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麦穗上的忧伤——论西部作家李学辉的创作
摘要:西部文学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西部文学中的“陇军”也是颇有影响力的一支,在“陇军”中的河西文学关注着河西走廊地区民众的生活和命运。李学辉的作品关注着河西走廊地区的凉州民众五次缤纷的世界,挖掘着民众的内心世界,并且在人性开掘的背后展示了一定的哲理性。
关键词:凉州文化;人性意蕴;生活哲理;李学辉
青年作家李学辉,笔名补丁,是一位扎根在武威乡村,成长在凉州乡野的作者。他对文学有着执著的情感,多年来一直苦苦支撑着《西凉文学》——武威的文学阵地。在没有政府投入的情况下,他把《西凉文学》一期期地办了下来,使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作家、诗人们有一个放飞梦想的地方。一些武威作家,也一直借此园地,一步步地从不为人知到大有名气。李学辉甚至放弃了条件优越的工作单位,义无反顾地投入《西凉文学》的事业之中。在竭力办好刊物的同时,他十几年笔耕不辍,在小说创作方面亦颇有成就。
李学辉的笔名颇有含义,是指他是一块文学的“补丁”,不光亮,却十分管用,这块“补丁”补在了尚落后的西北边地文学创作环境之上。甘肃著名评论家马步升先生说:“‘补丁’把自身当作一块补丁,牢牢地缝补在凉州大地的破裂之处。不仅如此,他这块补丁一片片地贴于凉州大地上,一片片地贴于凉州人的心头。在一个地域的物质和精神之裂缝之处,李学辉贴上了这么一块‘补丁’。”
李学辉的文笔深入地扎在西部土地的深处,如他的作品集《1973年的三斤谷子》,就有着泥土的气息,有着谷子的芬芳,有着对童年的记忆。
这部集子分为三辑,分别命名为“挂在麦穗上的忧伤”、“种在田野里的愁绪”、“渗进粉笔中的幽静”。书写的是乡村田野间平凡农人的生活和乡村教师的辛酸苦辣。李学辉生在农村,种过地,在农村学校当过教师,对凉州大地上辛勤耕作的农人,他很熟悉,有着切身的体会。农人农事的欢乐和悲酸都曾流向他的心田。让我们翻开《1973年的三斤谷子》,走进学辉的心田,领略他的乡村世界。
一、对乡村生活真情真切的抒写凸现着凉州文化的根脉
李学辉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凉州农村,在这个时期降生在中国的农村人,注定了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要与极度贫瘠有关。这在作家的童年中留下了深深的记忆,成为其童年的生活底色,生活在同时代的人,对此有深切的感怀。李学辉的第一辑“挂在麦穗上的忧伤”有许多篇章凸现的就是这个年代的生活。在《四月蓐草》中开篇一句:“麦苗儿尺把高,青苗的气息弥漫过来,甜中带点土腥味,很原始的一种色彩就放射出来。”把我们都带回到了田野之中。在这个短篇中,写了名叫“奎”的中年男子,成年劳作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他的女人一直卧病不起,他的爹久病在床,在70年代因饥饿不堪而偷了队里的八十根冬穗,被生产队长万般羞辱而卧床不起,母亲被活活气死。他的孩子寄养在别人家,奎就淹没在无尽的田野中劳作,有时间再去背砖头,养活一家人。这是一个在农村中卑微得如同他手中的草一样的农人。和驴一起拉犁,在改革之初的土地上耕耘。本来也还幸福,小日子渐渐殷实起来,但不久他的女人莫名其妙地病了起来,全身溃烂,对于一个农人来说无异于死刑,父亲和妻子都放弃了治疗在家等死。但父亲意识到再也不能拖累儿子时,父亲和女人双双结束了生命。奎在村人的冷漠中埋葬了父亲、女人和自己。对农村生活的艰辛我是了解的。作家用真切但深沉的笔墨不露痕迹地描绘两代农人在不同时期同样残酷的宿命。对于第三代呢,作者写道,奎“压根儿没记忆托放在人家的两个孩子”。故事平实,叙事沉着,对比强烈。作者把一切放置在“蓝得发臭的天空里,绿得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里”。故事就这样发展着,一代代的。富起来的人是哪些呢:那些离开土地的人,那些经商的人。故事在一片苍绿中结束悲伤的叙述,但让每一个人都深深的思索起来。
《九月锄地》具有寓言化色彩。小说中阐述了这样一个主题:“父亲叫我去锄地。父亲说:你生下时,你爷爷锄的就是这块地。”充满着对土地的依恋、依赖、无奈、悲伤,在寓言中展现。作品从生的寓言开始,生孩子的女人吃了死者供桌的胡馍馍,不怀孕的怀孕,不生儿子的生了儿子。一代代生于斯,长于斯,又葬于斯。从地中生,在地中埋,一切与土地密切相关。
《天不下雨》则是地道的写实作品。乡上的牛书记因干旱而分配水库中的水的一系列乡村情景。真实地描写了村民为保住生存的青苗,采用各种方法以分得浇地的库水。农民农村的艰辛在村人们各种争水手段中展现出来。
《正步走过大寨田》写的是农业学大寨时的情形。叙事风格有点荒诞的味道(我想放在西方现代文学中,就是真正的荒诞派的作品)。但在中国历史上,却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上面要求的政治任务,“千里百担百亩苗”。在麦苗正在泛青季节,要铲掉麦苗,改种玉米,而且不能用当地河里的水,要组织劳力在六百里之外的黄河挑水来浇苗。叙述细节生动,倒不像西方现代派那样抽象。那是青黄不接的时代,大队书记接到任务后,有一段被铲麦苗的对话,用荒诞、虚无、象征的手法展示出下层农民哪怕是支部书记面对真正的政治荒诞和虚无的无奈、苦痛。短短的篇幅展示了执行多年的不顾实际、盲目指挥的农业学大寨的历史悲剧。
《乡村无梁祝》展示的是巴子营(村民们)精神生活的方式。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精神上的慰藉便是荒诞。唯一能享受的便是每年看几次电影,但样板化的电影也让村人们腻了味。但这一次放映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但这种在那个时代另类而精雅的爱情故事在乡村只能遭到村人粗野的解构。主人公徐德为看电影失去了一只眼睛。我认为只有徐德在看电影失去眼睛之后,精神上才得到了真正的升华,他拒绝大队集体做主的婚事并答应帮这个女知青回城。
李学辉的文体总是变化多端。在短篇《麻雀那五》中以麻雀那五的眼光来审视村民或人类的行为,赋予麻雀人的思想。麻雀那五亲历了自己和同类在“血雨腥风”中的艰难,也目睹了农人因为没有了麻雀,害虫泛滥而焦头烂额的境遇。说这是一篇环保型作品并无不可。麻雀那五站在埋葬父母的土堆跟前,看村人背着喷雾器,一拨一拨朝土里走,它有点快意:“喷,你们尽管喷,喷死了虫,喷死了麻雀,你们连个伙伴都没有。”但似乎又超越了环境保护的层面,在麻雀的梦想中它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于是他和村人王义一家成了好朋友,为了让王义的宝贝儿子将农药瓶子从嘴上放下,便拼命地向王义儿子手啄去。儿子得救了,而那五却被不明真相的王义踩成了肉泥。作者缓缓地叙述着,层层地推进着,时而写得情趣盎然,时而写得紧张突兀。将小说的主题意蕴从人与自然、动物的和谐相处推向生命意识。到底谁能拯救谁?小说是这样结尾的,被踩死的麻雀“那五身上涌出了许多虫子,朝王义扑来,而麦田里的虫子也听到命令般地朝王义涌来。”读这个短篇,总让人想到很多:强大的生命,弱小的生命;百年的生命,瞬间的生命。李学辉的小说有点西方现代派的味道,那就是哲理的思考。
《1973年的三升谷子》这个短篇的标题被作者用作文集的标题,显然是作者很看重这个短篇小说。我认为这个短篇充分展示了人性、人格的复杂性。不管在富裕时期还是困难时期,人性总有很多东西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小说中的生产队长睡了女人,又把其男人指使到水库上,死于爆炸。用卑劣的手段抢夺了别人的棺材,用嫁祸于人的方式给寡妇偷来过冬养命的谷子。人性中的邪恶与善良、愚蠢与狡黠在一个人身上通过行为细节充分表现出来。作品中的寡妇何菊花“有点糊涂,就看天,天却一点也不给他答案”。
《挂在麦穗上的忧伤》在人性深度的开掘上让人惊心动魄。一个侏儒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完成了对什么是男人的诠释,完成了对麦子亲娘般的挚爱,以人的方式倒了下去。“吴有仁(侏儒)死的那天,巴子营的每家每户都派了代表,他们手里都捏着一颗麦穗,当吴有仁身体倒下之后,他们把手里的麦穗都洒在他的身上。这样,吴有仁就成了一株最大的麦穗,被运到了巴子营。”作者以一种浪漫的方式表达着对生命中刚性的崇敬。另一篇写“瞎弦”的小说的主题也是如此。
《种到田野里的书记》语言精练、叙述平实、情谊深长,深切怀恋那个时期公社书记的工作作风和做人风格,令人感佩。主题仍然指向人性中的东西。如《孤静》这篇小说就写出男女情感之间的渴望,欲望的冲动与意志。在作品中,男女主人公的心头都流淌着情感的波涛。爱情与情欲,行与当行,止与当止。可谓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往深处写,似乎就不雅了,就落入陈套了。就像春风吹过田野的美流淌在字里行间。
《草人》中草人是一个地道的农夫。在麦子黄时,草人便有了好戏。草人一辈子只有与麦子打交道时有戏,而且很完整的戏对草人来说比他的生命更有价值。在麦黄时草人便与麦子融为一体。草人原是一位军功赫赫的战士,本来会整个小军官当当,但草人没有官瘾,只有妻瘾、割麦瘾。连长的帽子都戴不住。当他从战场上回来时,原来心中最高的追求就是在老家举着儿子就好了和割麦子。只有沉浸在无际的麦浪之中,他才能找到人生的归宿。一飞起镰刀,“草人就成了一把镰刀,黄浪里滚着一个黄影,上下左右,开拉起合,把周围倒腾成一个战场,草人飞起镰刀,镰刀便化成重影,重影下只见麦倒。麦倒后麦捆自然排行,麦捆平静如水”。对于这种情境,我有深切的体验,我觉得美极了。想起赵本山的小品中有一句:“劳动者是最美的人。”放在此处太恰当了。在作品构建的整体环境中,把草人的追求推向了唯美。这种美透着生命,透着力量,透着健康,透着麦田成熟的气息,透着人与自然最为和谐之美。此乃天地之大美也。但绝美的情境能持续多久呢?黄色的草人历经的“草人哥”“草人叔”“草人爷”之后,换成一身最新的蓝衣,渗入无际的麦浪之中,绝美的谢幕?绝美的升腾?“人们寂然而至”,读者寂然而至……
《人驴》这篇透着荒唐。我是说《人驴》中人的行为透着荒唐。在偏僻贫瘠的土地上什么荒唐都能上演。《人驴》写得很含蓄,让人们了解此地风土人情,了解不生养儿子是何等的罪孽。主人公巴子以驴的方式来完成香火的传承。《油泼辣子油泼蒜》写到人性复杂,这些都渗透了一种地域文化特征和传统文化的特征。《疯长的温棚》用很现实的笔触描写家庭矛盾如何升级的:现代社会中金钱腐蚀了人的灵魂,考验着正常的人性,让妒火燃烧,充满着无奈,面对人性中疯长的妒火,以至于丢了性命,这在农村社会中也同样不可避免。《飞舞的锄头》又回到了写实的手法。人们无论如何逃不出梦魇一般的宿命。从外部社会中挣脱出来,又灭之于自己的手中。
二、教师生活的白描
这部小说集的第三部是“渗进粉笔中的幽歌”。多角度多层次地展示乡村教师的生活,从教师的庸常生活、内心世界,条分缕析、层层掀开,冰凌样地,闪着红光,亮光,寒光,展示在我们面前。
《正午的洋芋》展示一个小学生眼睛中的乡村教师被生活如何压扁,扭曲,失去教师在乡村校学生心目中的光环乃至起码做人的良知。在目睹了生产队长强暴了村姑“枝”时,他丧失了一个男性、一个教师所有品格和人格,只是对队长说“你扣我的口粮,该给我了吧。还有今年多分我十斤清油,两麻袋洋芋”。把一个教师应有的品质兑换成糊口的粮油,以至于让队长都觉得这个要求是个“
事”。但这个本来在禄眼中神明一样的教师在满足条件后,禄发现“王老师充满兴奋,又听到了王老师的歌声”。我们说,老师在需要果腹时丧失人格是有的。似乎可以理解,但作品表现的是更深一层的人性扭曲之后的变异,他没有出卖灵魂后的自责、愧疚,反而“充满了兴奋,唱起了歌”。
《我们也吃百鸡宴》展示的是乡村教师庸常生活中的本来面孔。从学生家抓来鸡,开百鸡宴。《雪飘依旧》中描绘了一位乡村教师凄凉的一生。乡村教师的清寒如同冬雪一样,绵绵不断。《校园黄叶》的乡村教师的生活情态,也是当今时代的生活情态,乡村校园当然不是世外桃源,现实的庸常生活无孔不入地进入乡村校园中,演绎着现实生存百相。
结语
李学辉作品的题材大多取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部分内容是描写当下生活的。作者“在悲美中构置故事,在传奇中寻找突破,在现实中感悟自我”。在河西作家当中,李学辉或许不是最好的作家,但透过他的作品和他的做事的风格,可以说,他是一位对文学怀着执著和虔诚的心灵的探索者,正如他的笔名一样,他是一块补丁,稳稳地补在凉州大地上。
他的作品中的人物,都是卑微的夫,下层的乡村教师,环境是边远僻陋的乡村世界,但我们都感到了生命的活力。这种活力体现着作家对乡村、乡民热切的关注和关怀。透过这些人物和事件,我们感到了热腾腾的乡村气息和作者的忧患意识以及批判精神和哲理思考。在文学退到边缘的时代,一个地处边缘的作者,执著地以边缘乡村为精神家园进行创作,这正体现了一个作家纯粹的文学追求和至高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