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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春秋:田舍小说集
1.24 第二十三章 革命传统就是力量

第二十三章 革命传统就是力量

前半年在陪审员培训班认识了许多老同志,这些老同志对这位年轻战友的印象都不错,现在请他们给这个新组建的执法队的队员们来讲讲他们在战争年代的故事,进行革命传统教育,阎书柏心里是有把握的,相信老同志们不会拒绝。

阎书柏先敲开老红军的家门,老红军坐在轮椅上,伸出枯瘦的手,热情地紧紧拉住小阎,道:“小阎啊,你怎么想起要来看我呀?培训班结束后,我一个人在家,很寂寞呢,想念你们呀,就盼着你们有人会来看看我,给我讲讲外面的形势。我知道形势一片大好,大好到什么程度?人民高兴,高兴到什么样子?也让我分享分享你们的快乐嘛。”

老红军的夫人在一旁道:“就是啊,我们这位老首长就盼着你们这些年轻同志来,你们这些同志来了,他就特别高兴,问这问那。平时几天不张口,见了你们来,就会滔滔不绝,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阎书柏道:“一直想来看望您老人家,只是最近我的工作挺忙的。”他把自己最近的工作情况简略地向老红军作了汇报,并请老红军去给自己的那些新队员讲一讲过去的红军故事,对新同志们进行一次革命传统教育。

老红军听了后,连连摇手,道:“要叫我去看看大家,我很乐意,我就是愿意跟今天的年轻人多接触,看到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就高兴。”老伴儿看他的手指头抖了抖,知道他想要水,赶紧递过去一个小茶壶,就到他嘴边,让他抿了抿。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道:“要我讲红军故事,不行啦,毕竟老啦,话一说多,气接不上来,就要给你们添麻烦啦。”他又就着小茶壶抿了一口,“这样吧,你们哪一天要开这样的会了,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去,看望看望同志们,跟同志们握握手,说两句,就回来,不给你们添麻烦,你看可以吗?”

“太可以了。”阎书柏喜之不尽,赶紧上前紧紧握住老红军的手,“谢谢,谢谢了,谢谢您对我们后辈的鼓励和支持。”

临行前,老红军的夫人特别关照,他们家老首长(老夫人在家也是喊他老首长的,叫了几十年,习惯了) ,说他出个门挺费事的,前呼后拥得两部车呢,一部是能推上他的轮椅的小面包车,后面还要跟一部救护车,以防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好急救的。老夫人说:“哪一天要他去,只要来个电话,说准时间,军干所的领导自会给他安排了。你们就不要来人了,来人也插不上手。”

离开了老红军的家,阎书柏马不停蹄地赶到曾给予他极大鼓励的老八路的家。

老八路对阎书柏的到来特别热情,从见了面就紧紧拉住他的手,再没有放下过。从家门口一直拉着走进客厅,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连声问:“培训班结业以后,半个多月了,你都忙些什么啦?”

阎书柏较详细地向老八路作了汇报,老八路听着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乘着你年轻力壮,就该让你领上一帮人,打开一个局面,开创一番事业。我们的革命就需要像你这样一批一批的年轻同志接着往前闯呀!”

阎书柏提出请他去给讲讲革命传统的要求,老八路一口答应,说:“你忙,不要再亲自跑来了,打个电话,我自己就去。也不要派车来,军干所会给我派车的。”

经过紧张准备,第三天的上午十点整,老红军、老八路都准时到了。执法队的同志全体换上崭新制服,列队站在圆形转门外,把老红军、老八路迎进了一楼漂亮的前厅。

老红军用他那尖细却微弱的声音说道:“你们的小阎队长对我说了,你们的会议室在二楼,请我上去给你们说几句。我看就算了,不要把我抬上抬下了,在这儿就行。我是专程来看望你们的,我喜欢你们年轻同志,你们是接班人呀。万里长征,我们才走了一步,今后要走的路,距离我们的目标,还远得很呢,还得再有个两万五千里呀,这得靠你们一代一代地往前走啊!我老啦,走不动啦,只有拜托你们啦!今天我来,就是来向你们表示, ”他拱起双手,上下不停地摆动,十分诚恳地说,“我是来向你们表示感谢的,拜托啦,拜托啦!”

看着老红军瘦弱的身躯,听着老红军的一席谆谆嘱托,大家心里特别感动,一个一个排着队,跟老红军亲切握手,然后请老红军和老八路坐在中间,大家围着两位老人拍照留念。老红军向大家挥着手,大家拥着他,把他送上汽车,目送汽车远去。

送走了老红军,大家又拥着老八路上二楼,进了会议室。

今天的会议室变了样,不是长条会议桌,而是一张一张的椅子,排成一排一排的,是一个大课室,上面有讲台,讲台后面放了一个软垫圈椅。阎书柏请老八路坐在讲台后面的圈椅里。等大家入座,会场安静了,阎书柏讲了开场白,大家热烈鼓掌,请老八路给大家上革命传统课。

老八路在大家的掌声中,站了起来。他一句话没说,先脱衣服,把上衣脱去以后,说:“请同志们先来帮我数一数有几个枪眼留下的伤疤。”大家就开始顺着他的指点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老八路道:“腿上还有两个,一共是六个。这都是日本鬼子给我留下的纪念。其中还有两个,里面留着弹片,取不出来了,我只有带着它们去见马克思了。”

老八路环视会场,会场里一片寂静。

老八路道 :“还需要我多说吗?我看不需要了,枪疤已经说明了问题。”

老八路一面穿起上衣,一面向大家提问,道:“日本鬼子怎么会给我送了这么多的纪念品呀?”他自问自答:“那时是蒋介石当委员长领导的抗战,你不抵抗嘛,还用你去请吗?人家能不来吗?要不是我们共产党员和无数抗日战士奋不顾身地冲上前线,用我们的血肉之躯, ”他拍了拍尚未扣上纽扣的上身,接着说,“若不是用我们这血肉之躯,去挡住敌人射过来的一发发子弹,我们中国,还是现在的中国吗?”他语重心长地最后说,“要珍惜啊,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革命成果呀!今天已经不需要你们去用身躯抵挡敌人的子弹了,只要你们牢牢记住我们过去为夺取革命胜利所付出的血的代价,继续这种精神,为了国家的富强,为了人民的幸福,把革命红旗一代一代地高高举下去,永远向前进,我们即使在九泉之下,不仅是心安,还要对你们道一声谢谢呢!”

在热烈的掌声中,老八路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下午,请来一位女同志,是一位老新四军,是请她来讲解放战争的。大家以为她会讲淮海战役或是讲解放南京、打进总统府,是讲这样一些解放战争中最辉煌的战绩。结果都不是。她是讲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段不为人知的,军史上没有记载的,没有辉煌可言的,孤身一人坚持战斗的事情。

那是在1947年,国民党大举进攻解放区,我们是大踏步后退,大部队和地方部队基本上都撤出了苏北,撤到了山东。撤走的地方,只留下几个人或是一个战斗小组在原地坚持战斗。

老新四军当时在苏北的兴化,只留下四个同志,两男,两女;还留下两支短枪,几小罐石灰水,两个小排笔和一杆大毛笔,再就是几个苏北的烧饼和一个军用水壶。指导员最后给他们交代的任务是:“坚持,坚持,只要让当地老百姓知道共产党没有走,新四军还在,就在他们身边,就行,就是完成了任务。坚持到什么时候?坚持到大部队打回来。大部队什么时候打回来?不知道。反正是,任务只有两个字,就是:坚持!”说完,大部队就匆忙北上了。

部队撤走,是在最黑的那个深更半夜,是悄无声息秘密撤走的。他们没有去送,也不能去送。在部队撤走的当夜,他们四个人约定了秘密接头点,也都分散到各基本户家去隐蔽了。

不久,两位男同志接到一项重要任务,要他们去长江中心的一个小岛———扬中,化妆去取一份极机密的重要情报,中间不准转手,一直送到淮阴一个小村子,交给留守苏北的一位领导同志。那位领导同志看了看封皮,没有敢拆封,让他们立即北上,送达山东的华东军区总部。他们到达山东一个偏远小村庄的总部,把绝密情报交给总部首长的机要秘书,就完成了任务,可以返回兴化了。可部队当时正在准备攻打济南,机要秘书征求他们的意见,是回兴化呢,还是留下来参加攻打济南?作为当兵的,谁不想直接上前线冲锋杀敌啊,面临的又是我军从未打过的第一场大仗,更是让这两个年轻战士心里直痒痒,当即就表示,坚决请求留下来参战。打下了济南,还有淮海,一连串的大仗、恶仗、胜仗,仗越打越大,越打越过瘾,他们俩就一直跟着打,再没有能回来。

在兴化,就留下两个女同志和一支手枪了。有手枪,她们也不能用,是不敢用。用了,必定暴露目标,引来敌人,所以只好把它秘密地埋了。

我们的大部队撤走后,国民党军、地主武装还乡团,还有什么盐警队,保甲长,乱七八糟的武装,一起扑了过来,疯狂极了,到处是白色恐怖,杀人放火,到处抓残留的新四军,抓基本群众。有给新四军通风报信、给吃给喝的,抓住就杀。

她们起先是分散住在基本户家,住不成了,就钻进庄稼地。庄稼地被敌人地毯式地扫荡,不能住了,最后只好钻进水塘里。白天在水塘里蹲一天,嘴里含一根芦苇秆,靠露出水面的芦苇秆的空心呼吸,维持生命。到了晚上,趁天黑,钻出水塘,到村子最边上一户最贫苦的佃农家的茅草房前,轻轻敲一下门,只要敲一下,门就会开开一条小缝,从缝里递出来一些吃的,摆摆手,让她们赶快走。她们拿上这些吃的,远远地躲进庄稼地里,才能狼吞虎咽地吃一顿,然后挖出埋石灰水的小桶,跑出十多里地去,一个放哨,一个写标语,写上几条,赶紧离开,再跑十几里地,换到另一个地方,赶在天亮前,再钻进另一个水塘里,一泡一天,不能出来,直等到天黑,才能走出水塘,去要一口吃的,去写几条标语。

一有出现标语的村子,国民党、还乡团就会特别紧张,在周围几个村子里大搜捕,凡是佃农家,一家不落,全得搜到。他们当然只会扑空,什么也搜不到。这倒给我们扩大了宣传,周围几个乡的群众就会私下传播:共产党还在,新四军没有走。见敌人恐慌,我们的基本群众心里就有了底,有了盼头。

每天在水塘里泡一整天,那位叫姜月英的战友受不住了,满身开始出水疱,逐渐溃烂、化脓、发高烧,不仅不吃不喝,而且经常昏迷。不得已,只好把她偷偷存在一户最偏远的佃农家里。但是没过多久,保甲长和还乡团还是闻到风声,把姜月英和这一户佃农家的老两口,还有他们的儿子全抓到兴化城里去了。这一家只留下一个儿媳妇和没有满月的小孙子。还乡团临走,放一把火,把这一家的草房烧光了。儿媳妇只好带着小孙子哭着回了娘家。

姜月英同志被抓到兴化后,敌人就在她那溃烂的皮肤上撒盐,泼辣椒水,要她招供出新四军藏身的地方。姜月英同志一直在高烧、昏迷,有时候被辣椒水泼得疼醒了,直到临死,也没有说一句话。敌人气急败坏,就在姜月英同志昏迷时,对着她脑袋,把她一枪杀害了;同时,把那一户佃农家三口人,拉到大街上,当众枪杀了。

姜月英同志牺牲后,只留下刘莹一个女同志了。她一个人继续坚持战斗,每天白天钻水塘,晚上到处去写标语,直到最后,敌人也没有弄清兴化究竟留有多少新四军。

有一天,刘莹同志白天正钻在水塘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歌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刘莹同志这才知道解放大军过来了。她忙不迭地钻出水塘,一头晕倒在水塘边。解放军同志一见,赶紧围拢过来,见是一个全身褴褛、满身水肿、皮肤溃烂、骨瘦如柴的女同志。有一个给她偷偷递过饭的佃农认出了她,说:“这是你们的新四军,在这一块坚持斗争的同志。”解放军赶紧用担架把她抬到部队医院去。

刘莹同志昏迷中究竟在医院躺了多久,她不知道。只见有一天,她的病床边站了两个男同志,是专程来看望她的。等她醒过来,一见这两位男同志,刘莹立刻抱住他们大哭起来,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们了。姜月英同志她,她已经……”哭得说不下去了。原来,这就是几个月前被派到长江中的小岛———扬中去取情报的那两位同志,“你们怎么一去就再不回来了呢?今天终于把你们等回来了! ”刘莹同志怎么能不恸哭失声呀!

刘莹同志在讲述这一段经历过后,说道:“陈毅陈老总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们是被老百姓的独轮手推车推过长江的。我想补充说一句,要是没有老百姓半夜里偷偷给我送一口吃的,我就活不到今天,新四军在兴化老百姓心中的影响,就不会一直留存到解放。老百姓为了护卫我们共产党,是付出血的代价的。我们常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可是,我们更不能忘了,没有老百姓对我们共产党的拥护和支持,我们共产党就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老百姓是我们的生身父母!共产党和老百姓是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呀!”

刘莹同志在讲述的过程中,不时会听到会场里传出唏嘘声。刘莹同志说完了,会场里一片寂静。过了好半天,才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满含热泪,纷纷上前,一双双激动的手,紧紧地,紧紧地,和刘大姐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