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犬丘阳廉县与红河、杨家寺的关联
曹鹏雁
曹鹏雁,陇南地方史志学者,现供职于徽县县志办。
甘肃省陇南市礼县红河乡与天水市秦州区杨家寺乡,相距十里,方圆百里,同在长江水系的西汉水上游泖水河流域。这一带地区为黄土高原南缘的河谷丘陵地貌,地形开阔,气候温润,宜农宜牧。有史以来,这里为古氐羌西戎民族的家园,商周开始又是秦人的发祥地。无论从文献学、历史学还是考古学、民俗学各方面印证,先秦以来这里有着厚重的历史,尤其秦人在此的发迹,谱写了中国古代史上一段辉煌的篇章。
据《史记·秦本纪》等史料记载,秦人先祖本东夷部族少昊苗裔,其始祖女修吞玄鸟(燕子)卵而生子大业。大业及其子大费在舜时主司畜牧,被赐嬴姓。公元前17世纪商汤灭夏时,东夷九族中的畎夷人叛夏归商,参与了灭夏,战后他们主要留居在陇山以东地区。此后,有好多代畎夷首领效命于商王朝。至胥轩中潏为首领时,这支畎夷大骆族人受商王之命“在西戎,保西垂”,即为商王屯守陇山之西的边陲地区,陇右地区始有东夷人。由于畎夷人世居丘垂台地,因此这支西迁的畎夷人将自己新的居住地仍命名为“犬丘”或“垂”,史称“西犬丘,西垂”。
公元前11世纪商灭周兴时,这支畎夷人曾受到周人镇压但归顺了周朝。畎夷首领非子及族人善于养马,周孝王时,他们被征召在“汧渭之会”(今宝鸡市陇县一带)专为周王朝牧殖军马,由于“马大蕃息”,非子因功被封为“附庸”,准许在其封地“秦”(今张家川)修筑城邑即“秦邑”定居。这支畎夷人此后就以“秦”为族姓,号秦嬴,而“西犬丘”则是秦人定居“秦邑”前在陇右地区最早的居地。
秦人入居西犬丘后,与周边的西戎各族之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大骆族曾被西戎攻灭。周宣王六年(前822年),秦人再次打败西戎,周宣王封秦庄公为西垂大夫。此后,秦庄公又将宫室都邑迁至西犬丘故地(这一史实民国初年天水发现的“不其”簋上的铭文可佐证)。周幽王十年(前770年),由于“烽火戏诸侯”,申侯联合犬戎乘机攻灭西周,秦人首领襄公因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今洛阳)有功,被封为诸侯,平王又将岐山以西之地划归秦人所有。至此,秦人正式在西垂立国,设西畤,进行少昊和宗庙祭祀。又设立文法,健全国制,秦人开始迅速壮大起来。
周平王九年,秦文公四年(公元762年),秦文公举族迁徙至陇山之东的“汧、渭之会”建立新都邑,但宗庙祭祀仍在西畤进行。秦统一后,改西犬丘为西县。
关于西犬丘西垂西县之地,《山海经》、《尚书·禹贡》、《括地志》、《史记正义》、《汉书·地理志》等书中广有记载,按位置判断应当在杨家寺、红河、盐官一带。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漾水》里结合山水形制,历史典籍对神马山西部河谷间的西犬丘之地进行了详述:“漾水出陇西氐道县嶓冢山,东迳武都沮县为汉水”。孔安国认为“泉始出为漾,其犹蒙耳”,漾水是西汉水在上游的别称,意为小溪水。陇南一带古为氐族聚居地,汉代时“县有蛮夷曰道”,因此这一带属于氐道。嶓冢山传说为炎帝衣冠墓葬之地,又名神马山,即今秦州区南界的齐寿山,《水经注》认为,西汉水发源于齐寿山,自东向西先入其上游盐官河。盐官一带秦汉时为陇西郡,三国时为汉阳郡,这两郡当时均辖有西县。
红河、杨家寺一带,北魏时曾设有阳廉县(即楊廉县)。杨廉县名来源于杨廉川水名,杨廉川水名又来源于西汉末年天水人杨广(廣)的人名。据《水经注》和《读史方舆纪要》里援引史料记载,新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七月,陇西成纪人隗崔,隗义,冀县人周宗和上邽人杨广起兵反莽,东汉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隗崔之侄隗嚣又自称西州将军,建立“复汉政权”,割据陇右。建武六年(30年)东汉与复汉间的战争全面爆发,隗嚣兵败后曾投奔过镇守西城的杨广。晋时改西县为始昌县,北魏时又改始昌县为杨廉县。因为广(廣)字与廉字字形相似,当时已将杨廣误认作杨廉,在以人名做地名时,就将杨广(廣)县写成了杨廉县,进而又有了阳廉县的写法。
《水经注·漾水》记载“《开山图》曰:陇西神马山有渊池,龙马所生。即是水也。其水西流,谓之马池川。又西流入西汉水。西汉水又西南流,左得兰渠溪水,次西有山黎谷水,次西有铁谷水,次西有石耽谷水,次西有南谷水,并出南山,扬湍北注;右得高望谷水,次西得西溪水,次西得黄花谷水,咸出北山,飞波南入西汉水,又西南,资水注之。水北出资川,导源四壑,南至资峡,总为一水,出峡西南流,注西汉水,西汉水又西南得峡石水口,水出苑亭西草黑谷。三溪西南至峡石口,合为一渎,东南流,屈而南注西汉水。西汉水又西南,合杨廉川水,水出西谷,众川泄流,合成一川。东南流,径西县故城北。(秦庄公伐西戎,破之。周宣王与其先大骆犬丘之地,为西垂大夫,亦西垂宫也。王莽之西治矣。建武八年,世祖至阿阳,窦融等悉会。天水震动,隗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广死,嚣愁穷城守,时颍川贼起,车驾东归,留吴汉、岑彭围嚣。岑等壅西谷水,以缣幔盛土为堤,灌城,城未没丈余。水穿壅不行,地中数丈涌出,故城不坏。王元请蜀救至,汉等退还上邦。但广、廉字相状,后人因以人名名之,故习讹为杨廉也,置杨廉县焉。)又东南流,右会茅川水,水出西南戎溪,东北流,径戎丘城南。(吴汉之围西城,王捷登城,向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将亟罢,请自杀以明之。遂刎颈而死。又东北流,注西谷水,乱流东南,入于西汉水。西汉水又西南,径始昌峡,《晋书地道记》曰:天水始昌县,故西城也。亦曰清崖峡。”西汉水又西南,径宕备戍南,左则宕备水自东南,西北注之。右则盐官水南入焉。水北有盐官,在嶓冢西五十许里,相承营煮不辍,味与海盐同。故《地理志》云西县有盐官是也。“这一大段水经叙述的是西汉水盐官河上游南北二山间水系。其中"西汉水又西南,合杨廉川水,水出西谷,众川泄流,合为一川,东南流,逕西县故城北。又东南流,右会茅川水。水出西南戎溪,东北流,逕戎丘城南。又东北流,注西谷水,乱流东南,入于西汉水……(西汉)水北有盐官,在嶓冢山西五十里”的茅水水系叙述与当代盐官河东北侧泖水河流域航拍电子地图上的地理水系是完全吻合的。
杨家寺河发源于秦州区与甘谷县交界处的景东梁大分水岭南坡,从杨家寺乡的大庄芦子滩开始自西北向东南蜿蜒90余华里,在盐官镇东侧注入盐官河。发源于尖山寺、景儿下、上杨家一线的泖水河自西南流向东北,在红河乡南侧水库附近注入杨家寺河。杨家寺河由该乡西北部的若干山溪水汇集而成,这一点与“杨廉川水,水出西谷,众川泄流,合为一川”相似。红河乡的“红河”地理名称为泖(茅)水河,是一条约为东西向流淌的横向河流,历史上曾写作“横河”。(同例成县的红川以前就写作横川,它与栗(立)川相对应)。杨家寺河朝东南方向流至红河时,右边会合了泖(茅)水河,这与“杨廉川水又东南流,右会茅川水”是吻合的。红河乡的乡镇所在地北有杨家寺河,南有泖(茅)水河。这点与“杨廉川水,东南流,迳西县故城北…茅川水,东北流,迳戎丘城南”也是吻合的。先秦时中原国人把居于西戎犬丘地区的秦夷人称“犬丘戎”人,则戎丘城就是秦戎之犬丘城。若今泖(茅)水为古茅川水,今红河为古横河,杨家寺河为古杨廉川水或西谷水;若《水经注》上对西县古城的考证无误,则红河乡所在地就是西县故城戎丘城所在地了。但是《水经注》与《读史方舆纪要》对于杨廉县的位置叙述有点差异,按《水经注》的水位法判断,杨廉县应当在红河乡以上至杨家寺乡这段河谷间,与杨家寺的位置相似。而按《读史方舆纪要》里的史料论述判断,杨廉县则在红河。二者结合取来,把“杨廉川水迳西县故城北”理解为“迳杨廉县故城北”也是完全吻合的。
近代以来,红河乡至盐官的西谷及大堡子山西汉水一带出土了越来越多的秦文化遗存,这些物证无疑证明这一带就是古秦的都邑所在地。1919年在红河乡北面与秦岭乡梨树坡村交接处的庙山上出土的秦公簋,器身上有“秦公西县”字样的刻字和铭文105字:“秦公曰:不顯朕皇且,受天命鼏宅禹迹,十又二公,在帝之坯。嚴,恭夤天命,保業厥秦,虩事蠻獶。余雖小子穆穆,帥秉明德,刺刺(烈)桓桓,邁民是敕。咸畜胤士,盍盍文武,镇静不廷,虔敬朕祀。作吻宗彝,以邵皇且,其嚴御各,以受屯鹵。多釐眉壽無疆,畯疐在天,高弘有麐,竈有四方。宜。”
由此佐证,此庙山即为秦庄公时祭祖的“西緡”。而与北庙山在南边仅一河之隔的天台山,此处至今还有民间自发的祭天活动,与秦人“北山祭祖,南山祭天”的文化习俗也相吻合。这一带民间农历正月初一举行盛大的迎喜神活动,其时杨家寺人所演奏的一种鼓乐就叫“泖(茅)水川”,迎喜神时又以赛马和展示畜群数量为主,这一现象似乎又是秦人曾为畜牧民族的遗风。茅草在这一带人的口语里叫“蒹葭”,也叫芦子。《诗经·秦风》里还遗存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蒹葭》篇。茅川与茅(泖)水之由来是否也于这里盛产茅草(芦子)有关?至今在红河与杨家寺的泖水河流域,家家逢年过节时在敬奉的诸神里少不了“当方秦王、山神、土地”的牌位,每年的阴历三月二十日又是历史上传承下来一年一度祭祀当方秦王、山神、土地的节日,秦王俨然自古以来就是秦人的地方神祇。
另外,在红河乡庙山与天台山之间的平川地带,有岳家庄与费家庄两个村庄。长久以来这两村庄一直有许多“岳、费”家人居住,但周边地区却鲜有此两个姓氏。费姓是源自古代秦人大费的一支,若不是古代的秦人大费一族及后裔在此居住,这村子也不会起名叫费家庄吧?至于岳家庄的“岳”家得姓缘由是否又与这庙山祭祖的山岳有一定的关联性?杨家寺村东北脚处的一块台地名叫廉家坪,早先也被人挖出过年代很早的墓葬。虽然在今日的杨家寺不见有“廉”姓人家,但这个名叫“廉家坪”的廉家在周秦时期是否是秦人家族中的“大廉”家一族?
20世纪70年代在礼县红河乡六八图村出土一柄战国中期铸有“右库工师”、“西工造”铭文的青铜戈,后来又出土了一件春秋时期青铜“凹口骹狭刃”矛,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蒜头壶,1990年又在此出土了祭祀宗庙的彩陶猪头、石匕、方鼎、彩陶钵、圆形瓶和尖底瓶,在费家庄出土了60枚秦半两等文物。2004年上半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国家博物馆田野考古部、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等5家单位联合组建的“早期秦文化联合考古队”对西汉水上游地区进行考古调查,在杨家寺乡的杨家寺村房背山、松树村王家磨、士子村焦家沟、士子崖,红河乡的六八图、石家窑、费家庄、黑山梁、田家庄以及毗邻的草坝乡乃至盐官镇泖水河谷发现了距今约公元前7000年—前5000年的仰韶文化晚期红陶片和周代绳纹灰陶片、残石凿,灰层、灰坑等大量古人类活动遗迹、遗址、生活用具,尤其是红河乡的六八图、岳家庄、费家庄、石家窑一带古人类遗址中发现大量泥质灰陶,汉代墓葬,反映出这里在周代晚期、春秋时期及后来历代是一处古人类的聚居地。这些文物与先秦宗庙祭器“秦公簋”的出土地庙山同处于32万平方米的“六八图——费家庄”遗址范围内,说明这里属于早期人类活动地区,秦汉时期是陇西郡之西县地界。
所有这些似乎都在说明和印证一个问题:古之西犬丘就在红河附近或者说就在红河。大堡子山发现的秦公大墓又离此“西垂宫”不远,是因为安葬先祖的墓址不一定就选家门口,总要寻找一个背山面水的更好的风水宝地吧!
犬丘城最初必不是一个大城,必然拘于某一小区域,而秦及以后的西县必然又是一个发展后的大的行政区域。一部分学者的观点是西緡西犬丘在红河附近,西县在盐官附近。结合三国时诸葛亮曾屯兵于西县的史实,观点也不矛盾。岁月沧桑已淹没了历史的痕迹,后人只有在微弱的蛛丝马迹中去探寻先祖的足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