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感觉

踏上希腊的土地，有种朝圣的感觉。希腊之“圣”，在于她的历史，她的文化。

在由法兰克福赴雅典的飞机上，我想起了上大学时学习希腊历史的情形，想起了系主任李天祜老先生微闭双眼，摇头晃脑，陶醉地讲述古希腊文明的情景，想起了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诗句：“正如树枝顶部的苹果，被人忘记了。不，不是忘记了，而是够不着。”希腊对于我，正如那够不着的红苹果般的美女，难以一睹芳容。

在空中，我的心情于平静中多少有些激动。毕竟在读完历史系二十多年后能来希腊了，能亲眼看看创造过人类辉煌文明的文化积淀深厚的美丽国度了。

希腊是客观的，但人有客观的一面还有主观的一面，认识希腊，主要是靠主观。不是人人都知道古希腊了解古希腊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到希腊一游的。所以我多少有些安慰，甚至有些得意。

希腊给人的感觉是幽静的，轻松的，闲适的。这个南欧小国，面积十多万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多万。与欧共体其他国家比，不是很富；但与穷国比，还是比较富的。人均月收入在二千欧元（二万多人民币）左右。希腊人的业余时间，大部分用于旅行、休闲。他们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咖啡馆、酒吧。一杯咖啡，能坐一下午；一两杯酒，消磨一个晚上。我想古代的希腊人大约不是这样的，他们如果没有点艰苦奋斗的精神，没有点惜时如金的精神，是创造不出灿烂的古希腊文明的。不是人种退化了，而是不好将现代希腊人与古希腊人简单对比。因为在古希腊人创造了影响欧洲和世界的硬文明软文明之后，希腊屡遭外族侵犯，光土耳其就统治了近四百年。希腊的人种变化了，希腊人的文化变化了，就连希腊语，也是教徒于深山中保留下来的。希腊官方语言除希腊语外，主要是德语和法语。希腊的报纸用德文刊行，希腊的广播电视则用法语运作。把现代的希腊人与帕特农神庙等古代建筑对照着看，我有一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是现代希腊人有幸，还是古代希腊人不幸？因为从中世纪开始，希腊似乎再无什么可圈可点的创造，再无令世人瞩目的什么文明。

但无论如何，不能不仰视古希腊文明。

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站在建于公元前二至四世纪的爱皮达夫鲁斯古剧场的石阶上，透过茫茫的历史烟雾，我似乎看到了古希腊人用原始的工具开凿山体，打磨岩石，并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搬运、垒砌、建设的情景。古希腊人崇尚艺术，为了艺术，为建一个剧场，他们可以花上两三百年，付出巨大的牺牲，建造令后人钦佩之至的艺术珍品。这个剧场使用了多少年不很清楚。鼎盛之时，想必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剧场里，必然歌剧舞剧精彩纷呈，观众们身着礼服，坐在扇形剧场的石阶上，尽情欣赏着艺术，增长着知识，陶冶着性情，释放着激情。我想，古希腊人坐在这座漂亮的剧场里，感觉与众神也亲近了。

这里离天很近。人们感觉心旷神怡，思维为之活跃，跳动。

爱皮达夫鲁斯古剧场保存完好，石阶上虽然长满了岁月的苔藓，石块上虽然布满了历史的伤痕，但整体依然完好。希腊建筑的特点之一，便是其岁月的穿透力，而比石块更具穿透力的，是古希腊人的智慧。在半径七八十米，观众席最高处三四十米的剧场，在舞台正中撕张纸，最远处的观众也能听到。当然，前提是你耳不背。古希腊人已在建筑中科学地掌握了声学原理。在没有麦克风的时代，这一创举意义非同一般。如果说中国北京天坛的传音墙有一种神秘和美妙的话，那么古希腊这个剧场更多的是实用。看到导游撕纸的动作，听着那清晰的纸撕裂的声音，我脑际浮现了古希腊人硕大的脑袋，以及那看得见又看不见的智慧。智慧是引领人类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火把！古希腊人高举着火把！伯罗奔尼撒，永远是令地球人为之骄傲的伯罗奔尼撒，是上帝赏赐给人类的伯罗奔尼撒！

在伯罗奔尼撒行走，我们还去了人工凿成的呈大峡谷式的连接两片海域的运河，去了希腊第一个首都，那建在山头的那夫普里昂古城。我感觉，古希腊人是狂放的，骠悍的，是最接近原始人野蛮人的，也是最接近现代人文明人的。

乘大巴两个多小时，从雅典到了希腊中部的德尔菲地区。在一处高耸而陡峭的山坡上，分布着阿波罗（太阳神）神庙群、古代奥林匹克体育场、神话中标志地球中心的圆石——地球肚脐、雅典娜的洗脚盆等等。这里是古代希腊城邦联盟召开城邦大会的地方，城邦大会每年一次，体育运动会也每年一次。这里的建筑规模很大，因为地震，已残破不全，一度曾被完全湮没，是德国考古学家发现并部分复原的。学者们推测，这里应该还有足球场，但还没有被发现，当然他们也不急于要到处探测和挖掘。

这处古迹的破败，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地震，因为人们的遗弃。因为古希腊人信奉宙斯、雅典娜等众神，而被外族人征服后的希腊人改信了东正教，信仰上帝，而且因为历史的演进，城邦大会被新的制度取代，所以阿波罗神庙等便失去了凝聚力、感召力和吸引力。这一处神圣的地方，后来成了山民的居住区。在景区，有不少近现代希腊人的墓葬。只是因为毁灭性的地震，才使这里的居民移居别处。

历史就是如此循环往复，古代的人们来了，为敬神而来，为与神对话，奔大山而来，又为神的地位的转换而离去；近代人来了，只为在此栖身，与神与古建筑与文明没有多少牵涉，但他们也被自然之力驱逐流放了；现代人也来了，不是为敬神而来，不是为栖身而来，是为探索历史而来，为瞻仰人类古文明古遗存而来。

到了阿波罗神庙，感觉真的接近了太阳神，感觉心胸更加开阔，更加博大。人站在神面前，站在强大者面前，没有猥琐感，没有渺小感，同样感到强大。人是需要沟通渴望沟通的，古希腊人为了站得更高，与神更接近更好对话沟通，选择了地势险峻的地方建神庙，历尽千难万险。为了各城邦间的沟通而召开会议，进行体育比赛。某种意义上，如中国的“天人合一”，希腊也是人神一体。人与神，神与神，人与人，通过神庙这种载体，这种媒介，来实现沟通，达到和谐。人们创造了神，也使用了神。人是应该有种信仰的，哪怕是宗教信仰，也是可取的信仰。或者如女作家素素说的，有一种宗教氛围的生活也好。人就怕内心空空，毫无信仰，那样内心就会躁动不安，就会充满破坏欲。无数个没有信仰空空如也的内心，会造成人类的劫难，比如“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即是。

在希腊，最令人神往的古迹，在雅典卫城，在帕特农神庙。这是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古迹，虽然在近代战争中几乎毁于战火，但它却相对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德国的考古学家、建筑大师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在这里进行复原，将被炮火轰塌的神庙及附属建筑按原样一点一点地立起来。有些构件破碎了，遗失了，便制作新的构件。当然，新旧构件区别明显，让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不似我们中国人，整修古迹，令其“焕然一新”，令人弄不清是古人建的还是今人建的。

帕特农神庙，是一座辉煌的建筑，它集希腊古建筑的魅力与神奇于一身，它的高大宏伟，它的结构的严整精美，它的每一个细部的精巧，在世界建筑史上，都堪称楷模。当今世界各地的许多建筑，都借鉴了希腊古建筑的艺术，借鉴了帕特农神庙所展示的建筑之美、实用之美、装饰之美。尤其石柱艺术，可以说传遍了世界。

在卫城山上，视野很开阔，能鸟瞰雅典全城；能穿越时空，看到一部人类进化的活生生的历史。人类历史的演进是曲折回环的。古希腊人创造了旁人后人为之惊叹的文明，但古希腊文明也只能在一个时段上领先。希腊后来衰落了，现今的希腊不要说处在世界文明的中心，恐怕连靠中心都算不上。历史上，许多创造过古文明的国度后来都衰落了。比如古代中国、古印度、古巴比伦等等。但值得欣慰的是，中国作为一个古文明大国，在沉睡了一个很长的时期后，开始觉醒了，开始腾飞了。中国人在改革开放后，已创造了很多奇迹。那么希腊呢，相信在未来的某一个时段，它会再一次崛起，创造出更加辉煌灿烂的现代文明。

2004．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