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阎书柏到陪审员培训班报到了。还好，培训班刚刚开课还不到一个星期，除了开学典礼，还开过几次小会，相互介绍认识，互报个人简历，培训班领导介绍办班目的、课堂纪律等，正式课程刚要开讲，阎书柏正好赶上。

这个培训班的最大特点，真的是老同志多，有抗日战争的，有解放战争的，有抗美援朝的，只有阎书柏资历最浅，是藏北边防的。不仅如此，他还是唯一的一个没有经受过战火洗礼的军人。一个没有经过战火洗礼的军人，是军人的一大缺憾。但这正是中国人民的一大幸事，是中国人民有了这支威武之师作为坚强后盾的结果。

培训班还把全市唯一的一位老红军，九十多岁的宋老请来了。不是当学员，是当培训班的指导、顾问，实际是挂个名，以提高培训班的档次和权威性。这位老红军在培训班开学典礼的那一天来过，用轮椅推着在主席台上坐了坐，把麦克风拿到他老人家面前，请他说了几句话，激起全会场一片掌声。

阎书柏到培训班报到晚了，没有能参加开学典礼，也没能见到这位老红军，但还是听到培训班的老同志们一再提起这件事。确实，老红军的到场，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正如培训班主任在开学典礼的讲话里说的那样：“今天，从中央到地方，在位的各级领导人大都是新中国成立前后出生的，没有经历过我们共产党打天下时那漫长历史进程中的血雨腥风、艰难岁月。老同志们都是经历过打天下时期各种生死考验的，一定会比我们更加看重、更加珍惜今天这得来不易的革命成果。今天把老同志们请来，就是要请你们从老同志的思维角度，给我们这些后继者们不时地指出在执政过程中有哪些缺点和不足，起一个监督和提醒的作用，使我们为民执政可以少走弯路，取得更好的工作成效，让人民对我们的工作更加满意。”培训班主任的话是诚恳的、真心实意的。

培训班的学习正式开始了。课程首先是学习共和国《宪法》 ，此后陆续学习了几部主要的民法和刑法，更着重地，是学习我们党的建党宗旨与从严治党相关的领袖论述、党的文件和党内法规，等等。

阎书柏虽说出身于书香门第，父母又都是老教师，可他自己毕竟是在藏北雪原跃马驰骋多年的戍边军人，现在又让他重新走进课堂，真还有点不习惯。法律条文又是必须死记硬背的，挺枯燥，开始屁股真的坐不住。就有几位老同志说是老啦，记忆力减退啦，中途借口暂时退出了培训班，到实际陪审时再来。好在这些陪审员都是发挥余热，是义务的，又都是老同志，法律条文少记就少记些吧，有他们的革命素质和经验，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比忠诚和坚定信念，与对党内滋生的某些丑恶现象的深恶痛绝，也能起到监督执法队伍的廉洁奉公和执行法律时的公平与公正吧。

阎书柏比所有的老同志都年轻多了，记忆力挺好，何况他的血液里保留了不少他父母的遗传基因，最初的不适应，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在学习法律条文的同时，为了联系实际，也逐步加进了一桩桩具体案例的分析。那一桩桩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的个案、窝案，确实让这位在雪域高原那纯净世界里待久了的人大吃一惊，使他不由得想起他在“西部第一哨”他的“营长小屋”里一遍又一遍熟读过的《毛泽东选集》中的那一段经典名句：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

在他接触到那些贪污腐败案例后，毛主席的这一段经典论述一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经过近半年的学习，培训班结业了。临结业前，培训班领导既没有要求大家写结业论文，也没有让写学习心得，而是别开生面，让大家开座谈会，摆上水果瓜子糖，一连开了几天，大家七嘴八舌，畅所欲言。老红军听说大家谈得热闹，也兴致勃勃地坐着轮椅来了几次。每一次来，他会在大家争论的关键处，忍不住插上一句两句，那都是言简意赅、振聋发聩的。

有一次，一位同志提出：“这些贪污腐败分子是怎么出来的？就是因为搞了改革开放，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这些公务员们一个月才拿几个死工资？眼看着被他们一个一个扶起来的个体、私营老板们的腰包一天一天往外鼓，心里能平衡吗？记得新中国成立初期，毛主席大笔一挥，枪毙了刘青山、张子善，管了党内几十年没有出过大的贪污案件，哪能像现在呀，一抓一大把……”

这位同志的话还没说完，老红军听不下去了，用他那浓重的江西口音发了话：“胡扯！我们在瑞金就枪毙过一个贪污分子，那也怪改革开放？怪邓小平？那时候的邓小平，在毛泽东眼里还是个娃娃呢。”

老红军的一席话，赢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有一次，一位同志提出：“现在社会上流传一句话，我们的一些干部也跟着说，我就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大家帮助分析分析。”

大家问：“是哪句话？”

“说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

老红军又发话了：“又是胡扯！我就是君子，我们在座的都是君子，我们哪个爱财啦？我们要是爱财，那雪山草地，我们能爬过来吗？”

老红军毕竟年岁大了，他没有理解社会上流传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说完话，大家没有鼓掌，都沉默着。

阎书柏在这么多老前辈面前，他一直静心凝听，不敢多说话。这一次见讨论会冷场了，才怯怯地小声道：“我来说两句，行吗？”

老同志们见这位年青同志要发言，当然十分鼓励，都道：“说说，说说，谈谈你的看法。”

有一位老八路说话挺风趣，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啦，思想跟不上趟啦，今后的任务，全要托付给你们年轻同志哩！大胆说说吧，不要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发怵，拿出你跃马边防的气概来。”

“是。老首长们，我就大着胆子说了。 ”阎书柏在老同志的鼓励下，开始发言了，但也就只说了一句，“我觉得这句话的毛病，是缺乏辩证法。”

“哦？”老同志们来了兴趣，都想听听这位年青同志的看法。

“我觉得这句话不完整，要是在这句话的后面再加上一句，就符合辩证法了。”

“嗯？该加上哪一句？”刚才鼓励他的那位老八路来了劲头。

“要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一句后面加上‘用之更得有道’ ,这就符合辩证法了。”

“嗯，有道理。”老八路继续鼓励他，“你把你的想法可以往深里说说嘛。”

阎书柏道：“行，我就试着说说。我觉得用合法手段取得社会财富，这是‘取之有道’ 。但是，我认为，在取得社会财富，逐步改善自己生活质量的同时，也要承担起一份社会责任。也就是说，在如何使用你手中的财富时，得有一份社会责任心。这是我们的财富观，与资本主义财富观的根本区别。”

“两种财富观!嗯，你看问题的角度不一般，有高度，好，你接着往下说。”老八路再次鼓励他。

“是，我接着说。”他是接着往下说了，可是心里发怯，毕竟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首长呀!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难以控制地在微微发颤，眼睛只敢看着前面的地面，有点发虚地轻声往下说 :“资本主义的财富观，他们的表现是:利用手中掌控的财富，到处挑动纷争，制造战乱，让世界各处都保持“适度紧张” ,他们才能火中取栗，从中趁火打劫，发灾难财，发战争财，贪得无厌地吸吮社会财富，以保住他们世界霸主的地位。他们手中的财富集聚得越多，世界上的穷人就越多，世界越不得安宁，这，大概就是当今世界出现各种动乱的根本原因。”

老八路听得蛮合口味，大声鼓励他，道 :“说得挺好嘛，继续说。”

“是，我就试着再说几句。”阎书柏的声音比刚才的稍稍大了一点，接着说道，“我们则不可。按照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财富观，我们手中有了财富，就必须依据‘共富’的指导思想来使用我们的财富，去惠及更多的人，使全中国十三亿人民逐步都能达到共同富裕。是起始于小康，归向于大康。当全国再没有一个穷苦人，虽有差别，但都能生活富足幸福的时候，那将是怎样的一幅美妙情景啊！”

他把想说的话说完了，长长地喘一口气。不想老八路听着挺高兴，说道：“好小伙子，想得远，想得好!你刚才怎么说来，是‘起始于小康，归向于大康’ 。对嘛!我们多少代共产党人出生入死，顽强奋斗，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嘛！说得好啊！小伙子，你接着说。 ”

阎书柏被老八路一夸，反倒更拘谨了，小声道：“谢谢首长的鼓励，我，我说完了。”

另一位老同志道：“你说得挺好嘛，还可以再说几句嘛。我们都是当兵的，一家人，说错了没关系，你就大着胆子说吧。”

老八路道 :“按照我们当兵的性格，既说了，就要说个痛快。接着说! ”像是在下达命令了。

另几位老同志高声附和 :“对，对，朝痛快里说。”

“是! ”阎书柏挺了挺腰，轻轻咳了一声，嗖了嗖嗓子，真的是壮了壮胆子，方才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十三亿人一旦达到共富，这是实现了和谐中国。但这还不够，花疏难为春，独木不成林，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穷人，我们只想独富，这不应该，也不可能，所以，我们讲互惠共赢，共图发展，使全世界人民都能逐步走向共同富裕，实现和谐世界的伟大理想，真正实现我们老祖宗所企盼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这,就是我们的财富观，就是我们财富的‘用之有道’ ” 。

老八路带头鼓起掌来，道：“有道理，有道理。你还可以再展开来说。”一面给阎书柏捧过来一杯茶。

阎书柏挺不好意思地欠身接过水杯，向老八路歉意地道了声“谢谢” ,又稍视了一下都在静静地等他往下说的老同志们，他微微地抿了一点水，只好接着说：“如果你只想取得社会财富，没有想到同时还要承担社会责任，而是把你所取得的，仅仅看成是你用辛勤劳动获得的私产，只想是由自己独享的私产，这样，你当然不会仅仅满足于用它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是可能会未富先奢，刚富就奢，开始折腾。富裕了，反倒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和继续前行的动力。这是另一种悲哀，是走入灵魂荒漠的悲哀!所以，我们对邓小平同志有关‘先富’的论述，必须完整地、准确地理解和掌握，不能只记住他前面说的一句话，忘掉他后面说的一句话，把他的话片面地割裂开来，这不出问题才怪。”

老八路道：“那好，就请你把邓小平同志的表述说完整。”

“这一段话，邓小平同志是这样说的：我们允许一些地区、一些人先富起来，是为了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所以要防止两极分化。这就叫社会主义。

“我理解邓小平同志提出的‘先富’ ，不是无条件的，而是有条件的。 ‘先富’ ，这不是目的，这只是为了达到理想目标的一种手段。他的理想目标是：‘允许’ ，请注意‘允许’二字，是‘允许’先富，但不要两极分化。‘先富’是为了，这里必须强调‘是为了’三个字，是为了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这才是他所希望实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正因为邓小平同志的‘先富’论有这样一个严格的前提与制约条件和紧随其后的最终目标，所以我才觉得在‘取之有道’的同时，必须‘用之也有道’ 。

“不把邓小平同志的这一段话完整地加以理解，牢记在心头，那‘取之有道’得来的财富，要他‘用之有道’ ，肯定是难了。”

老八路频频点头 :“嗯，说得挺好。”

“或许更有少部分人，从根本上就不想‘用之有道’ ，他们的‘财’ ，他们的‘富’ ，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社会分享，使全社会能‘共富’ ，他们没有这种社会责任心。他们的‘道’ ，与我们的‘道’ ，从根本上是不相同的，也是不相容的，这就是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按照他们的‘道’ ，肯定走不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而只会走向欧美特色资本主义道路上去。更有极个别的，按照他们的利益诉求，不向我们大扔糖衣炮弹才怪！就像赖昌星们，他们建起了一栋栋大大小小的‘红楼’ ，更是想把老同志们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大厦彻底拱翻掉。我们这些年轻后继者的任务，就是要教育他们不要想着盖‘红楼’ ，要严防他们盖‘红楼’ 。如果他们真的盖了，盖成了，我们就要坚决炸毁他们的‘红楼’ ，同时，要努力加固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厦，以坚持我们的理想、信念与目标。

“现在我们党内是有这么一小部分人，他们不仅不想炸‘红楼’ ，而是和那种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地盖‘红楼’ 。行贿者与受贿者已经形成一种‘双贿结构’ ，他们已经不是权钱交易，而是权钱合一。对于他们的‘双贿结构’ ，连同他们在建的一栋栋‘红楼’ ，我们要坚决把它炸毁，连根挖尽，这才能使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厦江山永固，以保证我们‘共富’理想的最终实现。老首长们，我的理解对吗？”

阎书柏讲完了，激动的脸涨红了，特别是在这么多老首长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自己觉得说多了，分寸不对，嘴头子没有把握住，说完了又后悔，不由得心律加速，蹦蹦蹦地一阵乱跳。

会场静默了两分钟，突然，老同志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老红军让推着他轮椅的警卫员，要他推着自己到阎书柏身边去。阎书柏一见，赶紧几大步上前。老红军紧紧拉住阎书柏的手，上下不停地晃动，用他那苍老却强有力的声音，微颤着道：“小同志，小同志，你对邓小平同志的论述理解得很好，有深度。你能这么理解，我就放心了，我们就放心了！今后的任务，就全托付给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