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性情和文学的主体性关照——人文视野下的“大文学”讨论
我们从讨论文学的文学性出发,从较为自由和深入的视野来立体地审视文学存在的方式和演进历程,充分认识文学作为语言艺术在人的主体性活动中存在的意义、作用和发生的可能。我们是否能真正从人的主体性活动的动态来认识理解文学的本真意义,对学科化的文学和过分注重文本的传统批评,特别是对西方形式主义和语言符号学影响下的现代技术性操作批评的一种牵制,使文学之所以是文学的自由存在的意义有所彰显。我们不能盲目相信“现代或者后现代”的东西,也不能一味追随西方理论。但是我们在具体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的讨论中,往往就会忘了批判地借鉴和拿来。
随着文学批评的专业化和学院化的气息越来越重,我们对文学的理解也是越来越概念化、技术化。当前我们对文学的理解,至少在两个方面需要拓展和自由深化。一个是在传统的文学观念和文本意识理解认识方面,另一个方面是文学作为人们诗意地栖居大地的意义上人的主体性活动的精神价值要求。文学载体和现代传媒对文学的冲击和影响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各种媒体的消遣性文字与文学的区分和界定,影视文本、影视改编的影像传播与文学文本的互动关系,以及怎样理解“影视文学”的文学性或者文学内涵,还有时髦的“网络文学”、“民间文学”、流行歌曲的歌词,还有传记作品,其实我们都没有理由在理论上或批评中武断地将它们忽略和排除在文学之外。当然,这里不是文学的泛化,只是说明文学既不是一部分人的,也不是纯文学或者严肃文学所独断的,文学应该在更宽容的及其本真意义上理解,特别是文学在其他艺术形式和载体中的建构意义和作用,不是简单地把许多与文学有关的都纳入文学的范围。另外,第二个方面的思考,我们以前的文学,或者说书面讨论的文学,很长一个时期,只属于少部分有知识的社会阶层和社会统治集团。随着整个人类生产的发展和物质的丰富,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影响和文化教育的普及,文化的垄断和精英知识分子主导的时代已经在消解和淡化,文学艺术的民间形态越来越有一种更加普遍和真实的恢复与显现,从人类的文学遗产、主体创作和阅读欣赏,文学和艺术都慢慢成为每一个人的精神行为或者说生活的方式。文学的理解应该不再是那样高高在上,而应该从更个人化的意义上、从每一个人的内在生活品质来贴近并触摸理解文学。
所以,我在这里谈的“大文学”,主要从人的主体性来认识文学的意义和存在价值。较为简单而不成熟的思考是从三个视角层面上拓展:(1)包括每一个民族的世界各民族的文学遗产,都是创作者在文学文本中个人性情的存活和涵养,我们读李白、读屈原、读《红楼梦》,其实是与一个个心灵在对话。这一点我们从个人的阅读感受中可以体会,我们从开始的漫无目的的阅读很快会寻求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和诗人。这种不自觉的心理深层是认同作家(诗人)的独特的个性化的性情——他们涵养在他们文学文本中的随时会被激活的诗人性情。这在我们喜欢的每一个作家作品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谈到李白的诗或读李白的诗的时候,给我们感性和内在想象的东西不是李白的具体的生平事迹和文学文本,而恰恰由此整合的诗人性情的抽象。不是其他。(2)进一步需要强调的是文学相对于阅读和创作者都是人的主体性活动,文学的意义和存在是在阅读者和阅读激活的作者性情之间的沟通交流和不同程度上的认同。所以进一步来说,在当今文学广泛的阅读意义上,阅读主体是认识文学不可分割的一翼。我们一些文学理论也谈到作家、读者和作品三位一体的文学活动的系统和互动,也有人进一步增加了世界(社会)一维,形成文学讨论的四维世界,但都没有从认识文学的整体性——文学之所以是文学的意义上来说明文学是什么,或文学在人的主体活动中的普遍作用和意义存在,而是在理论上建构框架和寻找纬度。(3)从创作主体和阅读主体的人的活动主体的一致性来说,文学成为现代人存在的重要意义和方式。这从三个思路上可以指向共同的意义:ɑ.一切艺术的根本品质是一致的,文学是最为普及和人们乐于接受的一种形式,而人的自我存在和意义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追求自由的艺术化生活;b.文史哲不分是中国历来的观点,就像中国人推崇《史记》是无韵的离骚,真正伟大的哲学家都是诗人或具有诗人性情,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庄子的《逍遥游》,代表了东西方文化对诗性的理性批评和感性想象的不同言说,更不要说尼采叔本华的悲郁的诗人性情直接整合了个体生命在人文立场上文学与哲学诗性存在的一致性。c.人类的历史与文化背景(个人就是一种文化历史身份)决定了人超越物质的存在,同样是一种超越文字(符号)的想象和意义存在。
文学不是文本的存在,是涵养在文本中的诗人性情的存在和被激活。除了创作主体的动态理解外,文学阅读也不能简单地看成是被动的接受,其实这是一种更普遍的文学选择、激活和再创造;人类的文化历史的存在成为人的精神存在和意义存在的根本方式,艺术的、更多情况下文学的集体意识和个性生活成为实在。不是简单的泛化文学,而是希望真正理解文学之大。文学最根本的人的主体性说明了文学的“大而无用”之大。
文学的文本是连接人的文学活动主体的两翼——创作者在性情的涵养和完善中创作,阅读者在性情的认同和激活中阅读,二者驾起的两翼带动文本和整个文学活动的飞翔,这种飞翔才是文学存在之生命和真实。这样的思考,只不过是想对文学有整体的关照,不能直接希望大家对文学有一个全新的动态认识,也不想建构什么。然而从形而上的哲学的诗性到最为细末具体的文学审美、娱乐来认识文学,可能文学也就自然是大的。所以我们说文学的自由存在的意义价值的彰显,不仅是从创作的主体性,而且要重视阅读者在文本阅读中的主体活动,二者是怎样在文本这个物质环节激活文学的存在之真,和完成文学审美、娱乐作用的。像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强调文学的进程是与人性的发展是同步的,而优秀作品又是基于读者与作者在感情上的共鸣。这样在文学的抒情性和人性发展的共同相契合的意义上可否拈出“性情”来说明作家在文学创作活动中的主观能动过程和心灵深处的自省意义,同时又能在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最丰富的历史话语的人文高标上张扬文学的审美特性和“无用之用”?借用王国维的“境界”来说,文学就是意象和性情在语言中相交融的呈现。作品所能达到的整体的圆润和谐就是作品的艺术境界,创作主体的主观所能把握的内在意蕴的语言表现就是文学的审美。审美和境界之间文学之所以充实的就是诗人用语言营造的意象和文本投射的诗人性情。

意象是个体生命体验和集体历史文化意识的载体,性情是诗人审美主体的个性和审美情怀的化合和流动。性情与意象在审美的自觉与不自觉的孕育中创造出艺术的高超境界。
文学回到传统的诗学范畴,追求人性本真的文学价值,又要超越一切社会和功利的价值和意义来谈文学,从文学的抒情性到“人性”之说,还不如我拈出“性情”一词来得贴切。
我们就文学的抒情特征和人性本真,拈出诗人性情,对文学活动进行整合的积极意义上突出创作主体内在情感与文学相互涵养的充实与完满过程,进而理解文学交互动态的审美——那就是诗人的性情之美在自足完满的过程中构成文学的审美场域,人们在文学的阅读和批判中时时在涵养反省自己的性情。文学正是从这样的意义上具有永远鲜活的生命和常读常新的文本价值。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离不开人的情感和生活的,文学的想象和审美是文学飞翔的双翼,情感和审美之间要揭示的是人性的复杂,而文学终归要指向人类社会和人类文化的人文价值。我们既要强调诗人性情——诗人审美的情意心理和生活态度,也就是诗人性情的内化和呈现,但同时,也应该认识到文学真正的人文价值,既要张扬个性化的艺术表现,又要充分实现“兴观群怨”的社会作用。当然,把所有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都归结为纯粹的意识形态是十分危险的,把文学完全归结为超功利的、人性个体的本能与情感的自由也是十分偏狭的。人类文明的存在与发展,虽然根植于人类本性之中,不能脱离人的自然的感性欲望和本能,但是,人的伟大与可贵之处,在于能不断去克服和限制人的本能欲望,使之转化和升华为人的精神能力,这种转化正是从自然的感性生命动力向文化(理性审美)的感性生命动力发展和实现。作为人文学科最应有人文情怀的文学应该从人类共同的价值和意义上发挥其美好作用。文学发展到现代,颓废、荒诞、异化、变形等现代派的追求,不仅深化和丰富了文学的表现,还认识到人类文化意义上的生存处境,而且在审丑的美学追求中深刻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但这一切的指归应该是人对自我的警醒和反思,而不是将人性本能的东西或者说审丑当作文学本身,进而抛弃文学真正的高贵、审美追求以及娱情养性的严肃意义。
相对于日常语言和技术语言,文学作为语言的本质乃诗意的言说,此诗意的言说即是存在之真理的家园,人作为能领会的存在者倾听着此诗意的言说而栖居于语言之中。人类文化人类文明最基本的那些值得珍重的东西毁坏了很难修复,文学是人活着的真善美之唯美的人生梦想,是个体生命自由思想和情感的语言呈现,也是社会群体审美心理沟通和人类生活理想张扬最可宝贵的东西。文学更是人类文化之所以存在的语言的大地与家园,是人文精神蕴藉的永远的诗意绿色。文学对于诗人,是涵养性情的精神活动,也可以说是一种审美化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姿态。当我们沉浸于世界经典的或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的阅读欣赏时,实质上也是在感受和欣赏诗人表现和蕴涵在诗文中性情的自由和美好,同时也在反省自我、涵养着自己一种审美化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姿态,能够有一种自我存在的内在审视。这就是大家常说的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诗意地栖居大地”,也是我所理解的,文学“无用之用”的包容乃大的大文学意义之所在。
2004年11月复旦博士论坛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