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人民俗文化中的崇拜心理元素
王国基
王国基,1936年12月20日生,甘肃天水人,原陇南地区文化处副处长,长期研究陇南氐羌及地方史文化,撰写并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
白马人的民俗文化,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文化多元性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他们是一个独特的族群,且有自己独具特色的民俗风情,而引起了海内外一些学者把研究的目光投向文县白马人。
文县白马人的民俗文化具有社会民俗的基本特征:民俗,是人类社会普遍而独特的社会文化现象。是指人们在日常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中,通过语言和行为所传承的喜好、风尚、习惯、禁忌、信仰等。民俗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伴生物,是伴随着人类社会产生而形成的一种常见的文化现象。在人类文化意识的联合王国里,民俗是别具一格的独立实体,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形态。总体上有一个共同的运动规律:时间、空间上相沿成习。也就是说,其共性是相沿成习文化意识的综合表现。任何民俗都包蕴着一定人群的某种意愿,并由此而展现的文化形态。心意(精神)民俗中的信仰、占卦、禁忌的一类当然是最典型的,可是经济(物质)民俗中的有形物化民俗也不例外。
民俗从人类社会生活中产生,又反馈回去,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成为社会方式、个人生活习惯的一个组成部分。人类社会生活充塞着民俗事象,一个社会,一个民俗圈,如同地球的大气层。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又是一个民俗库。在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里的一切习惯、规矩,相互交往中特定的礼节,约定俗成的做法,就是一个民俗库的资料。
从崇拜心理学的角度来考察,文县白马人民俗文化中的群体崇拜心理的形成要早于个体崇拜心理的形成。因为,早期生产力发展水平极低下,个人不能单独抵御来自自然的侵袭。只有依靠群体的共同智慧和力量才能得以生存和发展。在人类早期,先民们所能具有的崇拜心理都是以氏族和部落(群体)崇拜心理为自己的崇拜心理的。群体崇拜心理,是以共同活动产生共同的心理体验,从而产生共同感情,是整个群体的一种共同追求。这种心理一经认同,就会整个群体保持基本一致的心境,使一切群体成员变得十分接近,从而使得群体得以巩固和发展。自然崇拜心理、图腾崇拜心理都是群体崇拜心理。而祖先崇拜心理和英雄崇拜心理多为个体崇拜心理。
一、自然崇拜,是人类最原始的崇拜意识,人类初期,对于外在自然环境充满了敬畏感和神秘感。对自然界所发出的自然现象,难以从任何角度能够加以说明,只能加以人化和神化给以解释。在人化和神化的过程中,人们也就自然将其作为崇拜的对象来崇拜。《礼记》中有“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祭寒暑”、“祭水旱”等记载,所有这些“祭”,自然都是一种崇拜。
由于地理环境的偏僻和汉文化渗透较少,白马人较好地保留了原始拜物教的宗教意识,有浓厚的自然崇拜心理。正如著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所说,白马藏人“宗教信仰比较原始,崇拜日月山川,土坡岩石,而无主神”。文县白马峪的白马人群体崇拜对象是日、月、山、水、风、火诸神。因为他们祖辈居住在大山丛中,其生活、生存全仰仗于山,山是他们的根,山是他们的魂,故他们共同信奉的总山神“业脉告来具”(白马语)是指白马河北岸最高的一面山峰“脉告开”。每逢重大活动,都要祭祀山神和本土主娘娘神。在强曲寨还崇拜火神,他们认为经火烧下的柴灰是圣洁之物,有祛灾避邪的功用,故探望病人时,要先在门道撒上灰,方可入内;家中人远道而归,也需在门道撒灰才入内,表示不要将鬼怪邪气带入家门。若用现代科学的观点看,则是一种消毒隔离的防疫措施。
白马人的多数山寨,每年元宵节时,都要举行祭山迎火把(五谷神)的仪式活动,如枕头坝村在正月十五日这一天,大伙儿用竹子扎成的火把到寨子上面叫“写批到色”的地方,敬神、点火把之后,人们高举火把一路敲锣打鼓,唱着迎火把歌,回到街场里,将没有燃完的火把放到场子中央的柴堆上,燃起熊熊烈火,全村男女老少围着火堆,手牵手,跳起欢快的火圈舞。家家户户焚香点烛,接“五谷神”,希望来年有个好收成。
因为白马人的生活与火密不可分,他们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火塘,火塘是全家人的生活中心所在,吃饭、喝酒、待客、敬神等都在这里。所以,火是白马人的心灵深处对自我生生不息的期盼反映。
自然崇拜的对象,所直接体现的只是自然环境中的人,以及人与这种自然的关系。而不是社会关系中的人,不是人与社会的关系,英国哲学家休谟曾经在其《宗教的自然史》中说过:人类“认为所有存在物都像他们自己一样,于是他们就把自己的内心意识到的亲密而又熟悉的物质转嫁到所有的对象上”,白马人的自然崇拜心理,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二、图腾崇拜,是以图腾观念为标志的原始社会早期的宗教形式之一。图腾有血缘、种族、集团的含义,为人类打猎、采集经济阶段的必然产物,大都以动物为标志。我国古史记述的共工、驩兜、三苗、鲧等,在《山海经》中均作兽形,其实是部族标志。《史记·五帝本纪》说:熊、罴、貔、虎与炎帝战于阪泉之上,并非人与兽战,而是部族战争。后世的傩舞(驱鬼、逐疫的舞蹈,皆戴假面具)可以探溯到图腾的遗迹。
在甘肃文县及邻居四川平武县的白马人聚居地,至今仍能看到这种深厚的文化遗迹。特别是文县铁楼乡白马人的傩祭舞蹈“池哥昼”(即“面具舞”,俗称“鬼面子舞”)最能充分显示白马氐族文化的源流。笔者在《试述白马人的面具舞与广汉三星堆傩祭仪式之关系》一文中讲道:“历史上为广汉属国北部都尉的阴平郡(今甘肃文县)是古代白马氐羌民族的世居地……在白马人的节日习俗中,尤为‘年节’丰富而隆重。其‘年节’与汉族的春节同时,从腊月初八开始,到正月十八结束。正月十五日左右是跳面具舞——“池哥昼”,的时间,这是‘年节’活动的高潮。……“池哥昼”中所戴面具都是本部族图腾或宗教神的形象。如四川南坪为黑熊部,戴熊头;四川平武为白熊部,戴熊猫头;文县诸部为白马部,戴‘马王爷’的三目神面具。……这种面具是由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衍化而来的。”近来,在前说的基础上,就白马人傩祭舞蹈三目神面具之来源作了进一步的考证,现认为:这种面具源自古代氐羌民族战神形天在与黄帝争战帝位失败后,被断其首之前所受黥刑之遗像。当道家兴起之后,形天被尊为杨戬二郎神,后被氐族奉为祖先神。因此,当氐族杨氏所建立的仇池政权及其后阳平国被灭后,其族裔流落至岷山东端摩天岭支脉的白马峪河谷定居下来后,就原原本本地保存下来了这一古代白马氐族的历史文化遗产。(拙文《白马人傩舞三目神面具之源》《阿坝师专学报》2005、(3)13页)。
用图画、图像来表述抽象意义,让它们发挥类似语言、文字的功能,这在初民社会是常见的。故在白马人家大门楣上或堂屋墙壁上有挂木雕三目神面具的习俗。以示敬奉和避邪,求其神灵保护全家清吉平安。它是白马人作为氏族或家族的图腾标志。
从图崇拜物上,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经济关系(生产关系)的决定作用。在古代植物非常少的地方,禽兽成了主要的生活资料,人类为了获取这一资料,就把狩猎作为重大的仪式举行。在白马人的傩祭活动中,就有狩猎巫仪的元素。如文县石鸡坝乡薛堡寨的傩舞“麻昼”(当地汉人叫十二相)表演者头戴“十二生肖”面具,表演动作以十二生肖动物的动作为主。所跳动作有十二大阵、七十二小路,紧锣密鼓四个小时才能跳完一遍。当每跳一小路时,由在场的男女群众合唱麻昼歌曲,其内容多为《狩猎歌》、《放羊歌》、《吆牛歌》和《祭祀歌》等。这充分反映了白马人的傩舞与原始狩猎巫仪之关系。
三、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英雄崇拜和祖先崇拜,在原始氏族的精神生活中本就是同一的。氏族英雄,往往就是氏族祖先。有时,也是这个氏族崇拜的神。但随着文明精神生活中距离感的日益增强,祖先与英雄分离了。古老的神性英雄,让位给了人化的英雄,后一种英雄有了超氏族的性能,有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即有了更广泛的群众信仰的基础,于是英雄崇拜兴起了。
文县白马人,除了家家在院子里和堂屋里供奉本家祖神,村寨里敬奉本房老爷外,而群体崇敬的是其共同祖先白马祖神(俗称:“白马老爷”)。每年七月十五日为祭祀日,在白马人山寨,有这样一个说法:“最早见到阳光的山是雪山宝顶,最受人尊敬的神是白马老爷。”传说,白马老爷是个神仙,他在从文县赶往四川峨眉山参加神仙聚会路过白马河时,突遇雷电交加,山洪暴发,沓板房倒塌,庄稼淹没,人们哭天喊地的现状时,立即施作法术,顷刻,风停雨住,山寨的房屋,庄稼保住了,群众感激不尽,齐声颂扬白马老爷。这时,雄鸡一唱,霞光满天,白马老爷见天已大亮无法前行,就化作一股烟云不见了。眨眼间一座山峰突现众人眼前,白马人说那就是白马老爷的化身。它日日夜夜守护着白马山寨,保佑白马人生活安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远远近近的白马人就尊白马老爷为共同的祖先神,每年七月十五都要聚集于此山前来祭祀,此俗沿袭至今。
还有作者在论述白马人傩舞“池哥昼”之源时引用一则传说,相传:古时白马族有位杰出的首领名朝主,在一次与敌人作战失利后,被敌人追赶到天水麦积山的一个山洞里,用火烧死了。因他生前为人光明磊落,深受族人爱戴;又因带领族人与敌人作战而光荣牺牲,死后,人们为怀念他,便戴上其仿生面具,跳起了面具舞——“池哥昼”,以示祝福。这一传说,又在现今白马人的酒歌的歌词里得到了佐证,文县铁楼乡入贡山传唱的酒歌《白马神韵》中有:“焚香了愿请三神,天地人皇唯独尊。最大的神是天神,最高的神是山神。……白马地域颂达嘎,秦州尽是白马人。汉区百姓文书颂,氐蛮口语传后人”。“秦州”即天水,而天水在古代为古戎、羌、氐的根据地,也是西戎、氐羌与汉人争战的中心区域。所以,白马人称颂的民族英雄朝主其人的存在是有历史渊源的。
据说,“池哥昼”中的四位“趋盖”,就是“朝主”的四个儿子,亦称为“四大金刚”,为保护白马人的吉庆平安,而在傩舞中表演“金刚驱邪”舞的动作,以驱疫避邪,而成为白马人崇拜的英雄形象。
从历史及人类意识的发展来说,崇拜心理的产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从现实来说,崇拜心理的存在是人类的一种心理需要。每个时代的每个民族,都必然会有其各种各样的群体崇拜心理和个体崇拜心理,正是这些崇拜心理使人们对未来寄予了无限美好的希望,引导着人们战胜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朝向更美好的未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