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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文史
1.5 忆民国十八年大旱

忆民国十八年大旱

周彦儒 罗兴鹏 口述 龙宗尧 整理

两当县本属“七林二荒一分田”的陇南山区,经济文化落后,生产条件差。境内故道、广香、显龙三乡镇之河谷川丘地带,虽系人口集中,土地平沃,乃粮仓米囤之中心,却因地权大部分掌握在少数富绅手里,佃农力汗所得,难裹终年之冻馁。偶有天灾恶遇,更是近火先焦。

一、田苗枯萎,旱象逼人

民国十八年(1929年),夏季收成尚好,自从包谷下种,我县只落了两场不透的雨,交上农历六月间,山区包谷二尺多高,川区长到一人高。天空丝云不挂,烈日如焚,地皮龟裂,田苗枯萎。庄稼人早求神、晚占卜,盼只盼老天爷甘霖沛降。可盼来的是夏旱、伏旱、秋旱,整晒了四十天。直到农历七月二十六日才下了一场暴雨,结束了大旱。但已无补于活命。那时,县河和故道河水已基本干涸断流,化垭子、秋茄沟、左家山等许多山区地带人畜断了饮水。

此时阳山砂地的包谷干上了尖,阴山与夜潮地包谷干了六匹叶子,少数勉强挂了红缨。花园头王天祥种了三垧半包谷扳了两背斗雀儿蛋;周彦儒佃种王重毓四垧包谷,只扳了三背斗稀癞子,他就连包谷芯子一并磨碎糊了口。那时禾苗蔫萎,草干树枯,人人面含饥容,忧心忡忡。真是“伏干不算干,秋干断火焰”啊!

旱象持续发展,加之陕西关中连年大旱,扶风、岐山、凤翔、武功、乾州(今陕西乾县)、礼泉、宝鸡等地逃荒农民,成群结队,接连不断流入我县。有的以物换粮,有的下苦糊口,有的扶老携幼沿门乞讨,甚至有卖儿鬻女,以身许人而逃命者。唯独豪门富绅,稳坐华庭,泰然自若,借灾荒以谋害民之机。

二、粮价大涨,贩粮逃荒

十八年七月,随着秋收绝望,加上县内存粮大量流向陕西,斗价(粮价)节节上涨。前半年每块银洋在县城和杨店斗行可籴四升小麦或五升包谷。七月以后交八月,一块钱籴包谷一升或一升半,直涨到一元一升。那时太阳乡任家湾罗春芳是一家埋头富户,在他那里去背粮一块银洋还给一升半,于是吸引去大批县内、县外的缺粮户前往背粮。后来背粮的人太多,怕一下把粮卖光了、在价钱上吃亏了,罗春芳规定:每天只粜一升银元的粮(大约六石)。待匮房官升的银洋盛满,便拒不发售。群众便有通宵赶路,黎明登门求售者,状至凄苦。

随着旱情发展,三伏四十个烈日,把秋田晒干以后,县内少数富户囤粮拒售,心怀叵测,盼望涨价,致使成千上万的断粮灾民,被抛向饥饿的深渊。十八年秋冬,县内灾民大量投奔富商豪绅,去当房、卖地、押物、卖牛;有力气者,将当房卖地所得,步行二百里外,到高桥、娘娘坝、甘泉寺、马跑泉一带去背粮。远者一元三升半,六天一次;近者一元二升,四天一次。每次可赚包谷四、五升。休息一天又背第二次,就这样长途跋涉,养活一家性命。有的人贩粮没本,就把家中仅留过冬的棉衣、土布拿去换粮。左家乡左进泰春天六升包谷换得山外人一匹粗布,十一月在高桥只换来二升包谷。贩粮出境,要完印花税,每袋粮食规定买两个铜板的印花,贴在口袋上,才许背走,香泉刘金海腰间只剩两个铜板,被迫买了印花,夜宿韩家湾,只好睡在店主人的房檐下。

无钱无力、走投无路的贫苦灾民,为了在死亡线上作最后的挣扎,只好扶老携幼,背井离乡,逃荒外地。他们边走边讨饭,去到高桥、李子园、大门、甘泉寺等地落户,水泉村姜永贵、罗瑞逃到熊北口,陈林纯逃到高桥,花园村的王全一家逃到马跑泉,均于民国二十二年前后才返回故里。如此者,村村不下七、八户。

三、饿殍载道,十室九空

十九年春天,本当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石粮”的适时下种季节,但受灾农户,一没籽,二没牛,三无下锅粮。为了活命娃娃寻野菜,大人挖草根,诸如倒钩牛籽、救兵粮、葛本本、蕨菜根、榆树皮、观音土都曾拯救过饥民。

当时虽然灾情严重,但是卖馍的也不少,怕人抢馍,篮是用布罩起来的,外面只露一个馍,万一被饥民抢去一个,也是不敢追赶的,否则不是投之粪便,就是跌伤丧命。小孩饿急了,爬在蒲篮下拾包谷颗生吃,竟有被衙役恶棍鞭打脚踢者,惨不忍睹。十八年后半年,肖汉杰从陕西逃荒初到,在城壕拾了一只死狗,和他父亲在老爷庙吃了两天。

县城施放舍饭,每人一碗,拯救饥民。我们亲眼看见,舍饭是连皮的包谷糁子,没菜没盐,由赵清壁掌勺,先给瞎子、跛子、小孩、老人舀,后给客人、籍人舀,城中饥民,有花名册,依册放舍。南街薛敬一家二口,幸得舍饭救济,度过了一春。

另一部分是最可怜的,他们既无力挖草根、刮树皮充饥,又乞讨不得的灾民,三三两两被饿死在道旁和富人檐下。我(周彦儒)从城内卖菜归来,路过东关,发现我村(香泉)郑皂保倒在地边,气还未绝,即把买来的干粮(烧饼)塞进他手里,他气息奄奄已不省嚼咽。环视四周,离不远已爬着三条狗,似在等候。这是十九年春天的事,我含着热泪,将一块断砖投向狗群。

在豆坪,除部分人沿街乞讨,逃荒他乡者外,大部分长工、佃农均于十九年春天断炊,挨家逐户,活活饿死。计水泉村罗宪文等三户九口人,姜家庄陈黑娃等三户九口人,上庄村左牛牛等七户二十一人,姚庄村周富朝等四户十一口人,总计五十口人被饿死。除王五十子五口人饿死三口人,幸存两口人外,豆家坪就有十六家人关了门。

最令人惊心的是上庄村左牛牛一家四口人,父子三人死亡,其妻悲痛与饥饿交加,神志迷惘,竟将其夫腿肌刮下煮食,直到眼珠变红发疯倒地而死。

灾年的豆坪,蒿荠丛生,鸡犬不闻,关门闭户炊烟不升。死的死、逃的逃,幸存者寥落可数。

附:民国十八年上三排(豆坪大队)全家饿死人口统计。

水泉村 罗宪文 一家四口

罗绪文 三口

姜庄村 陈黑娃 六口

姜三有 一口

姜平记 二口

罗双五 四口除一口卖到高桥逃活(姜改娃女)

陈林虫 一口

陈合儿 二口

上庄村 左牛牛 四口

陈世兴 二口

左月保 三口

马家沟 骆六斤娃 五口

罗孟头 四口

姚庄村 周富朝 四口

王 华 二口

王五十子 三口

以上豆坪大队五个村民国十八年交十九年春先后共饿死良民男女十六户共五十口人。这十六户人当年断炊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