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路在这儿拐了个弯儿
乘着英模代表们在北京参观游览的机会,金政委请部队301医院的专家给全体英模作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出人意料,壮壮实实的阎书柏竟然心脏、全身骨关节、神经,那儿那儿,一身都是病,再不能回西藏了,必须立即住院,治疗,疗养。
阎书柏像是被判了死期,不顾诊疗室里有那么多其他病人,对着老专家,大声地喊叫起来 :“怎么,不准我再回西藏了?”
“是的,你永远不能回去了。”
“这怎么行呢?怎么行呢?那儿有我的工作岗位,西藏离不开我,我更离不开西藏呀!大夫,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说着,喊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老专家也是一位老军人,他听这一类的央求不是第一次了,面对阎书柏的喊叫,他十分冷静,只淡淡地说:“同志,这是科学,科学,你懂吗?”
阎书柏无言以对,含着两眼的泪,被身边的邢文静搀扶着,慢慢走出诊疗室。
已经住了半年医院,该做的治疗都做了,好在他的身边有妈妈和小邢的照料,医院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位驻守西藏边防十余年的老营长,很不简单,都对他特别敬重,进行着精心治疗,因而,取得了很好的治疗效果。他该出院了。
按照大夫的意见,出院后,他还必须选一个条件较好的疗养院,疗养一段较长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送阎书柏到哪儿去疗养呢?金政委且动了一番脑筋。
送他回他的故乡?那是南方,一到黄梅天,多雨、阴冷、潮湿,显然不适合他这个心脏、关节等处都有损伤的人长期居住。
北方太冷,不行。
把他留在北京?更不行。像我们这些久驻藏北边防的人,无人区待得太久,突然来到这样繁华的大都市,人来车往,一片嘈杂,偶尔来看看还可以,要是长期居住、工作,肯定不适应。
思来想去,对,把他安置到中原地区去,最好是靠海,或是临江,或是靠河。一年四季,不要太冷,也不会太热。还要有山,有湖,气候宜人,风景优美,适合疗养。左思又想,想好了一座城市,那儿有个东湖,就在湖边,建有一座不错的部队疗养院,那儿的院长,是自己的老战友、老伙伴,老友情特别深,把阎书柏交给他,最放心。
这座城市,不太大,也不算小,居民人口有一二百万,是座中等城市,将来工作起来,不会有太多困难。
尤其是,内地同志在边防工作,一般都会有个时限,将来我也会调离部队,转业地方。到那时,我也争取去那个城市,有阎书柏在,我们是老上下级,老搭档,都是老藏北边防,相互能理解,容易沟通,我们在一起配合工作,还可以为党好好地再干一番事业。
对,就是这个主意。
哦,可别忘了,阎书柏特别孝顺,前十多年他是因为戍边,不能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现在不同了,他怎么肯再跟老母亲分开呢?对,动员他请老母亲也留下来。虽说老年人都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可是为了儿子的身体,相信她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金政委拿起电话,拨通了阎书柏,详细谈了自己的意见。阎书柏和他的母亲,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
没过多久,东湖疗养院联系好了。是老战友介绍来的,疗养院的老院长表示对阎书柏和他的母亲,还有邢文静,他都非常欢迎。
阎书柏母子和小邢三个人正准备上路,阎书柏的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孩子,从老家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也来看望和送别久别的弟弟。他们来北京前,在她母亲的一再嘱咐下,她们随身带来了老爸的骨灰盒。
阎书柏见了老爸的骨灰盒,趴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终于到了离开北京的这一天,一路火车,部队车接车送,顺利到达了东湖疗养院。姐姐、姐夫回去上班,把她的弟弟和母亲留在了疗养院。
邢文静和阎书柏他们母子已经生活了半年多,虽说这是组织上交给邢文静的任务,可组织上的意图,她是心知肚明。虽然她还是尊称阎书柏为阎营长,称呼他母亲是阿姨,精心尽着她护医的职责。可她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这母子俩的行为,心里老是蹦着一句话:能跟他们一起生活一辈子吗?
他们母子俩的性格都是沉郁的,和自己活泼的、无忧无虑的性格形成极大反差。这母子俩的内心都像是一坛幽静的池水,深不见底。她几次想探寻那池水的深度,都是一无所获。只要她提起他们母子的过去,或是当着他们母子的面凝视那骨灰盒,他母子俩都会立即把话头岔开,有意回避她投射过来的疑问的眼神。
她曾经在电话里把她的困惑向金政委作过汇报,没想到金政委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小邢啊,你知道我们的老祖宗是怎么说的,古人说‘和而不同’ ,才是‘大同’ 。你们性格的反差,正是你们可以互补、组建幸福家庭的基础嘛!”
一句话说得小邢涨红了脸。
金政委继续说道:“至于你一提他们家的过去,他们总是回避,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嘛。有些在‘文革’中无端受过迫害的家庭,他们就是不愿意回顾过去。他们母子俩,正是这种情况。不是他们淡忘了过去,正因为他们把过去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他们才不愿意再去揭那刚刚愈合的太感痛苦的疤痕。你不看他母亲总是把他父亲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床头吗,这不就已经给了你明确的回答了嘛。”
“哦。”
“对于他们的回避,你要加以理解和体谅,今后,永远,在他们面前,你再不要提这一类问题,这要成为你的终身禁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对于他母亲放在床头的他父亲的骨灰盒,你要克服恐惧心理,慢慢习惯就好了。他母亲的这种出乎常理的行为,肯定有很深的历史的和情感的原因,你不用多问,要学会尊重。不仅是尊重,还要多体贴,例如每天主动去擦拭骨灰盒和他父亲的遗像,更换供奉在像前的炷香,添加长明小油灯里的油料,等等,日久天长,他们就会非常喜爱你,觉得你很懂事,他母亲就会视你比亲女儿还要亲了。”
“哎呀,政委,你交给我的任务太繁重了,我怎么完得成呢?”
“我相信你能完成。其实这都是一些举手之劳,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何况阎书柏同志在藏北边防十多年,作出了很大牺牲,有贡献,我们对他和他的母亲给予适当照顾,是应当的。你说对吗?”
“政委说得对,我听政委的。”
“对嘛,你的性格虽然挺活泼,又挺聪明,但我也了解到,你的内心特和善,特有同情心。对他们母子俩,你虽然难以很深地了解,只要你与他们相处久了,对他们的境遇,我相信你会产生深深的同情。”
小邢笑着说:“我已经对他们非常同情了。”
“对呀!这说明当初我选你来担此重任,我没有看错。”
一句话把小邢说得脸更红了。
“你如要想更好地完成这项任务,你还要学会多看到他们的长处……”
小邢立即接口道:“他们的长处我都看到了,他们的为人都特别纯净、忠实、厚道,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有了很牢实的依靠,心里觉得踏实。”说完这一句,她直感到自己的脸烧乎乎的,心里蹦蹦蹦地乱跳。
“好啊,好啊,你能感觉到这一点,就很好了嘛。你等着,我也快转业了,我会争取也到你们这座城市来工作。等着吧,等到了那一天,还是由我来给你们主持婚礼。”
“哎呀,政委,你真坏!”邢文静赶紧挂断了电话。