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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春秋:田舍小说集
1.27 第二十六章 党的生命

第二十六章 党的生命

队员们分头卖完了废品、鱼和苦苦菜,拉回来水泥、沙子和稻草,阎书柏就对高奶奶和大老李说好了,明天我们暂时停工一天,不卖鱼和苦苦菜了,全体留在队里开一天会,学习学习,统一思想,发动执法大队全体同志都来帮助高奶奶家盖新房。

阎书柏特别邀请大老李,请他作为群众代表,明天也来参加会议。这可把大老李惊奇坏了:我一个小老百姓,大老粗,竟然被邀请参加人家执法大队的会,没听说过。好在大老李是个爽快人,也就一口答应了,心想:“行,既然人家把我当个人物,正里八经地邀请我,咱就去,也代表咱小老百姓去长长见识。”

第二天,执法大队全体会议召开了,“套近乎”也被叫来参加会议。

全体会议前,先是召开党支部大会。会上,支部书记阎书柏讲话:

“同志们,我们今天要开一天的会。无论是现在的支部会,还是会后要开的全大队会,都是解决同一个问题:总结我们前一个阶段工作的经验与教训。简单些说,就是周发同志给我们带来了对未来工作思路的思考,以及陶近沪同志给我们带来了我们野蛮执法、招致群众强烈反对的教训。把这正反两个方面结合到一起,就是我们执法大队过去半年多时间所取得的宝贵经验。怎么样,陶近沪同志,你先说说吧,说说你给我们带来的教训。”

“套近乎”仗着上面曾有人说过“营长”不作为的传言,嘴头上不服软,硬犟着说:“我,我们执法大队,就是要执法,不能严厉执法,要我们干什么?”

究竟是野蛮执法,还是要文明执法?是执法为民,还是为执法而执法?甚或是只为取悦上面某些好大喜功的领导,求得某些廉价的“泡沫政绩”而执法?大家就这个话题激烈地争论起来,特别是提到那一天强行没收群众财物,把两个吊在车帮上的群众活生生地摔在马路上的事,阎书柏十分生气,道:“这是谁下的命令?谁干的?不把人命当生命,简直是法西斯!究竟是谁干的?说!”

“套近乎”低着头,犟着脑袋,不吭声。

张荣生“呼”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事儿是我干的。”他声音转低了,特愧疚地说:“是我一踩油门,汽车突然加速,把他们摔在了地上。我错了,请求给我处分。”

另一个小伙子叫陈万有的也站起身来,道:“那一天是我坐在张荣生同志的旁边,我没有及时提出意见,制止张荣生加速,我也有责任。”

阎书柏道:“责任一定要追究,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们先要把问题搞清楚。”他转对“套近乎”喊道,“陶近沪,你是中队长,是你带队出去的。你知道把群众摔了的事情吗?”

“套近乎”坐着犟着脑袋不吭声。

张荣生和陈万有一直挺挺地站着。

陈万有道:“那一天张荣生从后窗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有人扒车,就用对讲机向坐在前面面包车上的中队长请示该怎么办……”陈万有看看“套近乎” ,话停下了。他不愿当面告人家的状。

阎书柏不能把这事儿轻易放过,他接着追问:“陶近沪,你是怎样回答的?”

“套近乎”还是不吭声。

有几个坐在面包车上的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们都听到了,是中队长大声下的命令,说:‘踩油门,加速,把他们甩掉。”

阎书柏厉声地问“套近乎” :“是你下的命令吗?”他见“套近乎”头别着,脸黄着,劲儿犟着,就是不吭声。阎书柏动了大气,吼道:“说!”

一声吼,像是整座大楼都在晃动。

“套近乎”惊得一颤, “倏”地站了起来,道: “是我。”他看了一眼“营长” ,大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味道,头一偏,又坐下了。

会场上的空气沉重得像是凝固住了。张荣生和陈万有还挺挺地站着。

阎书柏示意他们两个人坐下,然后低沉着说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问题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道:“人命关天!”一个大的停顿以后,他接着沉重地说,“生命权,生存权,这是人民最重大的权利!”他用手直指“套近乎” ,道:“你下的命令,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好痛快:‘踩油门,加速,把他们甩了。’‘他们’是谁? ‘他们’是人民!整天喊:‘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把他们甩了’ ,你就是这么样地为人民服务的?人被你摔伤了怎么办?摔死了怎么办?要是摔死一个,他那一大家子的人还怎么活?这是多少人民的生命权和生存权呀,就被你这么样地任意践踏,你把人命当儿戏呀!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吗?你还是个人吗?仗着你手上掌握了这么一星点儿的权力,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是吧?你手上的这一星点儿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人民给了你权力,你就拿了来欺负人民,人民能容忍你吗?”他怒视一眼“套近乎” ,一字一顿地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呀! ”他扫视了一眼全场,接着说 :“就说百万雄师过大江吧,那时,就是靠着老乡们推的小推车,热火朝天地把我们送过了长江。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们真是失去了人们的支持和拥护,难道他们就不会用同样的小推车,怒气冲天地把我们推搡进长江里喂鱼去?”

阎书柏的两只眼睛里像是喷着烈火,声音像闷雷,几乎是在吼:“蒋介石是怎么垮台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低了音调,开始了耐心的讲述 :“日本鬼子刚刚投降的1945年8月15日过后,全国到处都在喊‘蒋委员长万岁’ ,可是到了1947年,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嘛,全国人民就喊起了‘打倒蒋光头’ 。从1948年9月12日到1949年1月10日,仅仅用了短短的四个月还差两天的时间嘛,一场国共战略大决战的三大战役,就以我们的全胜结束了。随后是渡江战役, 4月20日朱老总向全军发布渡江命令, 4月21日解放大军就渡过了天堑长江, 4月23日竟然不费一枪一弹,顺利拿下总统府。蒋介石那八百万大军,其中有多少美式装备的精锐部队,竟在不长的三年里就土崩瓦解。那真是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连蒋介石本人都惶惶如丧家之犬,先逃到舟山,后逃到台湾,差一点没有了藏身之地。多快呀,只有三年呀,一个穷凶极恶、不可一世、杀人如麻、狂妄至极的蒋介石,就这么样地被人民唾弃,变成了历史僵尸。这一段历史过去得并不久远嘛,才六十年嘛,人民的爱憎取舍就这么分明地写在历史上,刻在了人民的记忆中。这是我们的对立面,与我们有直接关系的一个反人民的极端的例子。”

阎书柏稍作停顿,接着道:“再给大家说一个与我们更加贴近的例子:曾经是我们的老大哥,伟大的不可战胜的苏联共产党和强大的苏维埃政权,那是由列宁创建和领导过的党和国家。它诞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灰烬之中,经受住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严峻考验,但是,就在它成为世界两霸之一,虎视眈眈俯瞰全球,正在不可一世的巅峰时刻,谁又能想到呢,几乎是在一夜间,那书写着无数英雄业绩的鲜红的镰刀斧头的苏联国旗居然从世界地图上突然消失了。它辉煌时威震世界,消失时却是悄无声息。它的消失,不是由于强敌的入侵,而是源于他们党的内部。从本质上讲,这反映了人民长期积累的好恶取舍。从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算起,到1991年突然消逝,执掌政权一共才74年,与历史长河中所有政权相比对,这也是一个短暂的政权。这是我们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的一大悲剧!对于这个沉痛悲剧,我们不应该回避,我们应当勇敢面对。我们每一个真诚的共产党人都应该认真地问一问,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消亡了呢?从这个巨大悲剧中,我们能汲取什么教训呢?”

他大声道:“不要以为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就是坚如磐石、万年永固的。不是这样的!我们能够执政多久,从本质上讲,是人民说了算。为什么邓小平同志要提出那著名的“四不”标准呢,也就是坚持用人民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来衡量一切决策,把发展的目的真正落实到满足人民需要、实现人民利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上。邓小平同志把人民看得非常之重,看成是决定我们党的一切政策决策的主宰!要我们一切听命于人民,以人民的意志为指令,为满足人民需求、实现人民利益、提高人民生活,规范我们的一切行为。”

阎书柏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为什么在我们党即将取得全国胜利的前夕,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同志告诫全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呢?我们越是取得巨大胜利的时候,我们越是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越是要头脑清醒、行为谨慎,越是要有危机感。要时时,事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谨慎小心,勤勤恳恳,为人民做事。

“你们看看历史上的那些庞然大物,都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突然消亡的?都是在取得巨大成就,正在得意忘形之时,不测之祸就会突然降临,不期而至啊!

“目前正是我们党、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处于盛世年华的时候。正是在这重要的历史时期,我们更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对我们自己不断提醒,千万千万不能晕乎乎,昏昏然,头脑发热,晕头转向,切切不可被胜利冲昏头脑,干出蠢事,使我们无数先烈的鲜血白白流淌,做出对不住热爱我们党的广大人民群众的事情!”

阎书柏深深地吸一口气,十分愧疚地说: “102岁的老人家被我们吓死了;把卖水果的壮汉从卡车后车厢板上生生地摔在硬马路上,把人家的门牙磕断了,磕出来满嘴的血,气得人家举着切西瓜大刀要来跟我们拼命。我们把人民的生命权、生存权一律当成儿戏!人民对我们的反感,对我们野蛮执法的反对,态度还不够明确吗?是到了我们进行自我反省的时候了!”

阎书柏的这一番宏论,看来得归功于他在“西部第一哨”他那间“营长小屋”里,十年间刻苦阅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认真领会和思索的结果。真正是面对冰川,身陷狂雪,苦读十载,十年寒窗呀!时光没有白费。

阎书柏最后也说了:“问题出来了,责任不能全由陶近沪同志一个人来负,主要责任应该在我这个主要负责人的身上,是我把这项任务没有完成好。这是一项新的任务,我们没有经验,工作究竟怎么搞,心里没有数,纯粹是瞎子摸象,盲目执法造成的。

“我们既然要执法,就应当先搞清楚被我们执法的对象究竟是谁?对他们的生存现状、合理要求和我们的工作前景等,都应该有一个基本了解才对。可我们呢,对他们却一无所知,这就是只知己,不知彼,又急于求成,这叫求胜心切,鲁莽上阵,乱打一气,我们能不打败仗吗?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阎书柏不愧是当兵的,一出口全是军事术语。

阎书柏接着道:“怎么样才能‘知彼’呢?你已经把人家的饭碗夺了,砸了,伤了人,伤了感情,得罪了人家,让人家恨不得要跟你拼命了,你还想‘知彼’ ?能‘知’吗?人家还让你‘知’吗?你‘知’不了啦!怎么办?那,我们就必须从头再来,从最基础的一步走起。

“这一步怎么走?我们必须放下架子,拉下面子,对那些受到我们伤害的群众,去一家一家走访,去赔礼道歉。把我们没收来的东西,要一户一户地送还;损坏了的,丢失了的,一律要照价赔偿。

“同志们!我们的血脉是从井冈山开始流淌的。早在八十年前井冈山时期,毛主席就为我们制定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走到了今天,难道井冈山精神就过时了?不要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不需要再提了?时至今日,你们还有谁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呀?有几个听别人唱过?有几个人知道在我们的党史和军史上曾经起过重要作用的这一首经典歌曲?很少,很少啦!不!同志们,井冈山精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党的这些好传统、好作风,到多会儿,我们也不能丢,不能忘。我希望有人能不时地唱唱这首经典歌曲,提醒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井冈山精神,让井冈山精神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在三大纪律里,就有一条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这是我们的一条纪律呀!八项注意里有一条是‘损坏东西要赔’ 。现在我们不是拿了群众的一针一线,而是夺了群众的大批东西,并且损坏了,能耍赖不赔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允许我们耍赖吗?不!我们不能耍赖,要改变作风,牢记纪律,改正错误。要请他们原谅,一定要让他们满意。只是得到他们的谅解还不够,还要多去亲近他们,耐心地倾听他们的呼声,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他们的愿望,诚心诚意地去帮助他们。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也要帮———要扶持他们,引导他们,帮助他们尽快脱贫,逐步走上生活宽裕些的道路,也能共享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想要做到这一步,我们和他们,这一对矛盾的两个方面,就要做到相互之间心相通,手相牵,情相亲,命运与共。他们的痛,就是我们的痛;他们的难,就是我们的难。使我们真正做到‘军民一家亲’ 。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这‘军民一家亲’的‘亲’字上狠下功夫。只有把这‘亲’字的功夫做到家,他们才有可能谅解我们,才有兴趣理解我们,才有愿望亲近我们。我们只有相互真诚地感到是‘一家亲’了,我们的工作才能真正见到成效,得到人民的认可。

“昨天,一中队的同志去高奶奶家帮助卖苦苦菜,卖鱼,买水泥,拉沙子,明天,我们大队的同志要全体出动,帮他们家盖新房,这都是我们在群众中所做的‘一家亲’的工作,要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啊!”

他用手指了指会议室门外,道:“看,我们刚做了这一点点工作,立刻就感动了上帝。等一会儿我要向同志们介绍的,就是那位大老李,李大哥。周发同志要去帮高奶奶,李大哥立即就自发地真心实意地不取分文报酬地按时准点地挥汗如雨地和周发等同志一起去帮助高奶奶。这说明,周发同志的行动是受到群众拥护的,人民群众是赞成的、高兴的、答应的。人民对我们的拥护,就是对我们工作方向的肯定。我们就要沿着被人民肯定的方向,毫不迟疑、毫不动摇地继续往前走。

“今天我们开会,就是要动员全大队的同志,坚决地毫不犹豫地舍弃野蛮执法的那条死胡同,掉转头来,走上由周发和大老李为我们开创的受到人民拥护的坦途上来。在外部,我们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在我们执法大队内部,就得发动我们在座的全体共产党员起模范带头作用了。我们要统一思想,统一意志,形成有力的一个拳头,才能够保证我们出师顺利,出师大捷。”

他看了看低着头却是犟梗着脖颈的“套近乎” ,阎书柏接着道:“对我们前一阶段工作上的失误,由我向上级去做检讨,接受批评,请求处分,这都与在座的所有同志无关。当然了,在我们执法大队内部,作为接受野蛮执法的一个教训,或是面对曾经被我们伤害了的群众,我们还是应该有个交代。因此,我提议,陶近沪同志必须停职检查,随同大家一起工作,在工作实践中去认识自己的错误,改正自己的错误。对于我的这一项提议,大家有意见没有?”

会场上一片沉默。

等了一会儿,在党员中间突然有人大声地冒出一句:“同意! ”

阎书柏看看大家,又等了一会儿,见大家都以期待的目光等着自己发话,于是,他说 :“好,大家既然没有意见,我们就这样执行了。一中队中队长的职务,我提议由张荣生同志接任。大家有意见没有?”

“没有。”会场上响起喊声。

“还有,陶近沪同志原来担任的支部委员,我提议咱们支部的全体党员考虑,是不是也需要改选?选谁?请同志们讨论。”

小王抢过话头:“我建议选周发。他能不顾一切地维护老百姓的利益,全心全意地为老百姓办事,就凭这一条,我选他。”

阎书柏问:“还有别的提议没有?”

一中队的同志齐声喊道:“没有了。”

周发挺感羞涩,红着脸站起来,道:“我刚来不久,不合适……”

没有等他说完,小张一把把他拉着坐下来,道:“你是来这个单位不久,可你当兵几年,在部队就是党支部委员,对支部工作你并不生疏,别谦虚啦。”

阎书柏道:“好,既然没有第二个提名,现在我们举手表决。先请同志们表决,不同意撤销陶近沪同志党支委资格的,请举手。”

有两个举起了手。

“同意撤销陶近沪同志党支委资格的,请举手。”

除了陶近沪和刚才举过手的两位同志以外,都举起了手。

“有弃权的没有?”阎书柏看了看会场,然后宣布:“没有。好,通过。”

他又接着问:“同意周发同志担任支委的,请举手。”

随着阎书柏的话音,除了陶近沪和另外一位同志,其他同志都举起了手。

“有反对的没有?”

“套近乎”下意识地“倏”地举起了手,一看,不对,见全体党员都转过脸来盯住他,他把举起的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阎书柏道:“陶近沪同志,你有表决权,有你的党员权利,你可以自由表达你的意见嘛。手既然已经举起来了,又何必缩回去呢?好,你的这一票,算数。”他转过头对余梅媛道:“记下,一票反对。”

阎书柏又问:“有弃权的没有?”

刚才不同意选周发的那位同志举起了手。

阎书柏宣布:“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周发同志补选为党支委。”

一阵掌声过后,阎书柏示意张荣生:“去,把所有同志都请进来,开全体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