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城市工作服务大队

5月18日终于到了。

从张贴公告到5月18日，这十多天里，不仅摊贩经营户们忙，从城管执法队到市委、市政府，各级领导都在忙。

从高奶奶给周发和大老李“放假”的那一天起，执法队的各中队向过去执法巡逻的各个巡逻点都派出去了人，认真征求摊贩经营户们的批评意见和需求愿望。到第四天上午一上班，包括余梅媛、周发，全都被叫回执法大队，在会议室开会汇报广大群众的意见和要求，由余梅媛协助“营长”把群众的意见汇总，写成报告，上报城管局。局里附上一页意见，又直送市政府办公厅。孙市长接到《意见》后，立即去请示市委程书记和主管的金副书记。市委程书记和常务副书记金浩然都在《意见》上作了批示。

程书记的批示是原则性的，既肯定了执法大队近期的工作，指出这是对过去城管工作在指导思想上的重大突破，也是对未来城管工作方式的有意义的改革、创新和探索。全市各相关部门都必须予以紧密配合，务使这项改革取得实质性成果，以造福本市最贫困群体尽快脱贫和奔小康。

金副书记所作的批示较长且具体，把这项改革措施所要涉及的方方面面，在实施过程中要注意和防止可能发生的种种问题基本上都提到了。他最后特别强调，要完成这一项重大改革，最重要的是要作风踏实与坚持到底。这必然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切不可图一时的政绩，而要有真心为民办实事的决心与恒心，要顶住可能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和不和谐之音，要一往无前，一干到底。

有了市委书记和常务副书记的批示，孙为民市长立即召开市政府办公会议，经过一整天的认真研究和部署，形成了一份红头文件，下发相关各局遵照执行。文件中特别强调了有关各方的责任，定有责任追究制度和定期分级、分阶段的检查汇报及考核制度。如有推诿、敷衍、搪塞、不作为的情况，一经发现，按情节轻重，必须追究其行政责任。有玩忽职守并造成严重后果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

阎书柏接到这份红头文件，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他没有想到做好扶助流动摊贩这个贫困群体的工作，竟然会受到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如此重视，使这项工作用文件的形式进行部署，形成制度，且制定严格的纪律约束作为保证，把这项看似一般的民生工程提高到战略的高度，视为使这一庞大群体能与全国人民同步迈进小康社会的艰巨历史任务的组成部分。

5月18日9时，这个被全市进城创业人员期盼许久的时刻终于到了。

这一天，城管执法大队的后操场大变了样：从自行车棚里把原来收缴来的流动摊贩们的物品，全都整齐地摆放在自行车棚的外面，造册登记。有损坏能修理的，全部进行修理；凡是难以修理的，上面贴出退赔的参考价，供与进城创业人员相互协商的参考。例如对姚三进行退赔的参考价是这样订的：卖水果的车已修理好，请原物领回。车上的水果已散失，估计赔偿多少元;姚三本人因被野蛮执法摔伤，估计赔偿医疗费多少元，精神损失费多少元;由于他的卖水果车被没收，这一阶段他停工歇业，应赔偿误工补贴多少元;合计赔偿多少元。

操场上摆满了可以折叠的小马扎，操场四角安置四个大电动热水器，热水器旁都有一张长条小桌，桌上放了许多一次性水杯，每个水杯里放了一点上好茶叶。

后操场侧门的值班门房也被收拾干净了，除放置茶水外，还放了些小点心、小玩具，以便带有孩子的女同胞进去喂奶、哄孩子。

执法大队办公大楼的门外挂了大幅横条标语，上写“热烈欢迎进城创业人员莅临大会” 。大楼后墙，也就是会场主席台的上方，悬挂的横幅是：“开办创业市场誓师大会” 。

8点，执法大队的三辆面包车和从外单位又借来几辆，全都开到过去经常巡逻的执法点，去接要来开会的进城创业人员。这些小摊贩们，今天一个个全都一改往日装束，换上平日舍不得穿的最好的衣裳，文质彬彬地上车，规规矩矩地坐好，像是被邀去参加盛宴，很有贵宾模样哩！就连大老李，也不知道从哪个箱子底下找出来一双旧皮鞋，可是被擦得锃光瓦亮，换了一身可能还是结婚那天穿过的西装，显得旧了些，虽然被他老婆认认真真地熨了，还是有些皱巴，穿在他身上，他自己都觉着别扭，特不自在，可被他老婆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不觉拍着手嘻嘻笑了起来，道：“挺好挺好，像模像样的，今天我家老公，可是像个人模样儿了。”她还专门拉来他们的儿子，笑问道，“你看你看，你爸今天像个啥？”他们儿子瓮声瓮气道：“像个穿了西装的大熊猫。”

一家三口人都笑了。这是他们家少有的一场最舒心痛快的大笑。

还不到8点半，几部接客人的车都回来了。

客人们下了车，招待员把客人们朝座位上让，可谁都没有先去坐下，而是都围到要退赔的实物堆旁边，寻找要退赔给自己的东西，还有那上面标示的要退赔给自己的现金参考数的条子，一面看，他们在心里打开小九九。都是做小买卖的人，虽然文化不高，可心里那小九九打起来精得很，一算，差不多，都喜滋滋地坐到小马扎上去了。

该退赔的账算得能不精吗？为了算好这一笔笔特难计算的退赔账，执法队的同志整整忙了好几天。不光是他们自己忙，他们还专门请来了一个顾问小组呢！这顾问小组的小组长是谁？就是我们可爱的大老李。组员都是大老李请来的，就是姚三他们几位受到损害的群众代表。

大老李的身边站了两方面的人：一方面是姚三他们几位群众，他们的要价当然是越高越好；另一方面是执法队的人。别看他们是管摊贩户的，可他们对市场经营、成本核算还真不行，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再加上他们受上面下拨专项经费的限制，要退赔的金额究竟应当多少，心里没底，只能是压得越低越好。只有大老李，他不是摊贩经营户，陪多陪少，跟他没有丝毫利益关系，所以他最客观；再有，他平时闲空，常喜欢在市场上瞎逛，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到处闲嘚啵，市场上的各种行情，他都熟，谁也蒙不了他，所以他可以做到最公正。当经营户跟执法队双方为了一个退赔参考价争执不下的时候，大家都把眼睛盯住大老李。大老李是个老买卖人，那心里的小九九打的，比谁的都精，最后只要他说个价，于是皆大欢喜。可以毫不夸张地这么说，今天这满会场的经营户，谁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再精，要跟大老李一比，都要差好大一截儿。这些参考价，最后都是大老李一锤定音，大家看了，能不是喜滋滋的吗？

9点以前，执法队的部分队员已经在会场的一角整队挺身坐好，还有大部分队员分头忙着接待，从大楼圆形转门外的街边，到转门口，穿过大厅，到大楼后门，进入后操场的正式会场，都安排了引导接待员。进入会场，又有招待员，引入座位的，端茶递水的，帮助抱孩子、哄孩子的，真像是一家人一样，显得特别亲热、和美。

这些接待员、招待员全都穿着崭新笔挺的蓝制服，平时小老百姓见了这些“官服” ，不是畏惧，就是厌恶。不知怎么了，今天大家见到的，同样是这同一身“官服” ，见他们给自己端茶倒水，递烟让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直感到亲切、热乎，像是又看到当年新四军穿的土蓝军服了。

9点整，大会开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席台正中坐着的，不是阎大队长，也不是金浩然副书记、孙为民市长，却是大老李。大老李身边陪坐的，才是市委副书记和市长。再往两边，是请来的各相关局的局长们，有财政局局长、民政局局长、工商局局长、城管局局长，等等。最边上坐的才是阎书柏阎大队长。

这次大老李倒是没有推让，这是会前做了大量工作的结果。可是挡不住大老李自己觉得别扭，两只手不知道是放在主席台的桌面上好，还是放在桌子底下好。两只眼睛就更没处看了，总觉着全场人的眼睛都紧盯住自己，自己的脸上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一样，满脸都痒痒，痒痒得不行，可又不敢上手去捞痒痒。他是记住了他老婆在他临出家门时候的一再叮嘱：“人家今天可是把你当个人，你今天可是要给我好模好样装得像个人。你要今天给我装不像个人，小心今天晚上我一脚把你踹到床底下去，永世不准你爬上床来！”

大会开始了。阎书柏站起身来开始准备讲话，可是见大家有的低着头捂着嘴笑，有的指指戳戳，都笑得东倒西歪，闹得阎书柏莫名其妙。他顺着大家的笑声和眼神朝主席台正中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原来，问题全出在这位大老李的身上。这位老大哥直感到自己满脸都痒痒，可又不敢上手去捞，就只好挤鼻子、歪嘴巴，满脸是怪相。他倒是挺认真、挺严肃地出怪相，可全场看的人受不了了，最后是闹了个全会场哄然大笑，只有一个人没有笑，就是大老李。他还东张张，西望望，不知道大家为啥笑呢。

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阎书柏向会场上按了按手，让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开口道：“请大家安静了，现在开会。”阎书柏一一介绍坐在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最后才介绍坐在中间的这位，道：“这位是大家都熟悉的大老李同志，今天请他坐在主席台的正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全场鼓掌的稀稀拉拉，倒是笑倒了一大片。

阎书柏道：“我们请市委金副书记作指示。”

这时全场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金副书记看了看身边的大老李，又看看大家，道：“你们今天看我们把大老李请到主席台的正中就坐，是不是看着挺奇怪？”

全场又笑了。

金副书记道：“你们不要笑，这是我今天刻意让阎书柏同志安排的。你们觉得奇怪吗？不，不奇怪。只可惜这个主席台太小了，要不然，我真想把你们全体都请到主席台上来，只是做不到，我们只好请一位你们的代表上来。怎么样，请大老李做你们的代表，你们同意吗？”

“同意。”有应和的，有嘻嘻嘻笑的，也有稀稀拉拉拍巴掌的。

金副书记笑着道：“过去开会，好像是当然的，都是把我这位市委副书记放在主席台的正中间，表明这个会是在党的领导下召开的，也表明了对市委领导的尊重。今天我们一反常态，请群众代表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我和孙市长陪坐在他的两边，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我们中国共产党是怎样成长、发展、壮大的？要是没有中国人民的支持、拥护，我们能胜利地走到今天？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永远是血脉相连、命运相系的统一体，谁也离不开谁。所以邓小平同志才会深情地说‘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中国人民的儿子是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的父母当然就是中国人民。所以今天我就把你们的代表请上主席台中央就座，这是表明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对人民的尊敬。你们不要笑嘛，你们不习惯，我们大家都不习惯，但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一定要养成这个习惯，要学会习惯于对人民的敬重。

“当然了，谁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也是人，也不例外。前一阶段，我们的城管执法队就伤害了一些群众，做错了事。今天，我郑重地代表市委、市政府，向被我们伤害的乡亲们表示道歉，对不起大家。”说着，金副书记向全场群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席话把全场乡亲感动了，有的还抹开了眼泪，随着响起了长久的热烈而真诚的掌声。

金副书记接着道：“对近期我们做错的事，我们要道歉。对长期以来，我们没有照顾好乡亲们的生活与生产，使乡亲们虽然长期生活在我们这座大城市，却没能取得安定的生产与生活的条件，久久地生活在艰难与贫困之中，这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对于这一点，我也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乡亲们道歉。今天，我们就是要来纠正我们过去工作的失误，让你们只要是长期生活在我们这座城市的父老乡亲都能跟城里人一样，享受到城里人相同的经营环境、生活服务和低保、医保待遇。

“应阎书柏大队长的恳请，我今天要代表市委、市政府宣布，我市的城管执法大队从今天起正式更名，再不叫城管执法大队了，改称为城市工作服务大队。他们今后就再不要执什么法了。执法，意味着要他们来管乡亲们。乡亲们需要他们来管吗？革命战争年代，并没有一个城管来管你们。要是真有这么个城管来管你们，那时，广大的农民兄弟还会那么自觉自愿地支援我们的战争，直到取得全国的伟大胜利吗？

“城管，说是要他们来管流动摊贩，本身就说明我们对乡亲们的不信任。共产党不信任老百姓，还叫什么共产党？不！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值得信任的。按照毛泽东同志的观点，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我们能不信任人民吗？革命的群众运动是需要中国共产党进行正确的领导，但是，老百姓又绝对不要我们无休无止地去管。说老实话，真要我们事无巨细地去管，我们也管不好，管不了。我们城管执法前一时期的实践，所遭遇到的各种非议，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只能是、只应该是：诚心诚意地为乡亲们服务，与你们交心。要知心，要同心，要切切实实地倾听你们的需求，实实在在地解决你们的困难，要有智慧、有才能地帮助你们尽快地脱贫致富，与全国人民一道，步入全面小康，共享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

“还有一点我要特别强调：我们的服务，不只是现在在座的进城创业的经营户们，还要为生活在我们这座城市的现在还流落街头、夜晚只有睡卧街边、无依无靠的所有一贫如洗的赤贫群众服务，把他们的生活、生存以及他们如何脱贫以至致富，都要认认真真地管起来，要服务到家。另外，我们还要沿着成立城市工作服务队这样一个思路，再准备成立农村工作服务队、小城镇建设工作服务队，那里也有很多亟待解决的群众生活的困难问题，需要我们去了解、去帮助、去服务。到了2020年全国实现全面小康的那一天，我希望我们全中国13亿人民，都能昂首阔步地迈入全面小康的宏伟大门，不要有一个落伍者被‘遗忘’在全面小康的大门之外。因此，从今天起，我们把城市管理执法大队就正式更名为城市工作服务大队了。这个改动是正确的，是迫切需要的。这样的改动，你们同意不同意？”

全场响起雷鸣般地吼声：“同意！”

大家的这一声吼可不得了，惊动了一位“大”人物———一个熟睡中的小宝贝被惊醒了，咧开大嘴大哭。这小家伙长大了肯定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那嗓门大得赛过麦克风里的声音。金副书记只好说：“算了，这位小老乡要抢先发言，就请他发言吧。”

在金副书记的授意下，阎书柏站起来宣布：“休息十分钟。”

会场立刻活跃起来，人声嘈杂，一片嗡嗡声。在这嗡嗡说笑声的上面漂浮着的，正是那激昂、高亢、美妙的“男高音”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