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陇南文史
1.31 论秦文化与氐羌文化的关系——以《诗经·秦风·蒹葭》为例

论秦文化与氐羌文化的关系——以《诗经·秦风·蒹葭》为例

王国基

王国基,1936年12月20日生,甘肃天水人,原陇南地区文化处副处长,长期研究陇南氐羌及地方史文化,撰写并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

《诗经·秦风》10篇中,《车邻》、《驷驖》、《小戎》和《蒹葭》是反映陇南地区社会、军事、民风、民俗的民间文学作品。据陆侃如、冯沅君所著《中国诗史》云:“《秦风》诗曰:‘在其板屋’,指天水陇西山地多林木,民以板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故秦诗又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及《车邻》、《驷驖》、《小戎》之篇,皆言车马田狩之事,这很能把《秦风》尚武的特点说出,其中最可注意的是《小戎》。读《小戎》、《驷驖》诗,可知其民俗之强悍矣。”该文又云:“《秦风》中的杰作却是《蒹葭》,这是一首‘诗人之诗’。它的风格与别篇迥异,技巧似也在别篇之上。在慷慨悲歌的《秦风》中,忽有这么一篇悠游闲暇、含蓄蕴藉的诗,是很值得我们注意的。

《蒹葭》与《诗经·国风》中的其他作品一样,集中体现了民歌能通过具体事物侧面的真实描写,反映出事物的本来面目、反映出事件的本身的现实主义传统。在表现手法上,大量运用了“比”和“兴”,就是用比喻把看到的、想到的、正在干的即兴唱出来。在《诗经》中,比和兴之间,无论内涵和外延都有部分的重合。它们的差别主要有两点:一是比的使用常常限于具体和局部,而兴则一般贯穿全篇。二是兴的使用总是在篇、章之首,而比则没有这一限制。

《诗经·国风》中的民歌体裁用四言,重章叠句,语言精练、直白、准确、生动,便于上口、易记,给人以清新、自然、形象的感觉,试以《蒹葭》为例:

原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今译

芦荻初生青青,白色露水凝为霜。

所恋的那个心上人,在河的另一边。

逆着弯曲的河道寻找她,路途艰险又漫长。

逆流寻找她,彷佛走在水的中间。

芦荻初生茂盛,白色露水还没干。

所恋的那个心上人,在河的岸边。

逆着弯曲的河道寻找她,路途艰险又坡陡。

逆流寻找她,彷佛走在水中的高地。

芦荻初生鲜艳,白色露水还没完。

所恋的那个心上人,在河的水边。

逆着弯曲的河道寻找她,道路艰险又曲折。

逆流寻找她,彷佛走到水中的沙洲。

如此重章反复,前后三章,只更换了个别的字。诗的内容也极为单纯,写古今中外所谓“永恒”的题材——男女爱恋。而且仅选取一个特定的场景:在一个深秋的清晨,一位恋者在芦苍露白的河畔,徘徊往复神魂颠倒,心焦地寻求他(她)思念的恋人,如此而已。但作品给予人们的美却非常丰富,丰富到我们只觉得读了百遍还不厌(《中国诗史》)。尤其是诗的意境美,细品诗中文字,金秋之季,拂晓之时,芦花泛白,清露为霜,瑟瑟秋风,苇丛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烟波万状,空中雾霭迷蒙,弯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此时,一位痴情的恋者,踯蹰水畔,热烈而急切地追寻着心上的恋人。那恋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即,于是他(她)心醉神迷,不可言状。

《蒹葭》对后世诗歌创作的影响深远。

在古代的白马氐羌国和仇池氐族政权的腹地以及秦人发祥地的今西和、礼县地区流行的民歌(山歌)中继承和发展了《秦风·蒹葭》的格调。如《仇池风——陇南山歌集》中情歌部分有一首以纯粹、交错、重叠抒情的、方言词语表达爱情的歌谣:

    后花园里的香椿花,叫我把你想死家。

    想得紧,想得慢,想得三天没吃饭。

    想你三天没吃饭,想得眼前绿花儿转。

    想你三天没吃饭,淌下的眼泪拌热面。

    想你三天没吃饭,浑身瘦成了灯草秆。

    三天不吃饱着哩,吃下相思草着哩。

    三天不吃也不饿,光想连你一搭坐。

    三天没吃一口馍,叫我死,叫我活?

又如,白马人居住的文县铁楼、中寨乡一带传唱的民间小调《土琵琶弹唱》词:

    天上明月万丈高,地下风摆杨柳梢。

    郎在外边卖樱桃,妹在家里绣荷包。

    送郎送到青石崖,我愿石崖塌下来;

    把我俩人都砸死,免得一个想一个。

现今羌族民歌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也继承了这一传统,只是在句式上发展为五言、七言的章法,而技巧未变。笔者于2002年秋参加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举办的“中国古羌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的考察活动时,在茂县羌寨采集到的羌族情歌就很类似《蒹葭》的风格与特色。羌族男女青年谈情说爱的主要方式是通过唱情歌来认识和彼此了解,建立感情,进而选择情投意合者为伴侣。试举例做比较研究。

(一)

女唱:

听说情哥要远行,阿妹心中难荙分。

送哥一双云云鞋,腾云驾雾早回来。

男唱:

妹是天上一轮月,哥是一颗伴月星。

乌云来了一起黑,乌云散了一起明。

此是热恋期间,倾诉出的肺腑情感。

(二)

女唱:

郎是河水砍不断,妹是芭茅烧不完。

哥妹都是羊角林,年年落叶心不换。、

男唱:

小郎和姐相爱深,两个脑壳一个心。

同个喉咙出得气,替得死来换得身。

这是多么坚贞和诚挚的爱情,与汉族情歌“生要恋,死要恋,不怕刀枪架身边”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海誓山盟,任何外来力量都不能把一对情人拆开。

羌族情歌由四句或多句组成,按一定曲调唱,歌词即兴创作,自成一格,语言生动,音乐缓慢,旋律优美,拖腔婉转高亢,颇具特殊的感染力。所以能使情人迷醉于歌谣之中。

据史载,自秦穆公称霸西戎(羌戎)后,世居在西垂(今陇南西汉水上中游地区)的土著民族羌戎(后称西羌、氐羌)的一部分被迫南迁,进入川西北的松潘、茂汶地区。经过多次与当地原居民——戈基人的争战,定居了下来。又经过几代人的繁衍生息、开发建设、建立了冉駹羌国。据国家民委主编的《茂汶羌族自治县概况》,四川茂汶羌族是由甘肃武都南迁至川北的。至今在茂汶羌族的传说和民歌中,都把武都当作故乡。羌民族的祖先在南移时,带去了故乡的民歌——羌歌,经过长时期的传承、创作发展成为今日独具特色的羌族民歌——情歌。

陇南是古羌人的世居地和氐羌民族文化的摇篮,也是秦人的发祥地,秦人和氐、羌民族共同创造了陇南灿烂光辉的历史文明,因此,陇南的先秦文化史是“羌周文化融合体”。正如专家们所说:“在秦人建国之前,这里可能出现过当时历史条件下空前的民族大融合。”

综上所述,尽管这里当时属秦人统治区域,但其居民成分、经济基础、文化底蕴尚属以氐羌民族为主体的社会结构,故由秦人搜集、整理、加工的《秦风·蒹葭》一诗,带有氐羌民歌元素是与当时历史背景、自然环境、民族融合相吻的。

主要参考文献:

1.《中国诗史》,作家出版社,1957年,第81页。

2.《中国诗史》,作家出版社,1957年,第73页。

3.靳勇、周益锋、张克平:《诗经注译》,甘肃民族出版社,1997年,第220-2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