苇河农场后要接受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劳教时夫妻们都得分开住集体宿舍,所以常常不得见面,夫妻们只有每星期在山上的一间小屋里团聚一次。这群知识分子的排队聚会情景正如文本所说:“从星期天清晨开始,你绝不会看见一支确凿的队伍在小屋门前蜿蜒,你却能看见一对对男女由远及近,参差地分布在小屋四周。他们或是在一棵树下,或在一片菜地里,看似神态平和,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死盯着山上小屋那紧闭的门……先来后到,夫妻们心中有数。”这情景特别戏剧化,因为人太多,当有些夫妻实在等不住这样的排队方式就在茂密的苇丛中亲密,可这样的人每次都能被农场工兵抓住,在各种学习大会上以“革命意志不坚定,生活趣味低下”的罪名做检讨。作家的叙述就这样结束了,作家冷静地对这个叙述收尾没有露出一丝丝感情。但是读者的收获却不止于此,很快就会在后面的章节看到章妩的出轨,这种背离人性的现实就是为章妩的出轨做出的历史回应。章妩受不了苇河农场里超负荷的劳动,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思想压力,受不了令人难堪的性压抑,在精神被扭曲的环境中,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一张可以延长她休假时间的病假条。

平静的叙述语并不是指文章的感情基调是平静的,而只是将大怒与大悲深藏于这冷静的视角和不动声色的平静述说中,深藏于作家纯善的心境内。作家纯善的心境和冷静的视角,形成了她独有的纯善、冷静的语言风格。正如巩丽静所说:“影响语言风格的自身主要因素是指性格气质、生活经历和文化素养,这些因素在作家个人风格中烙印是鲜明的。铁凝小说形成独特的语言风格是与她脱俗的性格气质、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浑厚的文化素养分不开。”[3]

二、独特的“反思对话语”之美

“反思对话体”被王一川先生定义为:“由内心的反思和对话占据主导地位的文体样式。”[4]对这个定义可进一步将其分开解读——“内心反思”和“内心对话”。其中“内心反思”主要指小说人物常常对自己的思想、情感、行为进行不断地反思;“内心对话”主要指小说人物常常在心里与他人或自己的对话。因为内心的反思与对话二者是密不可分的,人物内心的反思借助对话体现,形成对话式的反思;人物内心的对话中也总是包含着反思的对象:思想、情感、行为,所以将这种文本语言的表述方式简称为“反思对话体”。在铁凝小说中主要体现在小说人物常通过内心中自己与自己或他人对话的叙述方式,来达到自我心灵的解脱和救赎。

(一)“反思对话语”如何凸显女性心理及个性

《玫瑰门》中苏眉与灵魂真我有段蕴含哲理的对话,反思、反省自己用手推妈妈的肚子,苏眉:“你追随我可我常常觉得你对我更多的是窥测,苏眉。我想我恨那个肚子是真实的,要是它不难看为什么我会恨它?我推妈的时候也只是把它推倒推走推掉。”最后灵魂的真我说:“我一直惊奇你在五岁时就能给自己找出这么真是完美的道理,眉眉。你滑过了最重要的环节你知道那肚子里生长的是什么,你知道那里有个将与你共同存在的生命。”“苏眉你还没有我了解你”,苏眉的自我反思便更加深刻,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终于得到解脱。这段对话的展开体现了苏眉难以面对自己真我的心理,也展现出她那隐忍而又优柔寡断、不能直面真我的性格特征。

《大浴女》中章妩出轨后,面对丈夫的归来显现出的紧张状态,不断地否定自己又不断地为自己找合适的理由,她在心里琢磨道“不是你让我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的吗”,“要不是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有这种做法了”。她虽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而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地面对尹亦寻。但是,这些话语既反映了章妩阴暗的心理,又体现出她自私、太过自我的性格。同样的内心反思与内心对话还曾多次出现在章妩的晚年生活中。她与丈夫为洗黄瓜这种生活琐事起冲突,内心不断地辱骂丈夫,在口头上却不吭一声地用沉默表达着反抗。最后她觉得丈夫对她看不顺眼完全是因为她那张脸的错,因此她不听女儿的劝阻冲动地去做了整容手术,以一张被全家判定为“怪物”的脸出现在丈夫面前时带来更深的憎恶。她自私、自我的性格完全忽略丈夫以及她的龃龉的本质原因——年轻时的出轨、不主动认错、对女儿和丈夫的漠不关心等等才是问题的关键。这一切的“内心反思对话”都凸显出她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本性。

《无雨之城》中仅仅通过一次访谈节目和女主人公有意制造的再次相见的机会,机敏优雅的女记者陶又佳很快捕获了长邺市副市长普运哲的爱情,与已婚但家庭生活并不和美的普运哲发生了婚外恋。他们的每一次幽会都是狂热而激动的场景,鼓舞着陶又佳这个感情炽热的女性为她的情人写诗。可是一切都在长邺市要进行大选时发生了转变。普运哲是市长候选人,他开始忙于各种提升形象和拉选票的活动中,并且有意回避陶又佳。他们的地下恋情出现危机,陶又佳一次次地跟踪普运哲,一次次地私自向普的秘书探听普运哲的行踪,一次次地去他办公室里大闹,优雅机敏的陶记者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虎,变成了不讲道理的泼妇。她偷偷跟踪普运哲常这样自问自答“为什么会突然没有消息了?是忙吗?”“那天从他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神秘女子是谁?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他是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经过一系列的心理斗争与对话后,她跟踪普运哲并强行将他逼上车,疯狂地在泥路上颠簸开往前方的大山。她强行撕扯自己的黑裙要求亲热,不断地自我审问般地要求普运哲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在遭到普运哲的拒绝后她一个人赤裸地站在巨石上歇斯底里地呼喊,展露她极度悲伤的心理的同时又揭示了她咄咄逼人、性格强势的性格特征。

“反思对话语”的运用能通过人物自身的反思与对话,将其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便于理解其命运悲剧与爱情悲剧,使读者在解读小说文本时与作者有良好的互动。

(二)“反思对话语”如何颠覆慈母形象

《大浴女》中章妩从苇河农场回来后,对尹小跳和尹小帆俩姐妹不管不顾。当她去医院检查回来和唐医生发生性关系后,整天躺在床上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延长假期,怎么再和唐医生幽会,完全忽略了两个女儿的存在。在她回家到唐医生拜访前的近一周时间里,从没有下床干过一件家务,从没有问问自己的女儿在父母不在身边时是怎么生活的,近两周的时间里她的饭菜都是只有12岁的大女儿尹小跳做好后端到她床头伺候着她吃。她的思想只停留在假期和唐医生去哪里,这样的女人已经没有人性中最基本的责任感了,更不用说母性了。

《玫瑰门》中,司猗纹偷听儿子和儿媳性生活的场景,更是令人发指,而对于儿子在性事中的打嗝,她幸灾乐祸的心灵对话与不着边际的回忆她和丈夫庄绍俭之间的种种的没有爱情的苟且偷乐肉搏场面,她的心理简直到一种变态的程度。她的行为已经不配为人母,更不存在传统文化中的慈母形象这一说。

(三)“反思对话语”如何解构英雄男性形象

《玫瑰门》中庄坦在丧失性能力后对妻子竹西的妄自猜测,看到竹西煮的花生豆以为是老鼠幼仔,被此情此景吓死前的心灵自我对话。庄坦一点儿也没有了男子的阳刚之气,没有在生活中体谅妻子、照顾家庭,反而拥有了更多的女子般复杂的胡思乱想。

《大浴女》中尹亦寻在妻子出轨行为暴露后,却不把事情捅破,而是在心里不断恶意辱骂妻子的变态心理。这种现象一反男性维护自我尊严的常态,既怕揭露出的事实伤及颜面,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变得行为猥琐以恶意辱骂解心中怨气。

《永远有多远》中白大省的初恋郭宏再次与白大省见面时的心里对话也是一出好戏。那时的郭宏已经有一个孩子,但妻子跟个老外跑了,留下女儿给他。他无家可归,带着孩子住在妻妹家里,长期居住并没有找房子的打算,结果被妹夫赶出门。被扫地出门的他又来到白大省家门,对白大省说“我们结婚吧”后跪在白面前,一个劲儿地说:“你是一个好人”的同时心里不断重复“你就是个好人,此外你再也变不成另外一个人”。在“你永远也变不成另外一种人”的话语中他自私刻薄的心理跃然纸上。

这种“反思对话语”成功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时也完成了小说对人类精神和灵魂的反省与洗涤。正如铁凝在她的一篇随笔集中所言:“文学可能并不承担审判人类的义务也不具备指点江山的威力,它却始终承载理解世界和人类的责任,对人类精神的深层关怀。它的魅力在于我们必须有能力不断重新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命新的追问,必须有勇气反省内心以获得灵魂的提升。”[5]

三、独具特色的意象化语言

“意象”乃表意之象,是中国首创的一个审美范畴。它的最早源头可以追溯到《周易·系辞》中。“意象”这一术语在中西文论中常常出现,在文艺学、心理学、语言学等学科中有着广泛的用途,但在研究文学作品时童庆炳先生则主张采用“文学形象”或“形象”的概念,复活“意象”一词的古意,用它专指一种特殊的表意性艺术形象或文学形象。它具有哲理性、象征性等特征。[6]“意象”本是古诗词中借具体物象来表情达意的,后逐渐被引入小说领域,将情感和具体事物结合,来承载小说更深层次的审美价值。下面就来探讨铁凝小说中的特色化意象。

(一)女性的反抗暗语

长篇小说《玫瑰门》中“玫瑰”一词并非指温馨浪漫的场合,而是借玫瑰之红来暗示:司绮纹、姑爸、竹西、苏眉这三代女性的命运反抗史。正如铁凝本人概括《玫瑰门》所言:“书中的主角都是女人,老女人或者小女人。因此,读者似乎有理由认定‘玫瑰门’是女性之门,而书中的女人与女人、女人与男人之间一场接一场或隐匿、或赤裸的较量即可称之为‘玫瑰战争’了。”[7]玫瑰色就预示了反抗的残酷性,血影刀光后结局是她们的生活照旧还是原状。“玫瑰”这一词语仅在作品第八章篇首出现过。第八章篇首就言:“这一年的春天特别玫瑰。”这章的“玫瑰”使主人公苏眉产生强烈的倾诉感,是她性别意识的苏醒,是她对人体解剖产生的疑惑,是她一个人在树下的畅想,是她发掘自己人生的第一步。可就在她畅想的思维过程中,恍惚间她突然发现了对面那个人的存在:“坐在对面的那个大人兴高采烈地正跟她说着什么,她费了半天劲儿才猜出那人是她的婆婆。是的,婆婆,一个令她沮丧的名字,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存在,一个她不可逃脱的暗影。”这一老一少两个女性的战争从没有结束过,直至司猗纹的离世、苏眉女儿的出生。

《永远有多远》中“永远”并非一个时间概念而是白大省在试图不断地改变自己,却始终没有成功的战斗史。白大省从小就是人们心目中的乖孩子,她几乎谦让所有人,无论长辈还是同辈里的姐妹、弟弟和弟媳。在爱情里她更是因这个谦让和人们心中的仁义,令她饱受其害。十岁时暗恋饰演《白毛女》中大春角色的赵叔叔,因为羞怯与不忍,她昏死过去;大学时与郭宏相恋,衣食住行全权代理,最终因其“仁义”不忍申讨郭宏另觅新欢的劈腿行为,在谈婚论嫁的关口竟被郭宏抛弃;工作后与单位里的关朋羽感情平淡如水可也进展顺利,为成家俩人都已经着手添买家具设备,却被来北京打工的表妹强行横插一脚夺走未婚夫;最后与夏欣交往半年,常常供其吃住,摊牌结婚时对方一走了之。白大省的感情经历让她由最初的毫不憎恨,到空谈报复心理,到失去爱情的揪心疼痛,再到绝望挽留,爱情并没有因为她的反抗而回到她的身边,她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经历与四个男子的恋爱后,最后没有摆脱得了郭宏那句“你永远也不会变成别的一种人”。反抗失败,因为她摆脱不了从小就形成的优先考虑他人的“仁义”心理。

(二)女性心灵成长的象征

《玫瑰门》中的“门”,这是指女性反抗史,奋斗史过后的成长经历。是姑爸、司猗纹、竹西和苏眉三代女性在探索自身价值的摸索路程,是她们或成熟或恐怖心理成长的漫漫长路。尤其表现在叙述者眉眉身上,她与婆婆间的战斗以婆婆的离世告终后,她也产下了自己的女儿狗狗,狗狗的额头上有一个被产房器械用具碰破的疤痕——月牙儿,与婆婆当年去找丈夫庄绍俭时被磕破额头时留下的疤痕一模一样。心灵的成长自此开始,对于女儿的出生正如小说所问“她爱她吗?”这个问题需苏眉用将与女儿共同经历的生命历程去解答。

《大浴女》中的“浴”字,是比喻女性洗净心灵之尘,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这“浴”是洗去主人公尹小跳对妹妹尹小帆愧疚感的圣水,是抹去尹小跳母亲章妩出轨丑闻的修正液。

《无雨之城》中的“雨”字,是浇灌“无雨”心灵的圣水,是让人们重拾道德与人伦的催化剂。“铁凝运用‘雨’这个特殊的意象,通过北方的长邺市久经干旱从未下雨的焦渴暗示了这个城市原始的冲动与干涸的危机,这是一种自然气候,也是一种心灵气候,同时也暗示了与政治经济相纠缠的人们感情上的枯竭和心灵上的溃败。”[8]书名中的“无雨”也许是“物欲”的谐音,书中情节多是在描绘陶又佳一心想与普运哲保持这种经济独立的纯洁之恋,可最终却敌不过政治身份对普运哲的诱惑。“雨”是女主人公陶又佳心灵开始觉醒的唤心水,更是她行动上悔改前非的成长标志。

铁凝将作品中所有的情感都压缩至这些意象化语言中,又将这些语言收放自如地运用,深刻地展现作品主题。她运用意象化语言既表达了女性对命运是如何反抗的,又表现了女性的成长,这些文学语言非常值得深掘,能探出文章更多的新意。

铁凝是一位创作个性极强的作家,“作家的创作个性作为作家潜在的心理构成,有待于外化、形式化到具体的作品中,才能形成风格……文体和言语组织是风格的载体……文学都是语言的艺术,作品都是由言语组织而成的……进一步落实到文学语言组织上而言,风格与作家对语言的编码、特定修辞在作品中的分布密切相关”[9]。铁凝对作品中的语言很重视,她的文字驾驭能力极强,从而创造了许多特殊的表达方式,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如文中提到的:“平静的历史叙述语”、“反思对话语”和“意象化语言”都是其文本语言的特色。希望作家的今后创作真能如她自己所说“我能像农民对土地深深地弯下腰去那样,对生活弯下腰去,以更宽广的胸襟营养心灵、体贴生活;不敷衍我们所处的时代,不敷衍我的笔、我的灵魂、我的读者”[10]。敬盼这支铁笔能继续生花,写出更多佳作。

参考文献:

[1]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A].汪曾祺文集[C].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3.22.

[2]吴延生.清淡自然诗意醇郁——铁凝早期小说的内在诗意[J].小说评论,2004(4):25.

[3]巩丽静.论铁凝小说语言风格[J].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06.33.

[4]王一川.探访人的隐秘心灵——读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J].文学评论,2000(6):55.

[5]铁凝.像剪纸一样美艳明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71.

[6]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30—236.

[7]铁凝.《铁凝文集》自序五章[N].文论报,1995-03-01.

[8]王秀红.女性意识[J].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学报,2008.33.

[9]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30—236.

[10]铁凝.写作对我而言是种使命[N].文论报,2003-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