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雕虫问学集
1.7.2.3 新锐作家的独特故事:《去尕楞的路上》

新锐作家的独特故事:《去尕楞的路上》

了一容《去尕楞的路上》,这是很难批评的一个小说集,2006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品集包括18个(应该说是20个)短篇,刚刚上路的这位新锐作家的文笔是质朴清新的,质朴表现在自己经历的生活和“故事”描写保持了某种原态的质实纯朴,清新是因为对于西北土地滚烫的热爱之情的流露以及诗意的审美眼光和抒情语言。作家特立独行的经历和作品内容使我们不容忽视其存在的价值。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宁夏本土青年作家的作品集这也是第一次。从西海固沙沟的穆民生活写到河湟谷地的萨拉族、东乡族等多民族聚居地区的风土人情,从内蒙到西藏,到新疆,再到云南、青海……我们可以把了一容称之为流浪汉作家。而在流浪的生活里是什么支撑着他的信念和追求?《沙沟行》其实是整个集子的“序”,说明了了一容小说创作的精神路向。也可以说,沙沟穆民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的艰难坚守成为作者自己生活与追求的精神参照。因此,了一容不多的作品却真正写出了不为一般人所熟悉的西北人独特群体的生活,体现一种真正的西部生活的悲郁本色,也带给自己作品其他西部作家不可取代的文学品质。从多民族交融的生活里,从严峻的生存环境里,他用内心的坚韧挖掘人性的特别价值和精神信念。他以粗厉的文风,直白的叙事,方言的淳朴,建构自己的写作风格。所以了一容的创作具有双重的真实,生活的真实和心灵的真实,而且那种真实和真实背后生命坚韧的东西令人震撼。

大部分时间了一容在写一个故事,讲述一个青年小伙子独自流浪求生存的故事,包括爱情的憧憬和梦想。《去尕楞的路上》,《出门》,《板客》,是打击人胸腔的流浪生活的三重奏,在谋求生活的流浪中,经历着人性和自我尊严的精神炼狱。生活带给我们的是什么?首先是胜过身体伤残的人性伤害,《独臂》《挂在轮椅上的铜汤瓶》,或者是生命的弃我而去,《绝境》《白马啸啸》,但人好像更加珍惜阳世上活着的东西。其次,就是人间真情的呼唤,《挂在轮椅上的铜汤瓶》是如此,《绝境》是如此,《大姐》也是如此。然而这样的呼唤中更多的却是令人心底冰冷的伤痛。人的善恶之念会在那一瞬间转换,面对人性的残暴和大自然的恶劣环境,人之间亲近而冷漠的东西是那么令人不可思议。人永远站在自我的立场上,所以无法“宽容”,人性的卑俗和人性的虚妄同样然人触目惊心。《宽容》《大姐》是一种伤感,《金马湾逸事》《黎明前的村庄》也是一种伤感,前者是亲情无法承受的伤感,后者是生活无法直面的伤感。然而行走在大地上,他的生命注入了这片土地,西北的或者说西部的地域虽然辽阔,了一容却用心灵在一点一点丈量。所以绝境和苦难之中人性美好的坚定信念却在葱茏地生长,《在路上》《那一片绿土地》《天使》《蓝色的钻戒》,真实而奇特的人生体验中,了一容用文学的叙事在自我的道德良心上呵护善良、同情、美丽以及诚实和许多自然而纯朴的人性本真。我想起前辈作家艾芜的《南行记》。文字的质朴和真实,精神的冷峻和温暖,却早已超越历史的时空。了一容凭借着独特的艺术创作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并努力沉入自己的心灵世界,用自己独特的小说叙述,不断传达自己的存在并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编者所说的了一容特有的平民视角和悲悯情怀。

生命的坚硬,我只能用这样苍白的语言形容了一容作为作家的主体情感的特征。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形象是我们熟悉的,然而了一容笔下的人物在外在的表现上具有一种坚忍和内敛的品格,在骨子里却是坚强的,生命的硬度在柔情和敏感中包裹。张承志的早期小说有理想的东西,没有了一容内心坚硬的东西。所有在了一容笔下出现的人物和他们的生命是坚硬的。但同时也是脆弱的。这种坚硬似乎是作者在考验人的内心所能承受苦难和罪恶的极限,这种坚硬却又是一切外在的环境和人性恶的东西无法摧毁的,而生命的肉体是那么不经事,那么容易熄灭和腐朽。当下的文学向软性的叙事大面积倾斜。这更加显得了一容小说的难能可贵。当然,当代小说的这种软性叙事在“拨乱反正”的历史走向中是对晚清-五四启蒙文学功利色彩和左翼文学兴盛以来政治强化文学的一种反动,但也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新写实小说、新市民小说到小资情调和网络情怀的青春爱情小说,尤其是小说世俗情怀追求的泛滥,更不要说美女写作、身体写作!不论是新现实主义对当下生活的关怀,还是新“官场小说”的反腐倡廉,都加入了大量的调味剂,以迎合读者。更为可怕的是,打着“人性”复杂和人的潜意识描写的另一种深刻和丰富旗号,在欲望和暴力的描写中导泻着现代人失去信仰和价值的非正常的情感。所以,读了一容的小说让人想起海明威和张承志。在宗教的精神生活和个人的内心搏斗之间写出自己的人物“形象”,作品的语言和内在的力量都是质朴的,但是那么坚硬,直接震撼人的心灵,是因为他用贴近土地聆听大地的情怀,悲郁而倔强地写出了那些生活特别的、不为人熟悉的边缘而更加底层的人的生活,以及他们的悲欢与内心伤痛。

我在批评西海固乡土文学的一篇文章中如此比较分析:“以火会亮、石舒清、郭文斌为代表的西海固作家们在一个个节庆日子里表现各自所属的不同文化心态(形态),描写生活的欢欣或悲伤,吟唱人们内心的苍凉或美好,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对苦难、生活和人性的关怀。只是因为文化的影响不同,生活的机遇不同,形成不同的叙述方式和审美追求。但是我们知道,不论是宗教的事情,还是道德的东西,人们都在试图维护和遵循一种固有的美好的秩序,人需要不断地提升和完善自己。特别是在一块物质方面比较贫乏的地方,在一片无鱼的旱海中,人们就会更加强烈地需求一种心灵幻象或者说人性回归的价值认同。这也许就是文学的意义。当然,文学作品不论是在言说的过程中进行的生活想象,还是传统价值的叙事解构,作家都是在努力展示心灵的不同生存姿态,这也正是西海固文学的生存姿态,中国乡土文学的生存姿态。正是这样的意义上,宁夏乡土文学提升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精神内涵(贺绍俊:《宁夏文学的意义》,《黄河文学》,2006年5期)。”那么了一容的意义就更为独特。首先,他流浪的特殊生活经历和文学记录所涉及的地域无比辽阔,辐射了西部最为独特的地域风情及其恶劣环境下人们的生存景观;其次,苦难和生活的真实性更加强烈,是鲁迅所说的直面惨淡人生的另一种悲壮和绝望;最关键的在于作者从小说的叙事里关注生命的热情所体现的内性坚韧不拔的心劲,没有一个当代作家可以追随。这样的意义上,了一容的小说创作又一次丰富了宁夏文学,丰富了当代文学对于边缘和底层生活的描写,形成自己特有的悲悯情怀和文学品质。或者说丰富了人类永远需要充实的人文精神和生命内涵。

2006年冬寒修改于清风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