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画匠轶事
杨成杰
杨成杰,男,汉族,生于1949年6月,1971年6月参加工作。毕业于甘肃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和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曾先后供职于礼县祁山乡、礼县县委办公室、市委党校、行署办公室、市社保局和市人大等部门,2009年退休。工作之余潜心于地方史研究,先后有十多篇论文在《陇南论坛》、《陇南文史》等刊物上发表。
20世纪20年代后期,中国国内阶级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全国范围内建立了新军阀统治。此时,军阀派系林立,形成了旷日持久的军阀混战,战祸遍及大半个中国,使无数老百姓遭受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浩劫。
就在民国十九年(1930年)农历闰六月初十日,礼县发生了骇人听闻、震惊全国的“屠城事件”。这种暴行激起了天怒人怨,红河“善慈会”、湫山“神团”等应运而生,农民群众以武装形式进行反抗,给新军阀统治以沉重打击。
就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在礼县第二区(治宽川街)也发生了刘画匠组织“捶(拳的方言)头会”揭竿而起,反抗黑暗统治,不久即被镇压的农民运动。尽管活动时间很短,但在礼县、天水一带人民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应该在礼县农民运动史上记下这悲壮的一页!
刘画匠其人
刘画匠,原名李权章,小名朝儿,后改名刘耀德。清朝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他出生于武都县安化镇一个富庶之家。自幼攻读私塾,临帖习字,学得了一定的文化基础知识。到民国初年,他已成长为一个清俊潇洒、高大魁梧的大小伙子。此时,他已不安于现状,在这大山深处的环境里生活,决心走出去闯荡,寻找新的生活。于是,他借故出走,到甘、川、陕等省闯荡。数年后,他又回到家乡陇南,在成县拜画匠姚师傅学艺。由于他刻苦钻研、勤奋好学,加之生性聪颖,学技长进很快。他经常跟随师傅在成县、徽县、礼县、西和县和天水等地行艺画庙,坐落在天水城内的陇南镇守使孔繁锦(人称孔司令)衙门的雕画也出自他师徒之手。多年的积累,使他画技逐步娴熟,练就了较为深厚的功底,他已能独当一面,颇得师傅赏识。
民国十一年(1922年),成县鸡山庙宇绘画竣工。在举行招神点睛之时,因姚师傅未能按时莅临,他便主持仪式,挥笔点睛招神。等姚师傅到来,招神点睛仪式即将结束。姚师傅见此情景,遂满腔怒火、大发雷霆,朝李权章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踢了一脚,并将他赶出山门。此时,李权章无可奈何,只好在山门外朝师傅磕了三个响头,含着泪水,怏怏而去。
离开师傅之后,凭着一技之长和慢慢积聚的人缘,他就开始独立行艺,逐步在陇南一带有了一定影响。
民国十四年(1925年),李权章给宽川廖家寺画庙。离此地仅十余里的童集寨村,有一大户人家,主人为清朝恩贡生员,因排行老二,人称刘二老爷。可惜他年龄不到五十因病去世,只生两个女儿,膝下无子,无人继承家业。临村王家庄有个王老爷从中说合,想让李权章在刘家二女中择其一,招赘立门。刘家甚为喜欢,李权章只同意顶门立户,却不愿招赘。刘家女主人深明大义,遂决定将二女出嫁,另娶儿媳。于是,刘家择定吉日,迎接李权章到家。此后,李权章即改名刘耀德,字炳煜。一年后娶汪氏为妻,生有一女一男。他既内持家务,又在外行艺,里外都经营得井井有条。
举义龙王庙
民国十八年(1929年),甘肃省已连续三年遭受大旱,陇南地区更甚,饿殍载道,民不聊生。百姓无可奈何,只得祈求神灵降甘霖,普救苍生。于是,到处兴起了一股修建龙王庙之风。这也给刘画匠带来了施展才能之机,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民国二十年(1931年),礼县宽川区郭集寨村等三庄人择定在田家庄修建八海龙王庙,主体竣工后,请刘画匠塑像画庙,历时达一年之久。
期间,郭集寨村发生了一起人命案。临村闫家沟闫某突然之间发了财,人们传言是闫某投入马廷贤军阀门下,在礼县屠城里抢来的。一天,有人给郭集寨村绅士吴开泰(人称老天爷)报告,说闫某在村里乱窜,被疑为祸害陇南的军阀马廷贤的探子,便安排几个年轻人将其抓获,并在其身上搜出数十枚大洋。即将其五花大绑,进行审讯。闫某承认他要去张家庄还债,途经郭集寨村在熟人家转转,并不说钱的来源,遂被打得死去活来。折腾了一夜后,在无法收场的情况下,即将其活埋在二堡子坪。
其家人得知情况后,便将郭集寨村吴开泰等人告到天水县衙门。当时,陇南各县均在马廷贤控制之下,当局即派员带领军警到郭集寨村捉拿凶手。吴开泰先是殷勤接待,送钱送礼,推脱责任,巧于应付。如此两次三番,将全村折腾得鸡飞狗跳墙。最后,竟给吴开泰下了通牒:如在一月内将凶手未能缉拿归案,就要拿他是问。无奈,吴开泰只得另想办法。他便在全村摊派大洋一千多元,自己又拿出一千元,共计两千多元,准备请人疏通关系,摆平此事。
谁能当此重任?他想了好久,就想到了正在村上画龙王庙的刘画匠。即请刘画匠商量,他满口答应。即准备钱物,派人送刘上路。经刘画匠在天水衙门拜访有关人士,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结果使这件人命案件就不了了之。
此时,刘画匠已过而立之年。这次天水之行,结合多年江湖奔波,使他对社会之黑暗、官场之腐败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特别是面对近年发生的军阀混战、礼县屠城及官吏、军警在乡间横征暴敛、催粮催款、草菅人命等人祸,使他陷入无限的遐想中,往往食不甘味,夜不成眠,顿使忧国忧民之心油然而生。此间,横河“善慈会”揭竿而起,抗官府抗匪兵,保境安民之举,使他看到了一线希望。这时,他已不只是一个画师,不仅有一手绝技,更有一腔抗兵抗匪、除暴安良的热血在胸中涌动。
就在这年年底,川军黄隐率部进军陇南,会同“善慈会”攻入天水,会剿马廷贤,彻底摧毁了马廷贤匪军,陇南人民得以安生。
一天,刘画匠正在田家庄画庙,突然有人来访,谈了一会儿话后,刘画匠即跟随那人到了天水,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患难之交李某,此时,他已是川军的连长。二人喜出望外,对床夜语,倾诉衷肠。不久,川军回防四川,二人依依惜别。回家后,他告诉老婆:他在天水见到川军的李连长,李连长叫他拉出一支人马投军,他在甘、川交界处接应。
回到田家庄后,他一边抓紧时间画庙,一边利用晚间时间以讲故事的形式开展宣传、发动和组织工作,宣讲马廷贤匪军在礼县屠城及在四乡串扰、吊烤、淫掳的罪行,宣讲“善慈会”抗粮抗捐、除暴安良的动人事迹,引导穷苦农民投入抗暴安良的斗争。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已秘密发展组织数十人。
民国二十二年(1923年)农历七月龙王庙已经画好,择定15日举行隆重的“展殿”(即揭幕)仪式,准备唱皮影戏三天三夜庆祝。当时正值农闲之时,周围十余村的人前来参加仪式,看热闹娱乐的群众络绎不绝。就在闭幕的晚上,看戏的群众将龙王庙围得水泄不通,正殿对面的戏台上演着《黄飞虎出五关》。演出正在热闹之时,龙王庙正殿里涌出一群人,手执土枪、大刀、长矛、木棍,整齐地站在两廊。起初人们以为是维持秩序,并没有在意,突然,响起了震耳的土枪声、鞭炮声,戏场开始骚乱。只见一个英俊威武之人站立中间,此人正是刘画匠。他做了简短的讲话之后,即宣布起义,取名“捶头会”(后人误称“扇子会”)。接着有人带头高呼“杀死匪军”、“除暴安良”、“保卫家园”等口号,戏场顿时大乱,人们蜂拥四散。此时,也另有数十名小伙子加入到起事队列之中。
袭击区公所
田家庄地处天水、礼县、西和、成县交界处,距交通大道仅数里之遥,很容易受到军阀部队的围剿,此地不可久留。向何处去?这是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刘画匠对此胸有成竹,根据他平时的考察,确定了先占据西和、礼县交界的九龙山。那里交通不便,山势险要,刘画匠曾在那里画庙,对那一带情况十分熟悉,便于先整训队伍,再寻找机会,图谋发展。于是,刘画匠带领捶头会即行出发,连夜上二堡子梁,经黑鹰嘴、野狐嘴向九龙山前进。黎明时分已到达宽川,袭击了区公所,所获无几,即又包围了大财主、礼县第二民团团总贾凌汉的庄园。贾凌汉本有家丁10余名,团丁200余人。但团丁并非专职,平时都分布在各村以务农为生,10余名家丁怎能抵挡百余之众?只好拿出2000多大洋奉送解围。
捶头会得了银钱之后,未做任何破坏,即撤围继续向南前进,经廖家寺、大沟河,到达西和县马元乡,再向九龙山挺进。
血战九龙山
两天后,这支义军占领了礼县同西和县交界的九龙山。此时,义军已发展到近200人。
九龙山,地处西和县马元乡境内,本是一座寺院。这里森林较为密集,山为苍松翠柏覆盖,庙宇巍峨宽广,是求仙拜佛,浏览观光之胜地。这里交通闭塞,土地瘠薄,人烟稀少,物资贫乏。这里群山簇拥,山野苍茫,前临马元河,后有兔儿沟、乱石山,右有红崖梁,左临刘家沟、歪柱山,地势极为险峻。前面和右面为悬崖峭壁,左面和后面仅有两条羊肠小道可通山顶,陡峭高峻,易守难攻。
刘画匠率队便以九龙山为根据地,力图发展。整日操兵练武,并派人向四周筹集粮秣,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团总贾凌汉自义军撤围后,闷坐书房,思考怎样处置此事。身为团总在本辖区发生这等大事,如坐视不闻不问,就是不究通匪之嫌,也难辞失职之责。况又被围索款,虽保全了全家人身安全,但这有失体面。当打探到义军的下落后,遂急急备马带丁,奔赴县城禀报。得到县长的密令之后,第二天即返回宽川,组织民团准备进剿义军。
民团兵丁本有200多人,贾凌汉料定难以敌对,便向各保强派兵丁。三天内共纠集600多名兵丁,以原有团丁为骨干,进行编排,稍试演练后,即开赴前线,将九龙山团团围住,指挥部设在后窠里。
刘画匠得知已被团丁重重包围,就紧锁双眉,谋划退敌之策。他深知仅凭自己的十几杆土枪、两门号称“二将军”的土炮和长矛、大刀、棍棒是难以取胜的。只有采取居高临下、凭险固守之策。即在各山头要道严加布防,搬运了大量的石头于要道,加强防范,想以少胜多。
贾凌汉以强攻弱,以多压少,求胜心切,在三天内发起了数次强攻,均被刘画匠以土炮、土枪、滚石打退,且打伤团丁数十人。贾凌汉看一时难以取胜,即又采取司马懿围困街亭的办法,同时在民团内悬赏500大洋要取刘画匠之头。这一招果然奏效,几天后,刘画匠坐吃山空,粮草告罄,连庙里住持的几升黄豆都吃光了。刘画匠愁眉苦脸,无计可施,只好组织义军,强行突围,遂将部众编为六个分队,分两路突围。
几天连日秋雨,寒气袭人。这天凌晨三更时分,义军造饭饱餐,四更时分义军踩着泥泞的山路,艰难地冲下九龙山,黎明时分,双方便在山下的兔儿沟、刘家沟遭遇,双方进入了混战。
混战中,义军兵微将寡,且无战斗经验,仅凭的一股血气和逃命的企望,奋力拼搏。团丁凭着兵多势重和急于立功的企图,奋力冲杀。
真是重奖之下必有勇夫!团丁中有一人名叫王奖,宽川区阴坡村人。此人力大过人,武艺高强,是这一带有名的拳棒手。他手提一口大刀,专门寻找义军首领刘画匠。拼搏中,王奖捉到一名义军,便将刀架在脖子上,说:“哪个是刘画匠,快给我指认,方可饶你一条性命。”那个义军求生心切,只得在乱军之中指认出刘画匠。王奖认定后,直追刘画匠。
刘画匠见此人来势凶猛,且已被团丁团团包围,已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他只在几名兵丁的保护下,东冲西撞,奋力拼杀,已无济于事。此时王奖手执大刀,直取刘画匠。刘画匠拼命冲出重围,落荒而逃。王奖只想建功,穷追不舍。看看临近,王奖以刀背将刘画匠打翻在地,被王奖活捉。
众兵丁见首领已被擒,只顾四散逃命!
经过一个时辰的拼搏,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中,经清理义军伤亡20余人,俘虏20余人,团丁仅有10余人受伤。好在双方同为乡里,多数团丁有放生之意。在战斗中呐喊声大,真拼真杀者少,所以多数义军冲出重围,夺路而逃,保全了性命。
饮恨关帝庙
农历八月初,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按风俗正是各村唱秋台戏、欢庆丰收的时节,但今年在宽川区的几个村庄的秋台戏唱得凄凄惨惨。
九龙山战斗结束后,贾凌汉重奖了王奖等有功之人,将刘画匠等被俘之人押解到宽川关帝庙里,一一进行拷打审讯。刘画匠横眉冷对,破口大骂贾凌汉祸害乡里,欺压百姓,当初应该宰了你,悔不该留你一条狗命。贾凌汉气急败坏,命手下将其口割开,又拉到街上游街示众后,将刘画匠等7人在大坡上活埋。其余被擒之人取保释放,并宣布“逃亡者不再做统一追究,由各村自行处置。”刘画匠时年36岁,儿子成科仅1岁多。可怜一位决心除暴安良的英雄就这样惨遭杀害。
从九龙山逃出的起事人员,有的远走他乡,有的回家藏匿,多数都躲过这场劫难。但也有几个村,对参与起事的青年竟以不同手段残忍加害。逃往外乡、销声匿迹者有之,花费资财、取保训诫者有之,被迫服毒、上吊者也有之,更有甚者竟用铡栓撬开口,强行灌下鸦片毒死。
此后,数十年间,乡人谈及此事仍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