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闲不住的人
阎书柏是个闲不住的人,让他在疗养院里享清福,简直要了他的命!住进疗养院的第二天一早,像在“西部第一哨”的凌晨先要清扫营房门前的积雪那样,他习惯性地拿起扫把,想从住房门前扫起,要把“驻地”打扫干净。可这个疗养院太大,他扫出一身大汗,扫了快两个小时,也只扫出这个疗养院的一部分。只是这儿不像“西部第一哨” ,没有那么深的雪,只有一些浮土、树叶、纸削之类,比“西部第一哨”一人多深的冻雪好扫多了。
这个疗养院的老院长人长得不算高,胖胖的,见人老是笑眯眯的,特和善。他的资历挺老,级别也不低,可见了他们疗养院的疗养员,不论这位疗养员或只是个班长、排长,他都会按照他们在部队的职务,很亲切地称他们是张班长,李排长,表示对疗养员的一种尊重。
在老院长的影响下,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对来这里住院的疗养员也一律这样称呼,没有一个会直呼其名的,这就形成了整个疗养院里的一种相互尊重与和谐的氛围。
阎书柏第一天来住院就扫了几个小时的地,这可惊动了疗养院老院长。他把全院的医护人员全叫来了,专门为此事开了个大会,把大家狠狠地批评了一通:“人家营长同志肯定是嫌我们疗养院太不卫生,看不过去,才自己动手扫院子的。看看我们的工作做到了这个地步,我这个当院长的首先得检讨!”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全院的清洁员、护士、大夫全起来了,一个个都在拼命地扫地、擦玻璃、修理草坪、打扫卫生,忙得一身大汗。阎书柏的病房门口还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像是在打扫卫生,见阎书柏一出病房门去找扫帚,他们赶紧上前,连拉带拽加劝说:“阎营长,你快去休息,养好你的身体要紧。这些打扫卫生的活儿,有我们呢。”硬是把他推进了病房,弄得阎书柏莫名其妙,只好站在窗前往外望,见满院子都有人在忙活,还以为今天有首长来视察呢。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他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几天全院大扫除,全是自己惹的“祸” 。他赶紧找到老院长作检讨,说:“实在对不起,一大清早扫地,这完全是自己在边防哨所养成的习惯,害得全院同志们辛苦了好多天,真是太对不住。我再不扫院子了,请同志们再不要起早,都正常上班吧。”
有了这一次教训,阎书柏“老实”了,他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在住院,是个疗养院的疗养员,不是在自己管辖的“西部第一哨” ,不能随心所欲,连扫个地都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只有扶上老妈在院子里散步,还有教小邢下象棋,才是自己的正经“工作” 。
毕竟和老妈分开十多年了,分开的时候是那样凄惨,相逢的时候又是这样奢华———是在北京的上等宾馆里,连师政委都亲自来接待,还专门安排了陪医大夫。一个地下,是地下的十八层地狱;一个天上,是天上人间。他和老妈被这一切惊呆了,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不对不对,我们是普通老百姓,哪能经受得起这般的宠爱!老妈对她儿子不止一次说起她心中的忐忑,几次说实在经受不住,闹着要离开疗养院回去。当儿子的又能作何回答?只有苦苦地劝说老妈接受组织上的安排,把一份感恩的心深深地藏在心里,等到自己痊愈,能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再以加倍地努力,向党报这份恩吧。
住在疗养院期间,是母子俩这一生里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最空闲的时光。长久的分离,又使母子俩有多少心里的话要畅述啊。再加上金政委交给的“任务” ,使邢文静已经自我感觉是这位“阿姨”的准儿媳妇了。虽然嘴里仍然叫着阿姨,可心里早已是一口一个“妈”了。这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还需要再详细描述吗?
但是,阎书柏毕竟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个正经事情干,心里憋屈得不行。有一天他终于憋不住,跑进了老院长办公室。他知道老院长是金政委的老战友,肯定会帮助自己,他恳切地央求道:“老院长,您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挺好了,能不能帮我找一点正经事儿,让我边疗养,边工作,行不行?”
老院长挺为难,道:“按你身体恢复的情况,离你能够出院重新工作,还要有一段时间。不过,给你找一点轻松些的事情,增加一些与社会的交往,对于你尽早恢复健康或许会有好处。你说吧,想干点什么?”
“什么都行,扫马路,看厕所,都行。只要有件事儿干,心里就不憋屈,人就感到有精神,活得痛快。”
老院长笑了:“你真会开玩笑,一个营长,去看厕所,扫大街?这不要被人笑掉大牙?还会骂我这个老家伙是糟蹋人才呢。”
“这有什么,当初我们还不都是从贫寒里熬过来的。”大概他又想起了在野地里挖胡萝卜,在地头上烧土豆的那一段生活了。
“不行,不行,我不敢出这个洋相。”
“那就请老院长给我出个主意。”
“这样吧,你去给各个学校的小同学讲讲课,怎么样?”
“什么什么,你让我到学校去讲课,当老师?你不是开国际大玩笑吧?”这个阎营长确实被吓得不轻,“我个大当兵的,除了会站岗放哨,还会给同学上课?亏你想得出来。”
“让你去上课,不是要你讲别的,只是请你去讲讲你在藏北高原苦守十多年的英雄模范事迹。”
“那有什么好讲的?站岗,巡逻,四个字,讲完了。 ”
“就没有偷越国境抓特务之类的故事?”
“那在电影小说里被写得神乎其神,是瞎编的。我可是平平淡淡,没有那么些英雄故事可讲。”
“这是你的谦虚,哪能什么事迹都没有呢?你就能随随便便参加英模代表团?”
“这是领导的爱护,跟我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的是真话,千真万确。”
“那就请一位记者来采访采访?报上登一登你的英模事迹,对大家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嘛。”
“哎哟,我的好院长啊,你是下决心把我放到火上烤去呀?看来,你是不把我烤熟了,烤化了,你是不会死心呀。算了算了,咱们话不投机,到此为止吧。”
过了几天,老院长兴冲冲地一把推开阎书柏病房的门,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道:“好了好了,我可给你找到一件你一定愿意干的工作了。”
“老院长,您快说。”
正在阎书柏病房里的邢文静赶紧砌了一杯好茶,给老院长端过来。
老院长不紧不慢,让气息平复一些,抿了一口香茶,这才慢慢地说道:“法院里想聘请几位品格优秀、道德高尚的老同志当陪审员,以防止司法腐败,监督司法公正。我推荐了你。怎么样,去不去?”
“哎呀,老院长,我这个同志可并不老呀,至今连老婆还没有娶上呢!”阎书柏说着,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邢文静。
邢文静轻轻搡了他一把,红着脸,微嗔地闪到一边去了。
老院长赶紧看了一眼邢文静,笑道:“人家说的这个‘老’ ,不是指年龄。你在西藏工作十多年,从一名战士升到了营长,要不是因病住院,你现在说不定都当上团职干部了。论军龄,论资历,也可以算是‘老’了吧。”老院长说着,一面看着站在窗前的邢文静,惭愧地笑道:“怪我,怪我,一兴奋,说话就跑调了。”他更爽朗地笑开了,看着邢文静,道,“快了快了,你们的金政委快回来了。”
“什么,金政委快回来了?”阎书柏和邢文静都惊喜了,两个人齐声发问,说完,两个人一对视,都微微笑了。
“是啊,我和你们政委是老战友,有这么好的事儿,他当然得先给我来电话报喜啰。”
“真的?”
“这还能假了?省委下发的文件,我已经看到了。 ”
“文件都来了?上面怎么说?”阎书柏挺急地问。
“文件的大意是说,金浩然同志是副军级干部,已经是军政治部主任了。转业到我们市,被任命为市委副书记。他在西藏工作的时间不算短了,现在让他转业到地方上来,在新的岗位上经受锻炼,对他也是一件好事吧。他电话里还对我说,等他把军队的工作交代完毕,回家乡去给父母扫扫墓,看望看望亲朋故旧,再去几个地方稍转一转,就可以来报到上班了。”
“哦。”阎书柏和邢文静两人一对视,邢文静的脸微红着,把头转向玻璃窗,用手指轻轻擦拭着玻璃上的一个小斑点。
他们两人表情上的这一微小变化,没有逃过老院长细致关注的眼睛,他笑了,道:“怎么,是不是有点着急了?不要着急嘛,他也是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嘛,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让他去转一转吧。你们的好事,耽误不了几天的。”
“老院长,看你说的。”邢文静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
“你们的政委电话里说了,他一到,第一件大事,就是给你们操办婚礼,要我现在就为你们张罗。”
阎书柏赶紧说:“老院长,您可别忙活,咱们都是当兵的,不用像社会上那样搞得那么复杂,简简单单一办,就行了。”
“再简单,也要准备一间新房吧?你们的新房,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带你们去看看,怎么样?”
阎书柏偷眼看了看邢文静,只见她一个劲地抠玻璃上的那个小斑点,只是她那纤细的手指在玻璃上来来回回地动得更快了。
老院长接着道:“你们今后的工作,你们的政委也已经给你们想好了。”
“是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紧盯住老院长。
“阎营长呢,你就随着你的老首长一起转业吧。你们是老上下级,到了地方上,你还是在他手下工作。你们相互了解,友谊也深,继续在一起工作,一定会很默契。”
“行,我听金政委的。”
“至于你文静呢……”
“我也转业地方?”
“不,你就留在我们这个部队疗养院,继续从事你所热爱的医疗工作,怎么样?”
邢文静调皮地一笑,道:“我不是早就参加院里的工作了吗?”
“你那是帮忙,不算的。只要你同意,明天我就把你分配到科室里正式上班。我让人事处也尽快给你办理调动手续。你看行不行?”
“老院长考虑得这么周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一切听老院长的。”文静的声音脆脆的,说起话来总是这么好听。
老院长继续道:“你既然是在我们疗养院的正式编制之内了,所以嘛,嗯……”老院长故意卖关子,只微笑着,不说了。
等了好一会儿,老院长只是笑,就是不吭声。
还是邢文静憋不住劲儿,含羞地笑道:“所以什么吗,老院长,你快说呀!”
老院长这才慢悠悠地笑道:“今天给你们准备的这一套新房,也就是疗养院分配给你们俩的长久住房,明天你们就张罗着收拾吧。”
“谢谢老院长!”邢文静说完这一句,捂着红红的脸,冲出病房的门,大概是给她“妈”报喜信去了。
老院长和阎书柏都含笑看着她兴冲冲跑出门去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老院长转过脸来,对阎书柏道:“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去法院当陪审员的事儿吧。”
“哎呀,老院长,这法院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
“不要紧的。不会,可以慢慢学嘛。他们现在正办一个陪审员培训班,你明天就去培训班报到。”
“是!”
像在边防部队一样,阎书柏向老院长立正,行了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