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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文史
1.40 陇南古代氐羌民族后裔服饰文化略论

陇南古代氐羌民族后裔服饰文化略论

王国基

王国基,1936年12月20日生,甘肃天水人,原陇南地区文化处副处长,长期研究陇南氐羌及地方史文化,撰写并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

中国服饰文化的历史之长、遍布之广、形类之异,凝聚着各族人民的智慧和匠心。在尚未开化的混沌时代,人虽有衣服,但居处还相当原始,按《礼记·礼运》中的说法,就是“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楼巢”,“未有丝麻,衣其羽皮”,并说等到圣贤出世,才懂得处理丝麻,织成麻布和丝绸。所谓“伏羲化蚕桑为蠐帛”,神农氏“教民桑麻以为布帛”和“黄帝元妃西陵氏勤桑稼,亲蚕,始此”(《淮南王·蚕经》)的传说,大概就是古人圣贤救世的附会。与古人的臆想不同,今人对待“冬日麂裘,夏日葛衣”(《韩非子·五》)的理解应当依据这样的史实,即中国古代最早采用的织纫材料是葛、麻、苎类的植物纤维。

从史料证实看,在周代,麻织技术就已具有了相当的水平,官方专门设立“典枲”来管理大麻生产。因为有了具体的分工和职责,麻布的质量、规格也达到了较高的标准。古代羌人世居地甘肃陇南地区,属南北气候过渡区,森林茂密,江河纵横,谷地川坝和丘陵平原较多,系古代农业经济开发最早的地区之一,据《资治通鉴》记载:“唐时自守远门(长安以西第一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板闾相望,麻桑翳也。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唐时,陇南地区属陇右,故此处历来以“桑麻之国”著称。本地仰韶文化和寺洼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器物中就有麻纤维织品,且质地和技艺水平较高。从该地区的农业史考察,这里的大麻种植除了时间早,且面积分布很广,仅依现代地名看,就有徽县的麻沿河、文县的麻地湾、岷县的麻子川、武都县的麻池村等,均因盛产大麻而得名。

在始祖炎帝神农氏“教民桑麻以为布帛”的哺育下,在历史上,羌民族的麻纺织技术处于领先地位,故有由羌人建立的国家周朝时期较高的麻纺织水平,《礼记·王制》说:“布帛精粗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不粥与市;奸色乱正色,不粥于市”,指的就是布帛的质量、色泽达不到标准的就不得在集市上贸易。这里指的市易布帛(麻布)大多数即来源于与周都相邻的陇南羌族之地。因为陇南的史前文化是羌周文化融合体,从这一史载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属于“西戎”(即羌戎)之地的麻纺织水平与规模了。《三国志·魏略·西戎》:羌人“人能织布、善种田”。《魏书·宕昌国传》:“宕昌羌者……皆衣裘褐”。即《韩非子·五蠹》中所说“冬日麂裘,夏日葛衣”的服饰。据《辞海》释:“褐,兽皮或粗麻织成的短衣,古时为贫贱人所服”。即今人所说的麻布衫也。

在古宕昌羌国和白马氐国属地(今陇南市区全境)的氐羌民族后裔,历来就有穿麻布衫的传统习惯。直至20世纪70年代,有一位从礼县农民中提拔的甘肃省委副书记,每逢集会场所,总要外套一件麻布衫,除了标示自己艰苦朴素的作风外,还有不忘祖宗传统的思想。当时的新闻媒体还以“当官不像官,身穿麻布衫”为题予以报道和赞誉。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农民们普遍穿麻单袈、麻线鞋,用麻纺绳、织麻口袋,吃麻籽油、麻腐饼;文人们写麻褐纸,孩子们玩麻鞭炮,等等,不一而足,这里简直成了一个麻的世界。

中国服饰文化的灿烂多姿和富丽堂皇,是世界服饰史上享有盛名的。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和服饰技艺的提高,陇南古代氐羌后裔的服饰有了与时俱进的变化。今日宕昌羌和白马氐族后裔服饰文化,已呈现丰富多彩的内涵。为了方便,分服饰与节日、服饰与宗教、服饰与礼制、服饰与民俗四个方面予以论述:

(一)服饰与节日。到了逢年过节,一个能调动全社会兴奋神经的信号,就是穿新衣。节日期间穿什么、戴什么,最能体现人们的精神生活质量。按照传统的心理习惯,人人都把节日服装形容成“最好的”,而不是“日常的”。今文县白马峪藏族(系白马羌或白马氐的直传后裔)妇女在过年节(与汉族春节同时)时,其服饰很独特。她们将头发编成若干小辫,束成一大股,上缀珠串,戴七至九枚鱼骨牌,把辫子盘在头上,鱼骨牌正悬于额前。颈饰珠琏,胸前穿兜肚,四边绣花,中间缀长方形鱼骨牌,排列胸前。上着绣边花衣,外罩大褂,前襟绣花卉,袖口绣五色花边,背绣日月图案。着装时,胸前燕口敞开,露出双层花边及兜肚鱼骨牌。下身穿百褶裙,裙长及膝下。脚穿绣花鞋,腰系自织红色毛带,带穗垂于腰后。头戴“夏尕儿帽”(即白毡帽),帽沿边为波浪式褶纹,帽围“万字不断头”的绣条,帽前插锦鸡、雉鸡或白公鸡尾毛。银耳环、银手镯。据有关资料称,文县白马藏族中有一部分系公元七世纪吐蕃军旅仪仗队的后裔,他们头戴的鸡翎毡帽,是当年仪仗队的礼服帽。还有民间传说,白马人头戴白毡帽上插白鸡毛,是因为古代白马人与官兵作战失败后,夜逃中睡在村民屋檐下,当官兵追到时,公鸡鸣声四起,把他们惊醒,才得以逃脱。从此,他们就在毡帽上插白公鸡尾羽,既是感恩,又有永志不忘战败之意。

同居白水江支系的博峪乡藏族(有文章说他们是党项羌人的后裔)的民族服饰,色彩艳丽,配装别致。特别是妇女服饰,令人叫绝。她们在每年农历五月初五的“采花节”集体上山采花时,头缠多层式黑布头帕,彩带圈扎,着长衫,半袖、对襟,前如开帔,外套花坎肩,串珠遮胸,绣花胸罩,直垂下腹,花带束腰,袖口衣襟均镶花边,内着长袖浅色衬衫,红色长裤,白布绑腿,胸佩银盘,耳环、手镯皆银质。梳30至40根小发辫,用黑毛线头绳衔接,下垂至踝后复上折,固定于腰带下,跳起“罗罗舞”(实为古代祭傩时的“乐傩舞”。相似四川茂汶羌的“莎朗”),风韵十足。

(二)服饰与宗教。在宗教活动中,人们怀着崇敬与畏惧的心理,着有讲究、有规矩、被视为“神服”的盛装参加宗教仪式。在宗教表演中,最能代表神祇权威的是巫觋僧道的服饰。如宕昌官鹅藏族(系宕昌羌裔)的“本本舞”(或称“强巴舞”)表演服饰最具宗教色彩。每逢重大节日、婚丧、修缮、除病等事,都要请“本本”(宗教巫师)念“本本经”;而逢“闸山”(祭山)、禳庄(驱疫),除了念经,还要杀猪宰羊给神“许愿”,并选定当年十一月三日至十二月三日的某一天跳“本本舞”(或“强巴舞”)给神“还愿”。“本本舞”舞蹈由十人组成,按顺序排列:老大名贡巴,头戴熊皮帽,帽上插雉鸡羽翎,身穿黑布长袍,胸前挂玛瑙串珠,左手掌“翻天印”,右手执“拨云剑”;老二名苟巴,头戴毡帽,身穿蓝布长衫,项挂月牙形、内装“八宝禳物”皮盒,左手执铜碟铃,右手摇“拨浪鼓”;老三、老四为五方神灵,头带五方佛冠,手拿骨卦、碟铃;后边六人为仆众,分别戴牛头、马面形面具,个个翻穿皮袄,手舞木刀,随着贡巴、苟巴和五方神登场起舞,驱赶“山精”鬼怪,除灾灭害,以古老、粗犷、肃穆的原始舞蹈,寄托人们的期望。

再如文县铁楼乡白马人每年春节时的“傩舞”——俗称“池哥昼”表演,“池哥昼”由九人组成,分“超盖”四人(相传为白马人祖先的四个儿子):老大名天王,老二名地神,老三名金刚,老四名门神;“超母”二人,即二位菩萨(相传为玉皇大帝的两个女儿):一名音慈,一名慈母,“只玛”三人,为一老翁,一老妪,一小孩(相传白马人的祖先从四川蛮坡渡——今江油北迁时,由一男子带路,此人与一名白马女子私奔,并生一男孩,而遭族人蔑视,故成了舞蹈中的三个丑角)。当“池哥昼”表演时,四位“超盖”翻穿皮袄,足蹬毡靴,身背一串铜铃,头带青面獠牙的木雕面具,身后拖一条用羊皮卷成的尾巴,左手执兵器,右手执牛尾拂尘(兵器喻力量,拂尘喻驱邪),舞姿粗犷、豪放。两位“超母”身穿飘洒的宽袖对襟长袍,面具慈眉善眼,微笑自然,舞步轻盈。三个丑角(只玛)脸抹锅墨,滑稽诙谐;丈夫身穿麻布长衫,头戴草帽;妻子头缠绣帕,身着便衫,饰项链、耳坠;小孩着本民族的一般服装。他们没有固定的舞步,即兴表演,以逗人乐。节后,其服饰全部封存,不能轻易动用。

(三)服饰与礼制。中国古代的服饰制度,首先是一种礼制。通过敬天祭祖、崇拜神巫和忠君事亲、治丧悼亡的程式礼仪服务于原始的巫史活动。在周代,服饰首先关系到崇敬天帝的祭祀活动,天与神通过服饰的礼仪与人相通。所以礼仪离不开华服,礼制典章与服饰就共同构成森严的等级,与虔诚的祭天提到了同等重要的地位。服饰成为明贵贱、别等级的封建宗法制的有力支柱。就服饰制度来说,最能揭示封建宗法制度形式的就是中国独有的丧服制度。《丧服传》所记通行的丧服制依次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种。“斩衰”是最重的一种,丧服上为“衰”下为“裳”,“斩”是不缝边沿的意思。上衰下裳全用最粗的生麻布做成,左右衣旁和下边都不缝边,因未经修饰,故叫斩衰,以示哀痛无际。儿子和未嫁女儿对父母、媳妇对公婆、嫡长孙对其祖父母、妻对夫都服“斩衰”。《礼·丧服小记》载:“斩衰括发以麻”,就是妻妾和未婚女子除服斩衰之外,还要用生麻束起头发成髻。嫡长子还要系麻腰带、穿麻辫鞋,手柱麻丝缠的“哭丧棒”(俗称孝子棍)。“齐衰”代表的亲疏关系稍差一个等级,孙为祖父母、夫为妻即服“齐衰”。此等孝服凡剪断处均可收边,因其缝边整齐,故称“齐衰”。至于“大功”、“小功”和“缌麻”之丧服,则是根据若干亲疏、长幼、恩德和功利判断作出的人际关系规则。“大功”、“小功”之服用布作成,“缌麻”用细熟麻布作成。总之,古代的丧服礼制是按血亲关系联系起来的,并根据丧服的质料和穿丧服的时间长短,来体现血缘关系的尊卑、亲疏之差异。这就构成了一幅错综复杂的“五服”丧制图。

中国社会的每一个个体的自我,都被罩在这张“五服”血亲之网内不能脱身。在陇南羌裔中,至今传承着亲人丧,“披麻戴孝”以送终的礼仪与习俗,其规程和做法与前述丧葬“五服”制度完全相同。可见这种伦理意义上的制度形态潜入民心而为世人自觉遵循,成为长期传承,不断固化的文化传统。

(四)服饰与民俗。服饰民俗,是指人们日常生活中有关衣服、鞋帽、佩带、装饰等方面的行为和习惯。它所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如日常生活中人们所穿服装的种类、名称及其相应的穿着习俗;特殊(节日、出访、各种礼仪)场合中所穿服装及习俗;饰物佩带、发型梳理及其习俗;有关服饰的特殊标志、信仰、禁忌等。服饰民俗的形成和发展,体现着强烈的时代特色、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如宕昌羌后裔的服饰,因其历史的、地理的缘故,而分为两大系:其一是现居宕昌县官鹅、新城子藏族自治乡林缘地带的居民服饰,反映出适应猎狩、畜牧为主的,融入吐蕃民族形制的服饰。其二是现居舟曲和武都县河谷川坝地区的居民服饰,反映出适应农耕为主的,有似苗民形制的服饰(这部分先民多系“舜迁三苗于三危,变西戎”的孑遗)。其中最能“超时间”存在的要属现居宕昌县新城子乡大河坝的居民,其服饰且不论着裘褐,只说妇女头饰:头包下白上黑两层包帕,帕角在头顶靠后边一点竖起两只羊角状的布角。此饰合于古“羌”字的造型。甲骨文中的古“羌”字形,是一个侧立或正面站立的,头戴羊角饰品的人。而头戴羊饰品是羌民族羊图腾崇拜的标志。这些妇女的倩影,就是古羌民族的“活标本”。

在人生礼仪中,服饰则有更为独特的含义。如陇南地区徽、成、西和、礼县等地农村(属古代仇池氐国的辖区)流行着婴儿出生后,姑姑给侄儿做虎头帽、虎头鞋,奶奶、姥姥给孙子、外孙缝制带壁虎的兜肚,在壁虎的旁边还缝有蝎子、蜈蚣、蛤蟆和蛇,合称“五毒”,传说孩子穿上能以毒攻毒,驱灾避祸,吉庆平安。尤其在一些多生未成活的家庭,还有给婴儿拜干爹(妈)的习俗,由干爹、干妈用从百户人家要来的五色线编成好似今日领带式样的项圈,在垂辫上缀银牌,上刻“天长地久”或“天保九如”等字样,银牌下连缀三、五枚古铜钱,寓意着“长命富贵”之企盼。这条项圈一直要戴到满十二岁,谢干爹、干妈后才能脱掉。在诞生礼仪中,唱主角的是母姓角色,如前边说的母亲、姑姑、奶奶和姥姥,因为女人总是给儿童服饰增添信仰色彩并把它表演出来的“天才”。

民俗学一个要点是考察民众的解释。服饰是一种物质产品,是人与自然界、社会和各种人群集体打交道中,所发明的一种实用品和装饰品。在人类文化中,能“超时间”存在者就是服饰神话在民间的传说和民众对服饰理解的丰富多彩。陇南氐羌民族后裔服饰文化是整个民族文化的构成要素,体现了氐羌民族古代社会生活方式的真实面貌,是考察陇南氐羌民族历史文化遗产的重要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