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胡一虎:凤凰让我拿着鞭子鞭策自己往前走

胡一虎:凤凰让我拿着鞭子鞭策自己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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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虎

现任凤凰卫视主持人,主持《一虎一席谈》、《凤凰全球连线》。

2001年带着建立“华语CNN”的梦想参与资讯台创台,从《凤凰正点播报》主播做起,四个月后拥有自己的节目《媒体大拼盘》,接着主持《纵横中国》、《凤凰全球连线》,再到现今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一虎一席谈》;其间主持过的大型节目包括香港回归十周年、北京申奥成功、“9.11”直播以及各类大型活动。

1967年,因出生于台湾高雄的计程车上而成为新闻,祖籍安徽桐城。毕业于台湾辅仁大学大众传播学系新闻组,参与媒体工作后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研究所暑期班进修。1991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台湾华视,正式开启其幕前新闻工作道路,曾独家专访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等。

2007年,不惑之际出版《我是谁——Tiger胡一虎》,献给先父。

昊灵:王昊灵

一虎:胡一虎

与凤凰“姻缘”阴差阳错却天注定

昊灵:Tiger,我知道你是虔诚的佛教徒,那我们就从缘分聊起吧。能跟我说说你跟凤凰是怎么结缘的吗?

一虎:我觉得任何我与凤凰的“姻缘”完全是阴错阳差。有些情况是选择的问题,比如说你会选择一个职业,是你会主动找它,我觉得跟凤凰的缘分不是(这样)。凤凰去找我的人(不是老板),老板(指刘长乐)人是在这里(香港)的,我人是在台湾的,根本没有相见,“未曾相见何相识?”我也没有见过凤凰,因为台湾根本没有啊,也没有听过刘长乐,完全不认得。

昊灵:对啊,那你怎么跑过来了?当年你在台湾电视主播界已经闯出一片天,曾连续五年被评为“台湾最受欢迎的十大主播”之一,为什么会放弃那里看得见的明天,跑来凤凰这里重新打拼一个未知的未来呢?

一虎:所以我和凤凰的缘分是什么?我一直认为是天注定的!我来了凤凰才发现,任何一切姻缘是天注定的。

第一个,很简单,我的家庭嘛,我爸爸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坦白说,在那个年代的台湾是非常少见的,他把桐城派的文化原汁原味地带到了台湾,悉心地守候,而在我身上注入了这个基因。中华文化这个东西在台湾的新闻上没有太大的发挥舞台,但我反而在凤凰发挥,这是我家里给我的滋养;

第二个是那个时空点。那刚刚好是世纪之交,资讯台创台,就是讲一个原因嘛,如果不是资讯台创台,我可能没缘分来。我当时既不认识老板,大陆也没有认识的人,香港也没有亲戚,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决定跳过来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创台的经验。因为我在台湾已经做了十年了,也有其他媒体找我,但都不是创台,所以我觉得我不想错过创台这种“打天下”的感觉。

昊灵:仅仅是因为创台,而不管创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台吗?

一虎:不是,她是一个资讯台,因为我是做新闻的。如果凤凰是前两年来找我,我也不会来,所以我说任何事情都是阴错阳差,因为我们现在是事后来看人生。当时也没有听过凤凰,也没有见过刘老板,凤凰在大陆的情况我根本不知道,所有凤凰的人中我只认识我的老同事吴小莉,只知道这个,但是也根本搞不清楚她的状况。

当时的时间点,新旧世纪之交,21世纪转折点的时候,那个时间点来的时候,正好其他媒体来找我,我的首选都是别的媒体,因为不管是待遇也好,熟悉度也好,他们都比凤凰更好。只是阴错阳差,当时是三个选项觉得最不可能的选项是凤凰,而最后的结果选的是凤凰。当时我有个类似算命的朋友跟我讲“最后你去的会是这个(指凤凰)”,我说“真的吗?”

昊灵:这个不会是你选择的原因之一吧?

一虎: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本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关键原因就是第一,因为她是资讯台创台;第二,当时她打出的名号是“全球华人的CNN”。

昊灵:原来你是被凤凰“唬”来的。

一虎:对!虽然我经常“唬”别人。但是一被她勾连上之后呢,就发现原来是姻缘天注定。为什么被她“唬”来?因为原来我完全不知道她的状况,为什么会来?是因为她掌握到我的时空点,知道我那个时候需要什么,所以我和凤凰的缘分是阴错阳差。她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心里在想什么:第一,我已经十年了,我想要再找到那种冲劲。凤凰对我来讲,不仅是新的舞台;第二个,是新的地区(指香港及大陆),我熟悉的观众群都是在台湾;第三个,当时我刚刚做爸爸,所以我的想法,我一年之后要回来。

昊灵:那你一年之后怎么没有回去呢?是什么让你打破这个跟自己的“一年之约”,把你留下来的呢?

一虎:我觉得跟凤凰之间就像婚姻的经营是一样的,很多的缘分,我觉得重点是你该选工作的时候其实也跟婚姻经营一样,往往不是那一刻你们俩是多么的配合,因为那一刻双方都是误打误撞的,她(凤凰)所了解的我都是媒体辗转播出去的,我所了解的凤凰都是别人传出去的。当时我来到凤凰一看,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这样讲,她是我人生中最大胆而最顺利的一次赌博。

我是一个做任何股票分析、性格测验,冒险性极低的人,我连乐透都不买的,我所有最大胆的事情全部在采访的过程之中,我只有采访才会大胆。

在凤凰要低头看自己,谁也不能复制我!

昊灵:所以,你觉得当初选择凤凰是一个赌注,而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如同你中了乐透大奖!那与你之前所在的台湾媒体相比,你觉得凤凰特别在什么地方?

一虎:就当时的时空比较,因为凤凰的硬件差,所以她的软件大。别的媒体都只专注强调硬件的设备,反而给软件的空间就很少,这是相对的。凤凰给你的就是一个舞台,空空的舞台,对主持人的角色来讲,凤凰是最好的主持人的舞台,因为她给你的资源太少了,团队的资源实在太少了,你必须从写稿——

昊灵:《一虎一席谈》需要你亲自写稿?

一虎:Yeah!没有人帮你写稿,大多是要自己写稿的。对啊!

昊灵:那么《一虎一席谈》每周的议题也需要你自己定吗?

一虎:基本上是这样子的,这就是凤凰!但是,没有“一席谈团队”事前缜密的准备文案,我也掌握不好选题,所以这样才能发挥你的个性嘛,全部都要自己弄的。比如说,我刚刚才挂完《一虎一席谈》的电话;刚刚我人在这里,在弄《全球连线》,今天(2009年8月31日)谈中日,中日这个(议题的选定)不用讲,团队都有默契了。一个礼拜前,我在这边打电话跟人家讲,一定要做马英九,刚刚播完马英九。

它(在凤凰做主持人)像个神经过敏的东西,它跟其他的主持不一样,在别的电台做主持,你可能想到什么,哇,传到神经末梢那一刻,已经明天了,idea(点子)已经被别人用去了!在凤凰是马上、即时即行的,带给我最大的快乐就在这里。

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会抬头往上看,从以前当主持人(的经验告诉我,主持人的)角色都是往上看的,为什么?看我在台湾最权威的那一位;到美国的那个时候去看Larry King(拉里·金,美国主持人,有“世界最负盛名的王牌主持人”之称,他被认为是第一个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是抬头往上看的、仰之弥高的;但是到了凤凰才知道,是低头看自己的,任何的一切是从你内心去挖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悟。

我后来才知道一件事情,凤凰没有人来复制我,因为我的经历跟人家不一样,因为我根本也没能力复制其他人的独有个性。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谁也不能复制谁。如果你能认清这个,你就是无敌了;你没有认清这个,你就没有办法在这边立足,这就是最大特点。

以前我们所培养的方式,不管在任何电视台,我们看新闻主播,就想说,你去模仿晚间的主播吧,因为你可能是接班人,培养完了就接夜间,然后做到晚间,它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可能就会想模仿他的风格,对不对?新闻某些专业的东西,它是有一定的路数的,那是时间的积淀,那骗不了人,对不对?但是相对的,接下来你的问话跟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就是你的性格跟你的人生的积累,这是跟专业知识无关的,这是看你平常的人生修养跟人生轨迹。而在后半段这一块,我一直不懂,就是为什么在国外的时候,那些最出色的,我访问过Peter Jennings[1],他们为什么这么吸引人?后来找到答案,不是他们专业都突出……

昊灵:是他们有个性?

一虎:我觉得,“个性”二字,说来简单,却有深意。

个性是什么呢?很多人都“耍个性”。如果一个人是没有故事的主持人,他是没有叫什么个性主持人的,如果他是没有经历的人,他是没有经过人生起伏的人,他是没有看到人情冷暖,他连这一些东西都是没有体验的人,我个人觉得,他很难做一个出色的主持人。

所有的个性都是“耍个性”,内地现在非常强调“个性主持人”,我觉得千万不要误解。从我来的第一天就有人说“哇,他在台湾主持是很有个性的”,我说“为什么你们很喜欢用这个词?”可能我们已经习惯了,但因为相对来说,内地可能比较少看到有个性的主持人,可是我总觉得,不要过分简化凤凰所强调的个性。个性是什么?个性是你需要张扬的,可是你有没有东西去张扬?你不要去张扬那些怪异的、很故意的。我觉得,不要为了“耍个性”,而“有个性”。

昊灵:搞怪吗?

一虎:对!他想为了突出他的个性,刻意为了个性……可是我觉得(个性的)本质不是(这样)的,本质还是你的功底。你的功底分两个沉淀区,这个金字塔的两层,第一层是什么?第一个是专业知识;第二个是你的专业精神。你有专业知识,请问你这个主持人经常耍大牌,经常迟到,你是不是有专业精神?你对不起观众。

(有位)《一虎一席谈》的观众比较过我们节目的特色。有一回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鞠躬道歉,因为我们让观众等了五分钟。那个观众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到了其他的节目,往往被当鼓掌部队,然后这样鼓掌的。我不仅要求自己,我也要求我的团队这样子。这就是品牌,这就是我们认同的价值观。

我强调的就是这个,我什么意思呢?这才是个性。这是你的人生、你总结的价值观的体现。表现个性是表现这个部分来讲的,不是表现那些虚的,你要跟人家刻意不同的。

我为什么特别提到这一点,因为我感觉到好多在内地的演讲场都(被)问到,“我们想说个性主持人,我们想跟别人不一样”,不一样不是从这一部分。

昊灵:嗯,我能明白你所认同的“个性”,我也认同。再过两年,你在凤凰将要迈入第二个十年。在这即将过去的十年里,你觉得凤凰除了给你一个空空的舞台之外,还给了你什么?

一虎:我刚刚讲了,凤凰给我最大的一个思维是,不是要往上看,是往里头缩、往下看,去看你的内心。当你重新看到你的内心,我才知道我是谁?我才看到,原来一些我的资本,我的一些宝贝,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别人不能复制我的地方,就在这里:我的家庭、我的出生、我所有当中融合的角色。我爸爸是从大陆到台湾的,我的妈妈一直就在台湾是闽南籍的,这种碰撞别人是不可能复制的。当我们去模仿别人的时候,我们就忽略了这些,就一直在额外看一些外面的东西……

我就觉得其实凤凰给人最大的空间在这,她给了你内在,你往你内心去挖好多东西,你才发现,“哦,这是凤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因为凤凰中间这个对比太强烈了,是华人区不同的颜色、不同色块,因为在对比当中才找到了如何突出自己,找到自己的空间点。如果没有这样的对比,我就在台湾电视台,我就不会去往这想。

当你自己在凤凰,你会发现很特别嘛:第一个,你所有身旁的同事分不同的华人区,她这种给你很多的灵感跟刺激,这是第一个外在的刺激;第二个刺激是什么?是你自己内心的。“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以前五祖是这样讲的,六祖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但是我觉得到凤凰就是从五祖到六祖(禅宗的祖师)的过程,为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你一定要掸鸡毛掸,因为我们看大陆的眼神是很多“灰尘”,很多大陆看台湾的眼神是在过去的意识形态。在凤凰,彼此互相掸灰尘,你说“何处惹尘埃”,你的脑袋里惹了尘埃,你的意识形态惹了尘埃,悲情的时代惹了尘埃,还有刻意地主观惹了尘埃,大家都是在误解当中看着对方,所以你必须拿鸡毛掸把它掸掉,当你掸掉之后,你突然发现,哇,空间好大。

我重新去看待自己跟自己的根的连接,自己跟自己从小学课本的连接,自己跟自己跨越到《纵横中国》,两岸三地不同的新的视野,而这些所有的东西,我跟你说的任何话,就是我原汁原味,因为我走过,因为我感觉得到,因为我摸过,因为我跟他们交流过,在《纵横中国》的舞台;而中国跟美国这一些个对话,我对比过,因为我在台湾的时候,跟他对比的时候,跟在凤凰的舞台上,跟国际的媒体对比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他们所看到的中国人是往下看的,而这个时候跟他们是平视的,所以在《全球连线》的对话是平视的,因为我们的大背景是谁?他不是因为你是凤凰,而是因为你背后是中国,你是sunrise你是崛起的,而这个时候我在做的《一虎一席谈》,实际上是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个时代不同的面貌的表情跟轨迹。

我的节目记录了我自己的轨迹。

主持《一虎一席谈》就像在家讲话,是最真实的自己

昊灵:说到《一虎一席谈》,当初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一虎:嗯,据说是我老板取的名字。

昊灵:那起初《一虎一席谈》的概念也是他的吗?

一虎:当时是这样想的:想做一个大型的、跟观众互动的(节目),因为我在台湾有做过类似节目的经验,那刚刚好,所以当时的时候也是在摸索。

昊灵:这是你在凤凰第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节目吧?

一虎:是。我在凤凰的轨迹是四个。

我在凤凰第一个自己的节目是《媒体大拼盘》: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说说说说说,说了一个自言自语;然后呢,我要找专家来说——《纵横中国》:到各个地方去请专家来说;说了几年之后呢——《全球连线》:我坐在这里,请别人到别的地方说给我听,各国不同的人士在你那个地方说,你不要来中国,我也在原地,也可以交流;接下来《一虎一席谈》不是(这样):是我们一块儿到这个地方来说,而且是中国大陆社会各个阶层的人,有知识分子,有高端的全球连线的外国人,也有老百姓……

昊灵:人越多越难把控,而你作为主持人,控制时间、掌控进程的同时又要照顾到方方面面,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一虎:我只能说我很幸运,是因为前面的打底。

我不是出生在(大陆),你也知道,很多用字遣词都不行啊,但后来我知道,如果哪个人是河南的,我就用“中”,你懂我意思吗?因为我走过了《纵横中国》,上海“老好看”……因为有走过,它帮我铺垫好了,所以我觉得是到了《一虎一席谈》的时候,我才真正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所以观众看到最真实的我,最有个性的我是《一虎一席谈》,毫不掩饰,因为那就是我在家里的样子,我们家讲话就是那样子的。

昊灵:Tiger你刚刚说到《一虎一席谈》出现的时机刚好契合你当时所需要的改变,那么这个节目是你自己提出要做的吗?

一虎:没有没有。我在凤凰也特别,凤凰所有的节目,我从来没有跟他们说我要做什么节目的,从来都没有。可能在内地的主管和很多的领导人的眼里这个人很奇怪,因为我的习惯,我从来不会跟他们讲我想做什么,他们可能觉得我很消极,但是对我来讲,这是我人生最积极的态度,因为我觉得,我只要把我自己准备好,什么节目都可以。

我做这一行,迈入第十八年,一直是这样,在台湾也是这样,前十年在台湾做节目,没有一档节目是我跑去跟他说,我要做什么。因为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我只要把我的基本工作做好,我是一个水,你放到哪个容器都可以。如果我硬要去做的时候,其实我只有我自己的眼光,我比较不太一样,我觉得他们比我更有经验,他们更了解内地市场,他们看到我的闪光点,跟我自己看到的不一样,我把我自己当成水,你说我能放在这就放在这。当时也不知道,四个月叫我做《媒体大拼盘》,收视非常好,我都搞不清楚。

或者更好笑的,那些节目(指《媒体大拼盘》中所集结的新闻)都是陈旧的,别人播过的,我那个想法,尤其是我已经做了十年,我想怎么能(收视高)?

昊灵:但是这个节目也被复制了啊,上海就有类似的,一档叫做《媒体大搜索》的节目。

一虎:对,就是这样子的。我知道,它们被复制很多。复制完了然后就交给别人,我就来做《纵横中国》,做了一半也交给别人,我就跑去做《全球连线》,《全球连线》也在培养新人。我就做两个节目了,在凤凰就是这样子,脚踏两条船。凤凰人都是这样的“疯子”。

昊灵:“脚踏两条船”地立足凤凰,挺有意思的。所以你到凤凰做到第一档节目《媒体大拼盘》用了多久的时间?

一虎:我是最快的,(来凤凰的)第四个月(就开始做节目了)。我在台湾做了十年的节目,做call- in的节目。到凤凰前面三个月,当然要做《正点播报》,因为没有人,大家全都要当新人。

我觉得是心态。我要讲凤凰对我人生真正的价值并不是工作,外人看的是工作,但是她带给我太多的是人生的成长,为什么这样讲?包括我看事物的角度、高度,完全跟以前不一样。凤凰对我自己的本身,她给我文化的滋养更多,她对我看待两岸事物发展的眼光更独特,跟以前都不一样。以前就是站在一个角度在思考,一个地区在思考。来到凤凰之后,她对我自己本身在专业上的突破并没有多少,就以我在新闻专业上的突破,就跟台湾差不了多少,某方面来说,台湾更重视(新闻的专业性),因为台湾把细节做得非常完整;但是凤凰给我最大的是什么?是土壤跟滋养。一个人再怎么样的努力,他没有好的土壤,他是没有办法壮大起来的,我自己觉得我的壮大是因为它给我的养分给得好。我自己在假设,如果这九年我没有来凤凰,在台湾我会变什么样的人?

昊灵:我很有兴趣知道你的假设,你觉得你会变怎样的人呢?

一虎:顶多停留在原点!

昊灵:可是有时候《一虎一席谈》也有点口水战的意味呢?

一虎:因为我水平、火候还要再加强!另外,我也常反省:《一虎一席谈》它到底在干吗?它给这个社会看的是什么?你要看到这个层次。它给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多元,一个是平等。

多元是什么?社会各个阶层的利益团体,有多少人有机会(站在一起?)……如果你看过上一集,我们邀请的是城管跟小贩,城管跟小贩的对等。据他们说,从来没有内地的媒体让小贩跟城管很自由自在地平等对话……我要的就是平等,在这里传达的就是这个。

这个社会当中的公平跟正义,其实有时候是很难达到的,你我之间的人生角色就能看得出来,谁能真正地做到公平跟正义?但我觉得,《一虎一席谈》只要做到两个:第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只有多元才会有包容,才有容忍意见,而内地的政治,在这方面还没有办法完全放开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民间的一个多元化的力量,它来补充政治上的不足。所以我觉得多元是我自己的使命和价值;然后第二个,我强调多元是各层次的多元,还不光中国,是中国和国际间的多元,不要就听中国人的声音啊,你要去听听国际的声音是什么,你要跟国际接轨,你要知道国际的规则,这个多元它的含义是多方面的。

第二个平等,这是我自己观察的,这个社会太需要平等地对待了,因为话语权要平等,你至少要听听不同利益团体的人。在过去的话,都是少数的知识分子在把持,知识分子完全是没有话语权,先是政,然后接着是商,现在是仕在说话,那接下来我们是要补足这一块,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从他们的对话到彼此平等对待、平等平视的角度。

为什么我有这个感触,因为每次我在北大、清华的时候,我看到这些孩子,这么精英的孩子是谁培养的?很多的父母是农民工。你应该让这些孩子知道,你的任何成就是来自于你的爸妈,是来自最底层的人,而最底层的人也有他值得骄傲跟肯定的舞台,但是问题是,在过去大家没有从这方面去强调。所以我觉得《一虎一席谈》“一席谈”最大的价值在这里。

还有它真实,真实很重要。很多人看了,恨不得冲到里头去,为什么?因为它的真实打动了你。我们大概是所有节目当中明星最少的节目,但是我们是打造平民明星最多的节目,因为我们这里没有跑龙套的角色,没有任何的剧本,完全都是真实的,从范跑跑那些所有任何一件事都是真实的。

对我来讲最大的挑战,我也搞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对我来说也很期待这个节目。我一进去这个节目,接下来一小时会发生什么事情?Nobody knows.制片人不知道,我不知道,观众也不知道,而我们只是在这个时代当中去记录我们想说的声音,在这个时代当中去跟不同的利益团体去发出我们想发出的声音,然后我们来激荡这个思想火花。《一虎一席谈》的所有团队人员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着!

昊灵:从某一程度上来理解,我觉得你刚刚总结的这一切就是《一虎一席谈》这个节目的理念。这些东西应该是渐渐形成的吧?

一虎:对。它刚开始根本不是那样。

昊灵:那每次录制节目之前,你是怎么做准备功课的呢?

一虎:我是这样子的,我K资料要K得非常久。因为很多是内地的,我很多都不了解,内地的跟外地的都不太一样,但我后来掌握到一点,用心倾听就可以找到,要听得非常清楚。倾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第一个你要仔细听,第二个你要有精力去听,你如果没有精力去听,你找不出来他的话里头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昊灵:那么你可不可能认真倾听了,却还是误解了别人呢?

一虎:有可能啊,所以我要讲出来的啊:“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当然会误解,你可以提出来,然后你要去接受别人的批评啊。比如说那个伪科学的大将,那个院士上我节目说“Tiger,主持的不中立哦,你好像偏袒那边”。我说“你放心,我对这两边的事物同样是无知的。”

昊灵:可是,你可以以一个无知的状态去主持吗?

一虎:不是,我说的无知是一个态度,我对这两种事物一样是不了解的,我用的是这个词。还有一个我用的是态度吧,要传达的是这个时代的一种态度。但是,我还有一个法宝——超级敬业、专业、朴实认真的工作团队。没有他们全力协助帮忙,没有他们的事前准备,《一虎一席谈》会变成《一虎在乱谈》!

凤凰让我自己拿着鞭子鞭策自己往前走

昊灵:以凤凰员工的视角,你觉得凤凰最大的成功是什么?

一虎:我觉得她最大的成功点:她没有拿鞭子让人往前跑,她叫你自己拿着鞭子鞭策自己,最厉害。

昊灵:这真的很厉害!凤凰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虎:对!因为人到了最后,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舞台,她给了你一个能发挥的舞台,而这个舞台能不能成功,答案在于你自己,不在他们。她明确告诉了你,我给你舞台,你不会担忧,就没了。而你这个舞台要做到多大,答案都在你自己。你能做的舞台多大,你要访问谁,你要做梦想,你就去做。

昊灵:也许凤凰对于你是无限的舞台加上无形的鞭子,那么凤凰的其他人呢?也是如此鞭策自己吗?

一虎:对啊!几乎来这边的人性格都会是这样子;如果不是的,就都自己走了,我觉得凤凰都是这样的人。对啊,你想哪天我突然懈怠了,老板也不会怎么样;假如今天我自己放松我自己,凤凰不会有人说你话的,但你自己过不了你这关。这是最高明的,我觉得凤凰最大的成功在这里。你从来看不出来,她用鞭子吗?但是在内心世界中,我们不断地鞭策自己往前走。对很多人来说,你已经(在媒体工作)十九年了,有必要逼得自己绷得这么紧吗?因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昊灵:嗯,没有谁是随随便便成功的。那你觉得凤凰现阶段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

一虎:创台时的创意精神有点消失。因为变大了,空间发展大了,它应该让更多人发挥自己的创意。

昊灵:所以,你觉得壮大后的凤凰反而压抑了大家的创意?

一虎:没有,但她应该更鼓励,因为任何的东西它一壮大都变机制化。

昊灵:你的意思是指……?

一虎:我有些担心,凤凰的成功点就是她未来不足的地方。凤凰的成功点在于她很小,她随机应变快;现在她壮大了,随机应变没有像以前那么快了。你要让大象转身是很难的,而凤凰现在平台越来越大了,包括我们彼此之间见面的概率也越来越小了。以前那个小屋,人人都可以看到,天天都可以见面,要不然上厕所也可以碰到。

你看早期的时候,她不是通过机制,她是通过文化基因来告诉你员工,你自己就能感受到。她是一个文化播种的基因,就是我这企业文化要的是什么,你可以心领神会。

老板是未曾谋面的亲人,接下来四十岁到五十岁,我也跟定他了!

昊灵:那说说你的老板吧,你刚刚说你们很有缘。

一虎:因为我之前完全没有跟他讲过话,我一见到他我就很安心嘛。两个问题嘛:第一个,我本来就是信奉佛教的,所以他很像佛,弥勒佛;第二个,我们都是军人子弟,军人的性格比较北方,我比较喜欢这种感觉。我想创台的时候,军人做事一定想闯天下这种感觉,我就比较心安。当时我就跟自己说就一年,一年做不出来我就回去。

昊灵:一年一年又一年呢!

一虎:就离不开了,就完蛋了,离不开这里了。

昊灵:离不开这里多多少少也有老板的因素吧?

一虎:跟他认识的就是“姻缘”天注定。很多人都喊他老板,对不对?我觉得我在心目当中还真的没有把他当老板,把他当亲人。因为老板是可以随时走的,要走就走啊。

昊灵:你都把他当亲人了,可见你真的非常信任他呢!

一虎: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在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第一个大气、包容,以我一个台湾人来讲,我可以随时讲很敏感的东西,但他从来不给我删选,跟你说你不可以讲什么,这九年从来没有!我不知道他对别人怎么样,他给予我的信任票,他所投射给我的不管是眼神上的信任跟实际的信任跟言语上的信任,让我才可以壮大自己。

昊灵:能不能具体些呢,比如说?

一虎:你到任何场合可以看到他对你的赞美跟思想上的肯定。一路走来,就这样子啊。

我在公司很少说话的,我只跟我的节目团队说话。对我自己来说,家庭跟事业都很重要,我是平衡人生的人。因为我要刻意平衡,所以我要花很多时间在我的节目上,要留更多的时间给我的亲人、我的家人。如果不是一个老板能这样支持的话,不可能“分心啊”。老板会希望自己的员工全心全意的,其他不要担心了,对不对?他不会啊,他这样让我可以专心。

我在凤凰只做一件事,我就专心工作,我想说的话就在台上说完,其他我就跟家人一块儿。我的日子都是这样,非常清楚的,我没有什么应酬的。

所以我个人觉得,他对我的含义,他是亲人,因为这九年当中,我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跟我的家人都来得久,而我觉得他很了解我想要什么,这是最重要的。他很知心,他非常知道我在我人生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这个过程当中,我想要如何地努力发光。他看到了,他给了我舞台,而接下来四十岁到五十岁,我也跟定他了!真的,我现在已经四十几了啊。

昊灵:以你一个正处于人生青壮年时期的员工来看,你觉得在凤凰这样没有任何资源的媒体工作,辛不辛苦?

一虎:凤凰的辛苦是心里在苦:是你没有突破的时候心里好苦哦;当你在退步的时候,你心里苦,你会很难过。你知道吗?你在凤凰,不会因为你比别人有名,比别人赚的钱多,或比别人名声响亮而快乐,我观察(大家)是从来没有过。

我自己觉得在凤凰所有的快乐是来自于:哇!我的老同事、老前辈说:“Tiger,你又进步了,你真的不一样了。”最快乐在这里!而这些是你的同辈看不到的,因为他看不到你的过去,只有你以前的人看得到你的成长,还有你的老板,他见证到你的努力,知心很重要,他很了解我。

采访时间:2009年8月31日         

采访地点:主持人与评论员位于一楼的老办公室

【采访小札】

那时的Tiger因《一虎一席谈》在北京录影,每周固定“飞”往于北京与工作地香港、居住地台北之间,停留香港录制《凤凰全球连线》的时间不长,而我就在这“短暂停留”间幸运地撞见了他,又幸运地“抓住”了他,才真切感受到这位专业主持人的功力确实了得。

在被我“突袭”似的访谈请求打扰前,Tiger正为即将要录制的节目做着准备。知道我的来意后,身为台湾人的他实足北方人的爽气,完全不搭架子,放下手中的活,开始专注地回答起我的提问。

哪知道,言谈中Tiger惯性显现主持人的“职业病”,“为什么?”“是什么?”“对不对?”他的回答中不时穿插自我提问,对谈的主导权已俨然掌控在他的手里。事后总结才发现,要成功采访Tiger并不是简单的事:Tiger是最好的访谈对象,不需要提问,他能自问自答,一打开话匣子便有说不尽的故事,让对方觉得他的心扉已真诚敞开;Tiger也是最难控制的访谈对象,无论对方怎么提问,他总能绕到自己想表达的重点,不知不觉“牵着你的鼻子”走,甚至让你怀疑起自己的提问方式的正确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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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胡一虎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对Tiger的好印象,他身上有着太多值得年轻人学习的特质。

这位第一次上主播台就被人骂“瘦得像打了安非他命一样”的主持人,通过努力打拼,不仅被评为“全台湾最性感男主播”,还连续五年成为“台湾最受欢迎的十大主播”之一,却毅然在世纪交替之际放下过往的一切辉煌,转战陌生的香港,面对未知的将来,同新人一样在凤凰从零开始,重新打拼;

他说过,希望大家认为他是一个专业的节目主持人,敬业的节目主持人,这就够了。他现在还是这么做的:在录节目之前、在我找他对谈之前,他真的在用功“k”资料!而在我看来,对于一个有着近二十年主持经验的老手来讲,能坚持踏实地事前功课,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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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虎给作者的签名

即便已是颇有名气的主持人,他也继续进修,跑去美国研修过新闻,也报读过台湾EMBA,聊天时他无意间透露,两天后正要休假去短暂地念书,学无止境。面对我的追问,低调的Tiger马上用“不能偏题”来回到正题;

父亲胡其廉与老板刘长乐是对Tiger影响巨大的两位人生导师,但凡提及,他都会感恩至极。一本厚厚的自传《我是谁》是Tiger表达对父亲诉说不尽的感激;承诺“下一个十年,我跟定他了”是Tiger感谢刘长乐最实际的行动。

突然间,我感受到对面正滔滔不绝的魅力男士尽管已过不惑之年,但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如何努力来得到这些,享受这个过程并始终抱持一颗感恩的心过生活,他的青春朝气溢出来。

亮点往往在最后。“凤凰等你”四个棱角分明的大字是Tiger在签名后主动写给我的惊喜。在我们对谈半个多小时之后,在他耐心回答完我所有的提问之后,在他留给我鼓励与感动之后,Tiger拾起手中的活,继续投入他的忙碌。

【注释】

[1]彼得·詹宁斯,美国广播公司晚间新闻主播;他与全国广播公司(NBC)的汤姆·布罗考(Tom Brokaw)、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丹·拉瑟(Dan Rather)被誉为美国三大王牌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