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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华语诗苑的奇葩 : 中亚东干诗人十娃子与十四儿的诗
1.2.4 第四章 民族寻根意识与中国情结 ——从Я.十娃子到М.伊玛佐夫、А.曼苏洛娃

第四章 民族寻根意识与中国情结
——从Я.十娃子到М.伊玛佐夫、А.曼苏洛娃

·阿拉伯情结与中国情结——十娃子的中国情结——伊玛佐夫与曼苏洛娃的中国情结

文学不仅反映了社会、历史、文化的变迁,同时也是民族心灵的写照。东干文学也是如此。中国回族的族源,据史书记载,始于公元7世纪中叶,大食国遣使来华,后来大批阿拉伯人与波斯人来华通商,一个新的民族渐次形成。回族作为一个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主要在元明时期。民间流传的各种传说故事,也证明了阿拉伯人、波斯人留在中国,与中国女子通婚,繁衍后代,遂形成新的民族——回族。东干族自称回民、老回回,是从中国回族中分出来的一部分,在东干民族的感情世界和集体意识中,始终凝聚着两个情结:一个是阿拉伯情结,一个是中国情结。这在东干诗歌中,从十娃子到伊玛佐夫、曼苏洛娃,都有充分的反映。试看十娃子的《北河沿上》:

我爷、太爷都住哩

北河沿上,

我也在这儿住的呢,

孝顺老娘。

就是,北河我的家,

我的母亲。

她赶克尔白都贵重,

比黄河亲。

我爷、太爷都说过:

——连客一样,

咱们在这儿浪的呢,

北河沿上。

咱们家在东方呢,

天山背后

牛毛汉人住的呢,

长的金手。

时候到哩回老家。

当亲外甥,

大舅高兴接迎呢,

搂在怀中。

那候儿咱们团圆呢,

心都上天。

黄河沿上散心呢,

蝴蝶儿一般……

我爷、太爷还说过:

——麦加地方

就是老家,太贵重,

连命一样。

圣人生在那塔儿哩,

他的心灵:

把《古兰经》下降哩——

穆民的根。

克尔白也在那塔儿呢。

吸铁一样,

把人它还拉的呢,

叫拜西方。

时候儿到哩回去呢。

到哩老家,

当儿子的接迎呢

阿拉伯老爸。

这首诗以生动形象的艺术语言,深刻地透视了东干民族的心灵。诗人根据东干族回族爸爸汉族妈妈的传说,抒发了他自己的,也是几代东干人的民族寻根意识。在这两个情结中,我们认为阿拉伯情结更多地代表了东干人的宗教意识,而中国情结则更多地表现了东干人的世俗情感。相比之下,十娃子写中国或与中国有关的诗比其他诗人更多,他甚至将他的一本诗集命名为《中国》。

十娃子的中国情结表现在他的一系列诗歌中,《我爷的城》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

雪也落到头上哩,

我爷孽障。

眼眨毛上也落哩

一层毒霜。

心总不定,肯念过:

——我的银川。

哈巴还等我的呢,

老娘一般。

百年之前离别哩,

我连银川。

我也没说:——你好在,

没说再见……

把我,哈巴忘掉哩,

那个大城。

但怕那塔儿也没剩

认得的人。

雪也落到头上哩,

我爷孽障。

眼眨毛上也落哩,

一层毒霜。

     ——《我爷的城》

这是东干诗歌中的名篇。我们从十娃子诗中所获得的东干民族的情感世界,比从历史学家和其他社会学家那里得到的更多。诗的题目用诗人常用的限定语,表示所属关系,“我爷的城”将“我爷”与银川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中国人常有“霜满两鬓雪满头”的暮年感叹,诗的开头以霜雪落到头上和眼眨毛(眼睫毛)上来状写爷爷的风烛残年。人常说,叶落归根。爷爷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有放不下的牵挂和思念,那就是对故土——银川的绵绵不尽的怀念。全诗的主体部分是爷爷的喃喃自语,一个劲地念道银川。两个“哈巴”(大概)领起的猜测,“哈巴还等我的呢”,“把我,哈巴忘掉哩”,惟妙惟肖地写出了爷爷对银川城的深情。结尾的复沓回环,给人以苍凉的艺术感受。“中国情结”对于从中国迁居来的第一代东干人——爷爷,这一代人来说,是强烈的、刻骨铭心的。十娃子写出了东干人特有的感情,对后来的诗人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们从伊玛佐夫和曼苏洛娃的诗中可以证实这一点。

伊玛佐夫的诗《一把亲土》是十娃子《我爷的城》的续篇:“楚河沿上生——养下,/在这儿长大。/在山场呢我住哩,/天山太大。/山风吹上,我跑哩,/满山各洼。/种哩地哩,放哩羊,/揪哩红花。/世界上的地方多,/我也去过。/可是比我乡好的/我没见过。/走到哪塔儿——想哩它,/想哩蒜味。/芹菜、韭菜……就嫑说/萝卜的脆。/在伊犁、宁夏我去哩。/我爷的省/又宽又大又洒落,/银川——京城。/兰州的山呢也浪哩,/黄河沿上。/公园、地方太清秀/啥都看上。/可是把家总想哩,/想哩楚河。/想哩红花绿草哩——/不怕谁说。/紧赶我就收就哩:/明天上路。/家呢亲人们等的呢,/儿女、父母。/打这儿走呢想起来,/老子的话:/‘把宁夏的黄亲土,/拿来一把,/给你爷的坟头上,/他的面上,/(‘我应下的呢,你这下’——老子说)/‘要紧苫上’。/这呢回来上哩坟/我给我爷/在坟头上念哩个索儿/都哇一接,/把宁夏的黄亲土,/将将(刚刚)儿一把/打口袋呢掏出来,/慢慢儿搁下,/跪到这塔儿落哩泪,/想起我爷,/把家,亲土孽障的,/(挣干心血)/想哩一世,总没见,/宽大黄河,/洒落宁夏、新银川……/在这儿睡着。”这是诗人访问中国,从银川、兰州回国后写的动人诗篇。爷爷留下的思念与遗憾,到了孙子这一代,才有幸去银川,带回故国的一抔黄土献在坟上,了却亡灵的心愿。从这里可以看出,爷爷、老子(父亲)和孙子三代人的中国情结。

中国情结,在东干女作家——十娃子的外甥女曼苏洛娃笔下也有深刻的反映。她的《喜爱祖国》在吉尔吉斯国家广播电台东干节目中播出,现译出:“我太颇烦想你哩,/喜爱祖国。/星星落到中国呢/连箭一样。/落到哪个城里呢?/我肯思量。/但怕落到兰州哩,/我的乡庄。/我想你哩,祖国呀,/天天思量。/我翻不过你的高山/连天一样。/把你没忘唱的呢/喜爱祖国。/四季在我的心里呢/连血一样。/我的祖辈生在中国/我不得见。/大声大声我哭哩,/心都疼烂。/我做诗文记想你/喜爱祖国。”诗人这里所说的“祖国”就是中国。她在另一首诗中说,她有两个祖国,一个是中国,一个是吉尔吉斯斯坦。曼苏洛娃是甘肃村人,后来居住在首都比什凯克。因此,在诗中说,星星可能落在兰州——“我”的乡庄。诗中不是写爷爷、老子(父亲)的中国情结,而是直接抒发她自己对中国的怀恋之情,颇为感人。可惜,至今她仍翻不过连天一样高的天山,无缘来中国一游。

诗人是民族的神经,感应着民族的呼吸与脉搏,常常能把一般人心中所想而口中说不出的感觉化为艺术形象。东干人的祖先是西北起义回民,白彦虎一代是反抗清朝统治的英雄,他们迁居中亚,那是一段惨痛的不堪回首的历史。历史给东干族的心灵留下了伤痕。十娃子的诗真实地反映了东干人的这种感情。《好吗,阿妈》把中国称为“阿妈”“母亲”,把东干人比喻为流浪在外的儿子。回忆离开母亲的那段历史说:“日子多哩没写信,/也没打听。/你把我的心伤哩,/喜爱母亲。/那会儿你就像后娘,/给的娃苦。”正是腐败的清王朝镇压了回族起义,这个王朝后来被推翻了。诗人以对母亲的深情抒发了对中国的眷念之心:“我把你的白头发,/见哩,阿妈,/我走的候儿,黑的来,/你的头发。……海寇把你围住哩,就像韩信。”十娃子始终关注着中国的命运,倾听着北京的声音,中国的喜讯。

中国情结还充分表现在诗人的创作与中国文化母体的血缘关系上,十娃子诗歌中具有丰富的中国文化资源,我们后面将专章加以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