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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文史
1.34 洮坪山根社火

洮坪山根社火

刘泉林 口述 赵清阳 收集整理

山根村地处礼县下洮坪川道。下洮坪下至左家庄,上至大堡子村,约三十华里。洮坪河由此向南流去,河两岸良田密布,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物丰粮足,地灵人杰,自古属礼县管辖。这里是礼县通往古岷州(今岷县一带)的古道,还是红二方面军长征所经地。

这一带盛产大黄、当归、黄芪、党参等名贵药材,清末民初就有川、陕等地药商在刘坪、山根、下坪等地设商行,立字号,长年驻扎收购。

山根村坐落在洮坪川东头,东与东下山相连,北与白崖山相望,背靠青桐山,面临洮坪河,依山傍水,是礼县通往上洮坪公路的经过站,全村现有一百多户人家,以刘姓居多。刘家在宋初由四川绵竹大槐村迁此,世代生息至现在。现刘坪就以刘姓为村名了。

社火究竟始于何年,没有文字记载。据老年人世世代代的传说,开始于清康熙二十年。这年农历六月,洮坪发了一场特大洪水,那洪水足有几层楼高,黑压压的冲下来,吼声惊天动地,淹没了洮坪河岸的大片田地,水磨全被淹没,好多场上的麦捆子被冲走,河面上漂满了麦捆子、木料、板子、家具和好多人、畜,到处一片汪洋,百姓无不痛哭流泪。

这场洪水给人民造成了极大的灾难,留下深刻的印象,世代相传,至今不忘。当时人们认为这是老天爷降下的一场灾难。决定给本村土地爷耍(演唱)三天明台社火,祈求土地爷保佑地方平安吉祥,今后再不要发生大的洪水。从此,便开始了耍社火的历史,并成为定规乡俗,一直延续至今,已达三百多年。

后来,在民国二十三年至二十四年,连遭瘟疫,人畜大量死亡。人们一遇灾难就给土地爷许一只鸡的愿。每年一到九、十月间就大量杀鸡还愿,因为杀鸡太多,群众难以负担,人民商量给土地爷增加一天戏,就把原来的三天戏改为四天。

民国二十五六年以后,因饥荒兵乱,村民外流,人员减少,生产萧条,民不聊生,连戏衣、戏灯都买不起,社火几乎耍不起来了。到了民国三十二年,就把明台社火改为步场子社火(即旱船)和马社火。晚上耍步场子社火,白天耍马社火。耍步场子社火唱《十二梅花》、《十杯酒》、《织手巾》、《渡船曲》、《王祥卧冰》、《十想曲》等。马社火的具体耍法是:前面有一对探马开路,后面有十八匹马排成一条长队,组成浩浩荡荡的社火队伍。把明台社火的各种剧中人化装起来,骑在马上,边走边做些简单的表演动作,在附近的刘坪、郭家庄、下坪、观底下等村狂欢。唱的不多,也不用乐器伴奏,只在正月十五、十六日耍两天。当时本村的马被贼寇抢劫,就从别村借马演出。那年,还创编了一个有地方特色的《犀牛望月》节目,特别引人注目。其具体做法是:选一头长有一对罗圈角的大犏牛,用白纸制作一个月亮,用竹子或细木棍作圆边,绑在牛角中间。迎面看,很像一轮明月挂在牛头上,牛头晃动,月亮跟着晃动,牛背上搭一条绒单子,人骑在牛背上表演,给人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表现了人民企盼有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起,照亮生活道路的愿望。

那时候,不但遭受瘟疫、灾荒之苦,还常常遭受匪乱之害。有一年正月,“白朗”路过洮坪,弄得人心惶惶,四处躲避,只好把社火改到六月。到六月正耍社火时,突然又来了土匪“黑头勇”,许多人未来得及卸装就上青桐山躲藏,土匪走了,下山再演出。还有一年,因土匪骚扰,只好在东下山堡子里耍社火。

早先耍社火没有专用服装,年年借群众的衣服演出,有时还把别人的老衣借来演戏。晚上唱戏没有油点灯照明,就在台子正堂上点一对蜡烛,后来在台口悬挂一对四捻子青油灯。缺少服装,就采取“白天不唱本,晚上不唱折”的办法,原因是唱折子戏换衣服较多,换来换去容易把借来的衣服弄脏弄坏,没钱买衣帽,帽子全用花纸糊。

据山根村“社火交接簿”记载:民国六年,社火会长刘士美、刘进宝,交给下年会长车恒福。清单列有:“青红包中十五条,包头三条,红绣包巾四条,添新红裤子二条,旧裤子五条,背虎旗四副,网子三个;头朝子十八条,旧架子一件,靴子三双,凤帽一顶,绿红战裙三腰,斗罗一个,小铰子(小钹)二扇,大鼓一个,辛红四钱,存钱五百二十文”。从上记可看出,那时仅有各种包巾23条,新旧裤子7条,凤冠一顶,衣服没有一件。可以想象出当时人民生活是多么贫困。

解放后,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广大人民群众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生产得到发展,人民迎来了春天,社火也迎来了阳光灿烂的春天。随着人民生活的不断提高,作为农村文化生活的社火也相应地得到提高,群众耍社火的积极性更高了,社火越唱越红了。无论是社火内容还是服装道具等各方面都有了显著的发展变化。据老艺人刘泉林说:“解放后群众主动筹办资金,每年购置新服装和道具,使社火的面貌焕然一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喜人景象。1951年购置了十几件新戏装,1952年购置的戏装达二十多件,1953年又购置了纱帽、帅帽和将帽16顶之多,从服装到帽子、道具等大为改观。一九五七年“社火交接簿”记载,当年社火会长刘三喜交给下年会长刘生华的有:各色龙衣蟒袍八件,各色袄衣七件,各色女衣六件,各色裙子四件,各色裤子八件,战裙新旧各三件、包巾六根,虎背旗四副、黑色包巾四根、各色绸巾六根、腰带六根、旗挂子二件、大帐子一付,红挂子二件、凤帽一顶、桌裙一根,门帘子一对,小红旗一对,软帽七顶,各色袍带十五根、扇子四把、镜子一面,令箭一对,各种头盔十八顶,大锣一面,小斗罗子一面,大小鼓各一个,战鼓一个,铜号一把,灯挂子一对、对板一对,单桌子一个,建子七根,大板子四十块。这些和解放前相比,增加了许多倍,还成立了业余社火剧团,从此结束了年年向群众借衣、借油耍社火的历史。那年演戏,生、丑、净、旦等各种角色均有配套服装和顶戴,演员一出台与往日大不相同,凤冠龙袍,盔甲钢刀,一个个花枝招展,光彩照人,群众看了都很高兴。一连耍了六天社火,群众还觉得不满足,第六天晚上结束时,台下观众有的向台上扔钱,有的扔纸烟,热烈要求再耍几天。结果又耍了三天,群众才看的过了瘾。还按群众的要求演唱了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传统戏《铡美案》等。演员们耍的快活,群众看得高兴。人们每天晚上冒着严寒和大雪,踩着淹过脚面的泥水在露天看戏,戏不毕不退场,表现了对文化生活的极大需求。

社火的内容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如早先主要唱《蓝桥会》、《竹林会》、《月明楼》等,1958年到1963年以后,有人说老社火演的是牛鬼蛇神、封建迷信,停演了六年。后来就演唱新戏《智取威虎山》、《血泪仇》、《穷人恨》、《刘山做饭》等。这些革命内容的新戏演出以后,对于提高群众的阶级觉悟,提倡男女平等、解放思想等方面都收到一定的效果,很受群众欢迎,使社火由过去主要为神还愿变为群众娱乐活动。当地上演的传统剧目有:《五典坡》、《金沙滩》、《铡美案》、《宝莲灯》、《麒麟山》、《三滴血》、《火烧葫芦峪》、《大保国》、《穆柯寨》等20多出戏,对于活跃农村文化生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文化大革命”中把社火当作“牛鬼蛇神”批判,使农村社火遭受严重破坏。那时邻村把社火服装扯成碎块到处乱扔,把社火的乌纱帽戴在牛头上,把“胡子”戴在牛嘴上看热闹。这时,也有人到处搜查社火的“戏箱”,一心要把社火的服装道具烧掉。老艺人们把“戏箱”藏起来,硬是不告诉他们,几经周折才把戏箱保护下来。后来他们见找不到戏箱,就把几十个戏本偷偷地烧了。三中全会以后,人们唱戏耍社火,到处找不到戏本子,才知道被人偷偷地烧了。至今唱戏还缺少本子,给社火活动带来一定的影响。

山根村自古以来耍社火唱戏都是男扮女装,从没有妇女登台唱戏的。从六十年代以后,出现了女人登台唱戏的奇事,这是山根村社火史无前例的一大变化,到目前已有五位女演员。女人登台唱戏,给农村社火带来了新气象,增加了活力。

1962年,女青年杨玉琴在老艺人的帮助下,冲破千百年来的封建枷锁,破天荒第一个登台演戏。一连演了二十年,如今成为山根村妇女耍社火的老骨干,台柱子。她第一次登台演戏,在《穷人恨》中扮演了王小兰,演得很成功,使她一鸣惊人,不仅震动了全村人,也震动了周围几十里地的人们,为后来的女青年登台唱戏作出了榜样。后来她在《宝莲灯》这出戏中又扮演了“三圣母”这个美妙善良的神话人物,在《大保国》中扮演了李良和李彦之妃,在《铡美案》中扮演了秦香莲。她在这些戏中接连扮演女主角,演得很出色,功底也大有长进。观众很喜爱她的演唱,每次演出都受到观众的夸奖。1987年被选为社火业余剧团的女团长后,更加热心于社火活动。她经常利用劳动休息时间,给喜爱唱社火的女青年耐心帮教演唱社火的技巧。为了演好社火,她还经常到邻村去看别人演戏,虚心向别人学习,取长补短,就连看电视也注意别人的演唱技巧。她常常一个人关起门来模仿别人的演唱方法,苦练基本功。有位女演员扮演《藏舟》一场戏时,摇舟只动胳膊不动身,不符合水面上舟动人也摇动的环境,她就耐心讲解示范表演动作,使青年演员很快掌握了演唱技巧。她为演好社火,带好青年演员,花费了不少心血。现在她已经是有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全家六口人,家务活全靠她操劳,又是村上的保健员,生产劳动和家务都很忙,但她再忙也舍不得丢下演戏。她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读戏本也有些困难,但文化程度低难不倒,劳动任务重压不垮,风言风语她不在乎,二十多年来坚持参加农村社火活动,努力活跃农村文化生活,是农村文化活动的热心人。

她不但自己爱唱戏,还耐心培养自己的小女儿刘小凤学唱社火。开始,女儿表演姿势和动作不大正确,一上台就紧张,在台上走起来和台下一个样,缺乏舞台技巧,看起来不优美。她就让女儿向演花旦很有经验的刘泉林老师学习扮演花旦的技巧,经过一段时间刻苦学习,终于掌握了花旦的一整套表演技巧。有时她们母女同演一台戏,如在《大保国》中母女同扮李彦妃娘,女儿演前本,她演后本,都演得很出色,受到观众的赞扬。现在母女两个都成为社火剧团的骨干,表演优美,唱腔动听,成为深受群众赞赏的好演员。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每年正月初七、八日,山根村社火一开始,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高高兴兴地去看戏。那时看戏只不过是看热闹,根本看不懂戏情,但爱听秦腔调儿。特别是花旦和大净的唱腔我最喜欢听,觉得优美动听,弦索也是我喜爱听的音乐,常常睡到半夜还好像隐约听见唱戏的声音和优美悦耳的弦索声在耳边萦萦回响,据说这是中了耳音的缘故。那时看社火的瘾很大,天气那么冷,腿上只穿一条单麻布裤,脚上穿一双装了燕麦草的牛皮袜鞋去看戏,直看到深更半夜,从不觉着冻。我家住在洮坪河西岸的刘坪村,距山根村不过一公里地,因为本村没有社火,每逢耍社火,全村男女老少一帮一帮的去山根看社火,到现在还是那种情景。

到十八九岁刚懂事了,就参军远离家乡,没想到一别便是三十余载。后来有几次回乡探亲,也看过几次社火,但总是几年中间才有幸看上一次。每逢我看家乡社火,总觉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乡情味,虽说乡村社火和城市的大戏班子相比,显得有些土气,可我总觉得土得使人喜爱,土得情真意切,土得感人肺腑。他们一年四季辛勤劳动,只在腊月间排练几天,新年一过就登台演戏,并且演得很好,想来也真不简单啊!89年我们合家回乡探亲,为家父脱三年服,正月间又和村上男女老少结成大帮去山根看社火,正遇连日雪加雨,人们根本不在乎雪有多大,地上的泥水有多深,天气又有多冷,还是扶老携幼的坚持站在露天看戏。说来也难怪,这里的农民一年只能看到这几天的社火,不看就没有了!农民对文化生活的渴求是多么强烈啊!

适逢这年正月我去山根村给二舅刘泉林拜年,他是山根村社火的老把式。交谈中我发现他对当地社火情况很熟悉,对社火史和耍社火的风俗、技巧等都讲得生动具体,特别是讲到社火唱得台上台下一起哭的情景和几位女青年克服重重困难登台演戏的事迹,使我深受感动。当天和他谈了详细情况,然后又和刘俊彦大叔一起补充了些情况。于是产生了趁知情老人们健在时把这些情况记录下来,给后人留下一份资料的念头。当时因故未能写下来。后来利用工作之余,回忆所及进行了整理,有些情况还掌握得不够详细,只好情况多的详写,情况不多的粗写了。由于水平有限,错误之处,敬请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