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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春秋:田舍小说集
1.28 第二十七章 我们是人民的儿子

第二十七章 我们是人民的儿子

党支部大会刚刚结束,执法大队全体会议紧接着召开了。大家陆续进来坐好了,只见主席台上放了两张椅子。

奉了“营长”的指示,张荣生、小王———王云飞去请大老李。可这个大老李真是没有见过大场面,死拉硬拽,就是不肯朝主席台上坐,最后还是阎书柏走到大老李面前,道:“我亲自来请,还不给这点面子吗?”阎书柏一手拉起大老李,这才把他拉到会场的前面。

大老李是坐下了,可就是左扭右拐,像是混身长满了虱子,怎么也不对劲儿。面对一屋子的人,黑麻麻的一片,心怦怦地乱跳。别看他开上他的电动大三轮,或是扬起修路的十字镐,有说有笑,特自在,可坐到这明窗净几,宽敞漂亮的大会议室的主席台上,坐着软软的沙发靠背椅,就像有千百根钢针扎他的屁股,那个难受呀,最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带轱辘的大靠背椅挪到靠窗根的边上坐下,心里才觉得稍安些。

大队长阎书柏开始讲话:

“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一次全大队会议,对我们前一阶段工作作一个阶段性小结。我要先向同志们介绍一位我们请来的尊贵客人,一中队的同志对他比较熟悉,二、三中队的同志可能还不认识他。”他走到窗边,拉起大老李,道:“就是这位,李大哥。”

大老李参加这么隆重的大会,这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家单位的大领导作这样郑重地介绍,更是有生以来没想过。他手足无措地赶快作解释,道:“我不是李大哥,我,我是大老李。叫我大老李,最好。”

一句话,说得满堂大笑。

阎书柏笑道:“好,就叫你大老李。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大老李半弯着个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张开手拍了两下巴掌,那长满老茧的大粗手的缝缝里漏风,拍起巴掌来也不响。

阎书柏接着道:“大老李对我们前一阶段的工作可是立有大功呢!他协助周发帮助高老奶奶,这项举动可是开创了我们城管工作如何与人民群众相结合的先河,对我很有启示,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启发很大呀!我们要很好地感谢他。”

会场上又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大老李憨笑着,两只大粗手直觉着没处放,在粗劳动布衣服上,上下来回地搓揉,笑道 :“嘿嘿,嘿嘿,这有啥呢?看被你们夸的,嘿嘿。”

接着,阎书柏对前半年的工作作了简略回顾:102岁卖茶叶鸡蛋的老爷爷的死;周发当众拦护高奶奶;大老李帮周发卖苦苦菜,又主动去修路;卖水果的大哥大牙被磕断了,人家举着切西瓜大刀要来跟我们拼命,等等,都说了。随后,他作了归纳,道:“我们城市管理执法队是有工作目标的,可我们用什么工作方法实现这个目标呢?工作方法是跟工作态度紧密联系的。什么是工作态度呢?就是你在工作进行的时候,心里是装着人民,还是眼睛向上翻,总是看着上面的眼色行事。两种不同的心态,反映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观;两种不同的人生观,决定了两种决不会相同的行为方式;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肯定会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客观效果。这就叫距之毫厘,差之千里。”

阎书柏语重心长地说:“不对啊,同志们!我们和人民是什么关系?我又要唱我最喜欢的那首老歌了:‘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 ,我们和老百姓到多会儿都是一家人,我们是老百姓的儿子,老百姓是我们的生身父母呀,同志们!”

下面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阎书柏道:“有什么不同意见,大声说出来嘛。你们在下面咬耳朵根子,我们大家听不见嘛。”

有一位戴细金边眼镜、白皙、高挑、精细的同志站了起来,道:“大队长,你今天说的,跟我们过去听到的,怎么不一样呢?”

“过去是怎么说的?我今天又是怎么说的?怎么不一样呢?”

“过去说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公仆是要为人民服务的。今天你又说我们是人民的儿子,儿子对父母就不只是服务了,更应该讲孝道才对。我们究竟是公仆呀,还是儿子呀,我被你闹糊涂了。”

一番话,说得全场一片笑声,会场上活跃起来。

阎书柏跟着大家一起笑,笑着指着这位同志道:“你这位同志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很好,说明你善于思考,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并且希望寻求问题的答案。这非常好,我就是愿意和这种有思想、勤思考的同志交往。我知道你是三中队的,你的名字我叫不好。”

“我姓花,叫花中琦。”

“嗯,你这个名字好记,花中琦,万花丛中的一朵奇葩,好,我们相识了,是个朋友了,我愿意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和你进行商讨。”

“营长”的谦虚态度和民主作风,使大家很感亲切,有几个带头鼓起掌来,引得全场掌声一片。会场又逐渐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营长”的解说。

阎书柏等大家完全静下来以后,他娓娓说道:“ ‘公仆’论,大概是马克思提出来的,‘儿子’论,可是邓小平提出来的。从马克思到邓小平,具体点说,说两个标志性的时间点吧,从《共产党宣言》发表到我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中间相隔是131年。在这一百多年间,时代在变迁,理论也在发展。马克思主义如果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如果他是停滞的,不变的,他就不可能有永恒的生命活力,就不可能指导我们的革命取得一个又一个新的胜利。因此,我认为‘公仆’论没有错。 ‘儿子’论,是‘公仆’论的继承和发展,二者不仅不矛盾,而且是一脉相承,同属于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所以,你们不要把他们看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是两回事。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好接着向下讨论。你说是不是啊?”

阎书柏看了看刚才提问题的那位同志,只见会场里一片安静,等待“营长”往下讲。

阎书柏接着道:“但是,我觉得,‘儿子’论更具有中国特色,更符合中国人几千年来所形成并尊崇的文化传统和思维模式,符合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邓小平同志有一句著名的话,大家还记得吗?邓小平同志曾说,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他深深地爱着我们的祖国和人民。这样的深情表述,只有中国的人民领袖才能发自肺腑地表达出来。”

他进一步阐述道:“邓小平理论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他不是纯理论研究的著述家,他是伟大革命的实践家。他是用最朴素的群众语言进行表述。因此,他的理论就像是一位慈祥老人在跟你聊家常,很口语,很亲切,一听就懂,并不深奥,可是,只要你一疏忽,就会把他的言辞中那深刻的理论蕴含给忽略了。 ‘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这句话,就是这种情况。很久以来,我们把他的这句话只看作是他对祖国和人民深爱的情感表达,对这句话同样是邓小平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却缺乏深入研究。我们必须补上这一课。”

他越讲,大家越感兴趣,都被他深深的理论思考所折服。可谁也不知道,这正是他一年多以前在藏北边防他那“营长小屋”里多年学习和思考邓小平理论的结果。

刚才提问的花中琦又举手了。

阎书柏道:“请你发言,让我们接着讨论。”

花中琦道:“ ‘营长’ ,您刚才说到了‘儿子’论是‘公仆’论的理论继承和发展,这属于同一性。可二者毕竟是两种不同提法,他们的相异性又是什么呢?”

阎书柏道:“你的问题提得很好,我们就接着讨论二者的相异性。”

有几个同志鼓了几下掌,表示出对这次理论探讨的浓厚兴趣。

阎书柏道:“ ‘公仆’就是仆人,他只能是被主人所雇佣,与主人家没有血缘关系,没有继承关系。相对于主人家的人,他再忠诚,再勤恳,终究是外人。他与主人,只存在‘服务’关系,‘忠’的关系,不存在‘孝’的关系。儿子就不同了,他与父母之间是血缘关系,是继承关系。他对父母不存在忠诚不忠诚的问题,他对父母的‘服务’天经地义,是当然的,毋庸置疑,不需要讨论。只有儿女对父母才会讲‘孝’ ,是孝敬。大家注意,这是孝和敬,要孝顺,要敬重。今天,我特意把李大哥请来,请到我们的主席台上来,就是要表明我们对人民应该如何敬重。你们说,我们对人民表示敬重好不好?”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向着大老李鼓掌。

大家随声回应 :“好! ”都站起身来向大老李鼓掌。

这可苦了大老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敬重!他简直不知所措,赶紧站起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这一鞠躬不打紧,他头一低,看到自己的那一双像蒲扇一样的大光脚和趿拉的那一双破塑料拖鞋。别人谁也没有注意过他的那一双尊脚和他的那双同样“可爱”的破拖鞋,可今天,在这种场合,被他自己“发现”了。就在这一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这双尊脚实在不够美丽。这可把他自己臊的呀,两只脚再怎么向后蹭,也实在没处藏去。

大家看着大老李那窘相,以为是大家的掌声使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儿害羞了,引得大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掌声拍得更欢快了。

等大家笑够了,巴掌也拍疼了,会场上逐渐安静,大家坐下以后,阎书柏笑喘着道:“好,好,让我们接着讨论怎样衡量对人民做到了‘孝顺’ ?依我的理解,还是邓小平的那‘四不’标准,就是人民对我们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顺从人民的意志和愿望办事,而绝对不可以与人民较劲儿,非得强迫人民按照我们的主观愿望去办不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你能较劲儿吗?你敢较劲儿吗?你只有顺从,你必须顺从。连古代封建帝王都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 ,难道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就不懂得人民是天,是我们的生生父母?我们只能对我们的生身父母竭尽孝道,一切行为都要让‘父母’高兴,‘父母’现出的满意笑容,就是对我们的最舒心的鼓舞。这个道理不是再明白不过吗?”

一篇宏论,引来了一阵掌声。阎书柏伸手示意,让大家先不要鼓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往下讲:“大家都知道,我是在藏北边防驻守了十几年的边防战士。藏北阿里地区的首府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大家默然,表示没有一个知道的。

“那里叫狮泉河。我在藏北,每年要有几次经过狮泉河。大家肯定想不到,在那藏北无人区,居然有狮泉河这样一座非常漂亮的新兴城镇,那里也是高楼林立,厂房密布,俨然是一座世外桃源。就在狮泉河,长眠着一位全国著名的我们党的好干部,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大家依旧默然。

“他叫孔繁森。”

大家“哦”的一声。

花中琦又站了起来,道:“孔繁森,我知道,他是山东人,两次进藏,最后是牺牲在通往新疆的路上,是因为车祸牺牲的。现在正流行一首歌,叫《公仆颂》 ,是由歌唱家万山红演唱的。歌词里就明确地说:‘你是公仆,你有一颗爱民的心’ 。”

大家都转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他。

阎书柏也对他大加赞赏,道:“不错,在这些方面,你真是比我知道得多多了。可是你不知道,孔繁森同志他就被埋葬在狮泉河。在狮泉河有一座纪念他的青铜半身塑像,塑像下面有江泽民同志的亲笔题词:‘向孔繁森同志学习’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肃立在孔繁森同志的墓地和塑像前,久久地沉思。我在想,究竟称呼他是藏族人民的好公仆好呢?还是称呼他是藏族人民的好儿子好?依我看,还是把他称为藏族人民的好儿子更为亲切,也更加贴切。 ‘藏族人民的好儿子’这样的称呼,也只有在我们这个尊崇孝道的中国才有可能产生。所以,刚才你念的那首歌词,我看就得改一改,不是他有一颗爱民的心,而是应当改为‘你是藏族人民的好儿子,你有一颗孝敬藏族人民的心’ ,你们说,这样的改动好吗?”

会场上又一次响起热烈掌声。

阎书柏道:“好了,有关‘公仆’论还是‘儿子’论的话题,我们就讨论到这儿吧。”

他宣布了刚才党支部会上有关人事变动的决定,又布置了从明天开始的下一阶段工作,首先就是在几天之内要把高奶奶家的新房子盖好,让高奶奶住得安全些,舒适些。他特别安排:“新房子盖好了,旧房子不要拆,不要动,这不仅仅是高奶奶家的私产,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记忆。”他特别强调,“保持历史记忆,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忘记过去的苦难生活;走在了世界前列,成了全世界瞩目的第二大经济体,就忘记了八国联军和小日本侵略我们时的民族灾难,忘记了全中国人民所遭受的无比凌辱和痛苦。只有永远保存这些屈辱和悲痛记忆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是能永远奋进的民族。大家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能!”

“好,我现在就来安排从明天开始的具体任务:一中队的同志,挖苦苦菜的,钓鱼的,照旧,首先要保证高奶奶家的生活。当然了,你们再不要一早六点钟就起来去挖菜了。你们过去那是偷偷地干,是为了八点钟赶回来上班。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还是八点钟上班,赶八点半到高奶奶家就可以了。

“余梅媛,你的任务还是去照顾高奶奶和小牛牛,不仅是照顾好他们的生活,还要帮助小牛牛学文化。委屈你了,大学生,委屈你要当一回小学老师了,从一加一,波(b) 、坡(p) 、摸(m) 、佛(f)教起,难着呢!”

大家转过头来看着余梅媛,都嘻嘻嘻地笑了。

“二、三中队的同志,你们的任务单纯些,也更辛苦些,你们要跑遍全市建筑施工已经结束的地方,去捡人家废弃不用的砖块、石头、木条、木板等。要给高奶奶家盖新房,高奶奶没钱,上级不可能给他家拨专款,我们的办公经费又不能随意挪用,怎么办?只有靠我们自力更生,争取不花一分钱,还要把高奶奶家的这间新房盖成。让我们创造一个奇迹,二、三中队的同志们,怎么样,能干成吗?”

“能!”

三中队中队长抢着说:“ ‘营长’ ,我们有这么多条汉子,用不了多久,新房子准能盖起来,到时候您就来验收好了。”

阎书柏道:“不,我不是只来当一名验收的官儿,我要脱了光膀子跟你们一起干。不止我要去干,我还要拉上一位, ”说着,他走到窗边拉起大老李,道 :“就是这位,大老李,是我给你们请的一位工程师。我听周发说,我们的大老李可是一位大能人,只要是苦力活儿,什么也难不住他,是一位能工巧匠。有他的指点,高奶奶家的新房子,一句话:成了!”

又是一阵热烈掌声。

阎书柏道:“行了,咱们的会开到这儿就结束了。下午,我去向李局长汇报,怕是回不来了。你们各中队分头开会,商量商量,今后我们的路该怎么走?我相信,只要我们对人民诚心诚意尽到了‘孝心’ ,我们会感动我们的‘爹娘’的。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